炎萤打断他,“所以……被送过来的是我,而不是霞星”
根本就不是为了什么舍一己以拯救天下苍生,也不是因为自己是父母最得力、最被看中的那个孩子。
只不过她是最适合他们所制定的策略,能够帮助他们完成宏图大业的工具。
事已至此,狡辩亦无用,涂山重明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
胸腔里撕心裂肺般的疼,炎萤张开嘴,想要哭天嚎地地喊出声来。
但是太着急了。
好像被一双无形而有力的大手死死扼住了喉咙,她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只能感受到泪水一串接一串的滚落。只能像缺水的鱼一般翕张着嘴唇,徒劳无功地做出喊叫的架势。
原来从一开始,她就已经被确定好了作为棋子的命运。
两军交战,首斩其卒。
生于璀璨的涂山重明和聪慧的涂山霞星之间,徒有其表的她一直是黯淡无光的,像萤火虫一般微弱的存在。
无法从父母那里争到更多的宠爱和关注,在放养中成为了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愚蠢废物。
当父母对她投以前所未有的重视之时,她那颗圣母救世之心膨胀得无限大。
她想着这次一定不会辜负父母和族人的期望,一定会尽自己所能的将冷酷的百里雅改造为一位心怀天下,德济苍生之主。
却从来不知道,她眼中的世界和真实的世界,一直都是两个模样。
她看到的是挥泪作别、殷切叮嘱的父母,牵手依依不舍的兄妹。
涂山众狐眼中看到的却是一个活生生的功德箱,她消耗百里雅越多,将他迷得越神魂颠倒,他们的通天之路就越近了一步。
她看到的是一位虽然不苟言笑,却任她笑闹,予她以宠爱的好夫郎。
百里雅眼中看到的却是一只被下了蛊母的妖艳狐狸,心心念念地要吸干他的精气,为涂山的复兴大业铺平基石。
她那些娇嗔、打情骂俏、逗弄缠磨,是否对百里雅来说,都是可笑而无谓的雕虫小技?
如果她的家人们彻底厌弃她就好了,如果他们只想着利用她就好了,如果她只是一个纯粹的棋子就好了。
就在这里,毫不留情地将她和百里雅双双毙命,还能为后世留下一段魔尊与夫人矢志不渝、共赴黄泉的佳话。也能为涂山氏重振荣光飞升上界,多出一份二公主舍身取义的传说。
但是又为什么要特意安排她离开此地,保全性命?
为什么……还要在利用中混杂着、留给她一点点爱
百里雅转过头看见了炎萤,“涂山夫人,过来。”
涂山重明喝了一声:“妹妹!当时大哥没有发起突围……皆是因为百里雅将你视作挡箭牌。大哥投鼠忌器,才错过了大好良机。今日他欲故伎重施,你莫要被他骗了!”
他伸出手,语声柔缓,“来,妹妹,跟哥哥回家。”
炎萤被重明所提醒,泪眼朦胧的看着百里雅。
视线一转向他,万千委屈涌上心头,她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当时抱着我,是不是把我当做挡箭牌……保全自己的性命”
别说是一个涂山重明,就是十个百个一起上,他又何有半分惧色,何须拉女人挡在身前作为肉盾。
那场宴会,不过是他对涂山重明的一场测试,看重明究竟是英雄,还是懦夫。
更何况,涂山炎萤的战斗力还没有高到能当盾牌的地步,“夫人,你高估自己了。”
炎萤哭得语不成声,眼泪凝聚成水帘,眼中的百里雅渐渐模糊成一个不甚清晰的轮廓。
从小到大所成长的世界被颠覆,血肉至亲的真面目暴露,让此时的炎萤不可避免的疑神疑鬼,任是看谁都带着无以名状的原罪。
不是要迫害她,就是去往迫害她的路上,自然也包括具有头号嫌疑的百里雅。
“……你喂我酒菜……也是因为害怕大哥在酒菜里下毒,所以先用我试毒吗?”
他早已突破天人之境,毒物伤不得他分毫。涂山重明不至于愚蠢至斯,公然用毒物引发他的怀疑。
之所以不住给她饮酒喂菜,“只不过那时手是空着罢了。”
光是搂着炎萤,不能对已经收手的涂山重明发难的他有些无聊,就随手喂上一喂。
炎萤以手握胸,急剧痛哭带来濒死般的缺氧感。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眼前一阵蒙蒙发黑,无数飞蚊在眼前乱舞,似要将最后一点光明遮蔽。
“你明明知道跟我……会精血亡耗,为什么还要……”
这是她最想要的解释。
百里雅早已经从子桑处得知了涂山的意图,早已散尽后宫的他为什么没有将她遣返涂山?
毕竟,他可以一直冷着她,就像养着后宫里那些蹭吃赖喝的“夫人”一样。
只要他自己不给予她向他靠近的机会,在她刚来到天穹城的那个夜晚,根本就连他的宫殿都无法踏足,更无法接近他一步。
是她先动了心,想要他成为她真正的夫君。但究其根本,是因为百里雅的允许和默认。
她便蹬鼻子上脸地得寸进尺,以为自己已经走入了他的内心身处,是与他水乳交融的真夫妻。
究竟百里雅是为了什么,哪怕顶着精气损耗的危险,也要与她在一起?
除了与涂山的对战和争斗,他的心中,有没有哪怕一丝可以对她称得上“爱”的情感?
炎萤还没有等到百里雅的回答,木叶姑姑的手就已经像铁钳一般按住了她的肩膀,往下一压,她如身负重山,动弹不得。
重明的声音传来,“妹妹,百里雅既狠心负你,你又何必多言”
随即他喊出号令,“结阵,击杀!”
严阵以待的各位精兵强将一直在等待着此刻。
霎时间,昏惨惨暗无天日的心魔深渊崖边光华大盛,无数符咒灵气漂浮在空中,形成道道刺向百里雅的利刃。
百里雅面向他们,眼中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一只手缓缓抬起。
就在此时。
他身后的涂山重明突然举起双手,凝聚起了十分掌力,狠狠地向他拍去。
打从一开始,合围就并不是重明的目的。给予百里雅出乎意料的偷袭,才是他结束这位十方至尊的谋略。
百里雅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对于身经百战的他而言,只要将背脊暴露在了敌人面前,敌人使出什么阴招都在意料之中。
他的手掌往后轻轻一推。
出于对涂山重明实力的考量,他大概使出了二成力。
涂山重明固然是狐族中的佼佼者,甚至能轻而易举地杀了一方界主。但他毕竟不曾亲眼看过百里雅与他人对招,亦不知百里雅的真正实力深浅如何。
为了保险起见,他费尽心机地将妹妹送到百里雅的床上,以图消耗百里雅的修为。
任凭百里雅从前是如何的手眼通天钢筋铁骨,在狐族媚珠的加持下,现在恐怕也不过只是一副已被掏空的躯壳罢了。
重明只见眼前一花,有个白色的身影晃过。“嘭——”的一声,他的掌力撞上了某个实体。
但却并不是他想要击倒的百里雅。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重明撕心裂肺的叫声划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妹妹——”
就在重明抬起手的时候,炎萤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巨大的力气,一瞬间冲破了木叶的禁制。
她一向好吃懒动,在家赖父兄,嫁人赖夫君。终其一生,从未如今日一般动力充沛身手矫健过。
百里雅是危险而强大的,是一个蓄势待发、伺待良机的优秀猎手。
重明不知,自以为已经做了万全之策,算无遗漏。虽然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却并不知道那天到底是怎样的天。
炎萤却亲眼目睹过百里雅如何轻而易举地摧折了天才少年衡师陵。
家人爱她,又利用她。但在他们遭遇危险时,挺身而出却又是她的本能。
炎萤曾无数次地听闻,这世间绝美女子的命运坎坷流离,连死亡都带着传奇色彩。
美貌是她们最大的财富,又是她们最大的灾难和悲哀的源头。自古英雄爱美人,夹在两位英雄中间的美人半脚已经迈入了黄土。
重明是她的哥哥,百里雅是她的夫君。即便他们身份不同,但彼此对战的立场还是让她和古往今来的美人们殊途同归。
两男相争,必有一死。
当重明排山倒海的掌力汹涌而来时,她甚至来不及恐惧,就已经被那浪潮吞没。
炎萤的脑中蓦地闪过一个念头。生于微未,死于绚烂又如何?
实在是……太疼了啊。
被重明掌风触到的那一霎,一种撕裂感笼罩了炎萤,不独是□□,好像连灵魂都被破开成了两半。
沉重的身体突然轻了,好像有什么东西离体而去。
她整个人都飞了起来,好像一片没有重量、轻飘飘的落叶。
犹如她此世的宿命,生如浮萍,家人不是她的港湾,夫君也不是她的良人。
无根无系,随风流落,不知会飘向何方。
灰败的绝望的绝望涌上心头……这样的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了?
假死当真如此死去了,仿佛也是一种解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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