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萤张了张嘴,许久未曾使用的声带发出了喑哑的声音,“我被哥哥一掌打死,这是梦吗?”
“不是。”
“涂山一族战败,被你囚禁在此,也是梦吗?”
“不是。”
“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又要骗我,说这一切都是梦呢?”
百里雅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我只是在安慰你。”
是啊,为了安慰她,为了可怜她,哪怕知道她是涂山的安插在他身边的棋子。也要施舍给她一点点的温情,以显得她有多么的荒谬又可笑。
躺久了的肢体很酸软,沉浸在悲伤之中的炎萤暂时还没有去想,这诡异的酸软不完全与日日沉睡相关。
她慢慢地从百里雅的怀中挣出来,“百里天尊,涂山一族狂妄自大,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尊上。炎萤恳求尊上既往不咎,饶过涂山众狐。”
百里雅完全没有听炎萤后面的话语,他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好像看着一只在网里乱撞的飞蛾,“你刚才叫我什么?”
百里雅的目光叫炎萤觉得害怕。
她低下头去,不看他那逼人的目光。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说出的措辞,没有得到他肯定或否定的回答,却是毫不相干的质问。
她的身躯微微瑟缩,“炎萤以前太过于愚钝无知,冒犯尊上之处,还请尊上海涵,大人不计小人过……”
“抬起头来。”
百里雅的手指缓缓摩挲着她柔软的唇瓣,因为缺水而显得有些干涸,像是一亩迫切需要灌溉的良田。
“你是故意如此吗?炎萤。”
生他的气,埋怨他,找了她的魂魄这么久,让她在外漂泊无依。所以故意赌气将他远远地推开,不再叫他“夫君”,而是一口一个地叫着他“尊上”,这样会让她感觉到愉快吗?
但是为什么,自己的心空荡如失?
好像她的人虽然在他身边醒了过来,灵魂却留在了忘天界。
百里雅想要吻上炎萤的唇,给她一点滋润。但是在相触的一刹那,炎萤的头不自觉地往外微微一偏,他这一吻就落到了唇角。
百里雅缓缓的抬起头来,她这是在抗拒他吗?
看他眼神不善,炎萤连忙辩解道:“我……才刚醒过来,思维混乱,身体也不听指挥,恐近日里都不能服侍尊上就寝。”
她虽然愚钝,但也不完全是个智障。
百里雅喷在她面颊上的气息滚烫,是欲念生发的标志。
女人和对战比起来,他更喜欢对战,并不表明他没有身为一个正常男人应有的生理反应。
在她嫁来天穹城之前,百里雅虽然不乐意与女人密切接触,但也会借助于幻境傀儡纾解欲望。
她作为孤魂在外游荡的那些日子里,偶尔与相距遥远的□□产生梦境联动,梦中那个伏在自己身躯上的男人是百里雅无疑。
哪怕面对着一具不能喊也不能动的活尸,百里雅在兴起之时,也要在她身上一展身手。
此时她已经醒了过来,百里雅将会对她做些什么,实在是不言而喻。
他的眼神似要将她看穿,只是取决于他想不想揭露她拙劣的表演而已。
炎萤一点点地向后挪移着,支支吾吾地寻找着借口,“我……我想要调养身体一段时间……”
空气陷入了诡异的僵持。良久,她终于听见百里雅道。
“好。”
这段时日以来,炎萤先经历了家人的利用。在魂魄离体期间,照顾她的人又屡屡换手,一时间接受不了这巨大的心理冲击也是情有可原。
虽然她这副可怜兮兮地模样让他更想用力地将她拥入怀中,但操之过急,许是会让她的心灵彻底崩溃。
也罢,先等上几日。
“但是……”百里雅的手再次抚上炎萤的头,感受到她在他的指下发抖,“不许再那样叫我。”
他蓦然奇怪于自己莫名的坚持。
人生在世,不论是百里雅,还是任何尊称,爱称,敬称,蔑称,都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为什么从炎萤口中说出,会给予他如此大的扰动?
炎萤呆滞地张了张口,“百里……”“天尊”那两个字,在接收到百里雅目光的警告后迟迟没有出口。
终于,不灵光的舌头绕了几次,将拗口的称呼一一吐出,“百里……公子天穹城主十方至尊”
心中隐隐的期待陡然落空,百里雅霍的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炎萤见他不悦离场,无可奈何地搔了搔自己的头发,“难道是「屠神者百里雅」……”
虽然已经“睡”了将近一年的时间,但对于日常生活在不安和奔波中的灵魂而言,沉沉的疲惫仍然向炎萤涌来。
只要一安静下来,无数画面就在脑海之中乍现,让她原本就缺乏思考的大脑更是雪上加霜。
温热的水从四面八方的口子涓涓流入池中,淙淙水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曲催眠的乐章。
密闭的空间,人迹罕至的安静,一切都给予了炎萤一种此间无声,岁月亘古的错觉。
她在湿湿的脸上抹了一把,分不清楚是泪水还是温池蒸腾在脸上的水珠。
好伤心,好想哭。
但是酸软的肢体被温水泡着,又好舒服,好想睡觉。眼前白茫茫的一片雾气越加模糊,脑海之中纷杂的思绪逐渐抽离,炎萤身不由己的陷入了沉睡之中。
好像又回去了,又回到了那个被关在茧房的梦中。
男子的声息吹拂在自己的脸颊,有一双温热的手在自己的身上游移。想要挣扎却不能动弹,想要喊叫却不能出声。
什么才是梦?什么才是现实?她又成为了一个被抛弃的孤魂了吗?
炎萤用尽了全身力气,终于从胸腔中发出一声嘶喊——“啊!”
终于破开了那狭窄的束缚。
她的眼睛豁然睁开,周围的景致还是睡着以前的模样,水雾蒸腾出白茫茫的云烟,看起来温暖又松软,好像置身无忧无虑的天国。
然而那梦中清晰可闻的,独属于男子的呼吸声,却不曾改变。
炎萤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身侧,正好对上了一双黑沉而专注的眼眸。
她不知道百里雅在这里盯着自己看了多久。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的眼神,一直是这样的姿势,从来没有变动过。
炎萤吃了一惊,双手在池中一扑腾,“卜——”打起了两朵小水花。
“你……你怎么来了?”
百里雅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怕你初初还魂,身心不适。”
在炎萤靠在池边沉沉睡去之时,脑袋低垂,肢体松软的模样,与她倒在他怀里,魂魄离体那天如出一辙。
在那一刹那,他分不清炎萤是睡着了,还是再度离她而去。
于是他便这样一直看着她,一直等到她醒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时,泻流的水声便显得过于清晰。
身着薄纱的躯体浸泡在这水气蒸腾的温室之中,穿了也与坦诚相对无异。为了打破这份尴尬,炎萤低下头。
“我现在身上还不太舒服……”
不是说好了要让她休养几天吗?
“嗯,”百里雅点点头,“出发前的朝晨曾同寝,可略等几天。”
炎萤想要骂他“禽兽”,但是想着一众族人都还捏在他的手中。一旦惹恼了百里雅,他怕是又会像捏碎妖丹一样捏断涂山众狐的脖子。
于是她只能生生忍下来,闷声道:“你说过要让我好好休养的。”
“我会的。”
百里雅一边不紧不慢地帮炎萤活动着僵硬的肢体,一边漫不经心似的问她,“他们对你好不好”
炎萤企图咬住嘴唇,关紧自己口无遮拦的门,避免说出什么让百里雅误会的话,“他们……是谁”
百里雅的目光一直定在炎萤的脸上,“离魂时照顾过你的人。”
炎萤的眼神微微一暗,哪怕是这样细微的一刹变化,也逃不过百里雅的眼睛,“他们都是好人。”
一些有弱点,有自己喜好与梦想,不完美的好人。
哪怕夏泓的能力不足以保护她,衡师陵为了梦想弃他而去,赤景知足常乐偏安一隅。
他们也都是好人。
“嗯。”百里雅面色无改地应了一声。
好像终于逃过了一场刑讯审问,炎萤在松快地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总感觉百里雅的眼神也如这萦绕的水气,多了一层她看不明的意味。
炎萤脑海中无法自抑地浮想迁翩,以为百里雅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此地就要兴致大发,与她上演一场温泉水滑洗凝脂的戏码。
没有想到百里雅施施然地抽回了手,在沐巾上擦拭干净,“好了。”
炎萤的眼神依旧迷蒙,他说什么?
“哗啦——”一声水响,百里雅已上了岸,“早些起身,别受了凉。”
炎萤披上沐巾跟随在他的身后,赤脚踩在潮湿的洞穴中,水滴顺着小腿滚落下来。
看着他的背影,炎萤的声音像蚊呐般低微,“我的爹爹、母亲、哥哥他们……”
百里雅的身形一顿,“他们都很好。”
涂山重明自我奉献得快要油尽灯枯也没有寻死觅活,涂山霞星以泪洗面却识时务,二老也还老当益壮地健在着,当然都是活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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