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山应声进来, 纳闷地确认道:“世子爷,您方才可是说要针线?”
宁奕驰光着膀子,正小心翼翼地把那开了线的破烂袖子, 一点一点慢慢从胳膊上往下扯。
袖子扯下来, 宁奕驰才抬眸看了一眼常山, 给了个“你说呢”的眼神。
看着世子爷当个宝一样捧在手里的里衣,一向稳重的常山噗一声笑了:“世子爷,这可是沈姑娘送您的?”
这几天他听菘蓝说了,说沈姑娘给世子爷做衣裳呢。
世子爷是个习武之人,打打杀杀乃是常态, 比较费衣裳。
世子爷身份尊贵,又一向注重仪表,万不能出现打着打着杀着杀着, 突然衣裳崩开的尴尬场面。
是以,他的衣裳都是有专人负责缝制的, 不管是料子还是针脚, 都比寻常人穿的衣裳结实得多。
可这里衣就这么只伸进一只胳膊,袖子就能烂掉, 烂掉了世子爷还不扔,也不发脾气, 还跟个宝贝似的拿在手里准备自己缝, 想都不用想,这肯定是沈姑娘亲手做的了。
宁奕驰冷冷看着他:“有什么可笑的?”
常山忙正了正脸色:“属下去给您找针线, 咱这院没有, 世子爷稍等片刻。”话落, 常山忍着笑, 转身走了。
宁奕驰先把自己的衣裳穿回去, 拿着那一套里衣和里裤从里间出来,摆到了榻上仔细检查。
料子是好料子,裁剪的倒也合适,就是针脚歪歪扭扭,一针大一针小。
但从那很明显的返工针眼看得出来,小姑娘的确是用了心了。
有这份心,这就足够了。
等常山拿了针线盒回来,就见世子爷嘴角徐徐勾起,把那套里衣翻来覆去看了看,颇有些爱不释手。
常山把笑憋回去,一本正经把针线盒送了过去:“世子爷,针线拿来了。”
片刻之后,宁世子用他那双舞刀弄剑的大手,捏着一根细细的缝衣针,低着头坐在榻上,跟个七八十岁的老奶奶似的,慢悠悠地缝补着那撕开的袖子,异常投入。
虽说世子爷手稳,拿根针完全不在话下,可到底是没有做过这等精细的活,多少有些难以上手。
费了半天功夫,缝是缝上了,可多少有些难以入眼,甚至还不如沈灵舟缝的。
常山平日里看多了菘蓝做针线活,看都看会了,斟酌措辞,给世子爷出着主意,让他这么下针,那么走针。
宁奕驰抬起头:“我缝那么好做什么,是要把你家世子夫人比下去,让她再也不给我做吗?”
常山恍然大悟。他就说世子爷再怎么不擅长,也不至于缝得如此惨不忍睹嘛,原来是为了这。世子爷心思缜密,他自愧不如!
见常山一脸佩服,宁奕驰低下头接着缝,一针又一针,先是把那破烂袖子缝好。随后又把整套衣裳,沿着沈灵舟缝的针脚重新补了一遍线,免得回头一穿再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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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灵舟把里衣送出去之后,隐隐有些担心,看着菘蓝问:“菘菘啊,你说那里衣,要是世子哥哥嫌弃的话怎么办?”
菘蓝笑着答:“这可是我们姑娘第一次亲手做衣裳,奴婢觉着世子爷喜欢都来不及的,又怎么会嫌弃呢。”
沈灵舟点点头:“说的也是。”
菘蓝又道:“再说,世子爷又哪里是缺衣服的人,您送的是心意,世子爷估摸着得好生收起来,怕是都舍不得穿呢。”
“不穿那敢情好了。”沈灵舟被菘蓝安抚了,笑着拿起松子嘎嘣嘎嘣嗑起来。
菘蓝爱怜地看着小姑娘,歉疚满满:“姑娘,您明儿就搬出去了,这次奴婢不能跟着您。”
沈灵舟抬头:“菘菘,不过是几个月的功夫,我不就又搬回来了。”
沈灵舟虽说现在搬走,再嫁进来也是住进世子爷的院子,可这小院她打小在这住,住出了感情,就想留着。
为了照料小院,也为了给她家闲不住的菘菘大管事找点儿事做,沈灵舟就把舅母给的两个婆子和两个丫鬟留了下来。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为了照应菘蓝。
常山跟在世子爷身边当差,经常没日没夜,菘蓝如今肚子越来越大,身边没可靠的人照应着可不行。
沈灵舟嚼着松子:“菘菘啊,这院子你给我看好了啊,以后等我和世子哥哥吵架了,我就上这来住。”
“呸呸呸!”菘蓝忙呸了几口,嗔道:“姑娘净说胡话,这都还没成亲呢,您怎么就想着吵架。”
沈灵舟不以为然道:“吵架不是很正常嘛,这么多年我和世子哥哥也没少吵啊,还经常打架呢。”
菘蓝扑哧一声笑了:“奴婢倒是觉着,那不是吵架,也不是打架。”
沈灵舟问:“那是什么?”
菘蓝笑着答:“奴婢觉着您那是欺负世子爷呢。”
“有吗?”沈灵舟撑着头问。
菘蓝:“有,您看看您,从小到大,对世子爷那是想凶就凶,想打就打的。”
沈灵舟有些心虚:“好像是哦。菘菘啊,这样是不是不够贤惠啊?”
菘蓝忍笑一本正经道:“不够贤惠那也是世子爷自己宠出来的,怨不得姑娘您。”
沈灵舟直接笑倒在榻上。菘菘说得对,可不就是世子哥哥自己惯出来的。
隔天,沈灵舟就正式搬出了镇远侯府,住到了舅舅家。
宁奕驰把人送到,又在周家舅舅和舅母的盛情邀请下,留下来吃了顿午饭,这才告辞离开。
搬到周家的第二日,沈灵舟在家里宴请了即将回陈国的左允铮。
左允铮见沈灵舟在周家一切都好,吃了饭第二日就离开扬州,说是回去陈国给她准备嫁妆。
沈灵舟忙拦住他:“九哥,不必那么麻烦的,上次给的那个嫁妆单子上的东西就已经够多了。”
一听这见外的话,左允铮当即就黑了脸:“上次那张单子只是你九哥临时想到拿给你过目的,你是我陈国的十一公主,自然要有公主的排面,怎能如此草率。”
沈灵舟知道她九哥的臭脾气,也知道他压根不会听她的,叹了口气,只好由着他去。
把自己给陈王后准备的礼品都给他带走,又叮嘱他一路小心,说她一定会想他的,这才把人哄笑了。
接下来的日子,周家舅母亲自把沈灵舟带在身边,让她跟着学习打理后宅,执掌中馈。
为了让沈灵舟练手,周家舅母还特意张罗了几次宴席,一次比一次场面大。
周家搬来扬州城不久,根基不深,邀请来的也都是生意场上结交的人。
知道舅母用心良苦,沈灵舟听从舅母的安排,用心张罗着每次宴会,哪怕宴会上来的人有可能是她以后不会再见的人,她也笑脸相迎,真诚以待。
接连几场宴会下来,虽然忙忙碌碌还累够呛,可沈灵舟越来越得心应手。
宴会办完,周家舅妈又手把手带着沈灵舟看账本。
沈灵舟从小就被大表哥周铭带着做生意,看生意上的账她早就会,但跟着舅母一理后宅那琐琐碎碎的账目,她还是脑瓜子直疼。
她撒娇想偷懒,可往日里温柔宽容的舅母这次却异常严厉,一点情面都不讲。
沈灵舟无奈,只好乖乖跟着学。
到了后来,觉得沈灵舟学得差不多,周家舅母干脆撒手,把周府后宅大大小小的事物全都丢给沈灵舟去管。
这么些年,周家在扬州城给沈灵舟置办了不少铺子庄子,先前都是周家大少爷周铭代为打理。
现如今沈灵舟要出嫁,周家舅母就趁着这个机会,把这些产业也全都交到沈灵舟手里,让她自己打理。
为了让沈灵舟独立,不要总依赖她,周家舅母每日吃了早饭就出门去,逛逛街,巡视巡视铺子,找相熟的夫人喝喝茶,惬意得很。
要全权管着周家后宅,又要打理自己的产业,沈灵舟带着四个丫鬟,每日里从早到晚忙得脚都不沾地,每天晚上洗漱过后基本上是倒头就睡。
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转眼间就到了年底。
眼看着要过年了,周家舅母对沈灵舟的管家能力很是满意,就又把后宅的事务接手回去,给沈灵舟放个假,说让她轻轻松松过个年。
沈灵舟乐得给周家舅母一个大大的拥抱。
一闲下来,沈灵舟才发现,她和世子哥哥已经好些天没见了。
她搬来舅舅家以后,世子哥哥每天都要来报个到,有时候留下来陪她吃顿饭,有时候放下给她带的点心零嘴就走。
可自从上次腊八两个人一起吃了腊八粥之后,世子哥哥已经五六天没来看她了。
虽然每天的小零嘴,小点心还是照送不误,可人却没出现了。
吩咐冬香和海棠几句,让她们去铺子上办事,沈灵舟就带着三丫和蔷薇出门去镇远侯府找宁奕驰。
到的时候,侍卫说世子爷出去了。
沈灵舟就先去看了老夫人,陪她说了会儿话,就又去梅姨娘和苏姨娘那里转了一圈。
梅姨娘也不在府里,苏姨娘在倒是在,只不过到年底了,同样忙得不可开交,沈灵舟聊了几句,就回了自己住的小院。
虽然沈灵舟这阵子没住这,可菘蓝照旧每天来这里当值,带着几个丫鬟婆子给沈灵舟做衣裳,做鞋子。
见沈灵舟回来,菘蓝高兴不已,挺着大肚子给沈灵舟倒茶。
沈灵舟忙让三丫接过去,拉着她唠起了嗑。
菘蓝说最近这阵子,常山经常早出晚归,有时候还住在外面,想必世子爷是在办什么大事。
沈灵舟点头。她就知道世子哥哥肯定是在忙。
正聊着,蔷薇跑进来禀报说世子爷回来了,正往这来呢。
沈灵舟急忙起身,迎了出去,还没走到院门,就见宁奕驰大步流星迎面走了来。
“世子哥哥。”沈灵舟弯着眼睛,甜甜地喊了一声。
宁奕驰上前,伸手兜着她的后脑勺,带着她往外走:“去我那吃饭。”
沈灵舟抬头看了看天色不早,想到好久没见宁奕驰了,想多和他聊聊,于是回头朝菘蓝说了句:“菘菘,我今晚在这住。”
菘蓝笑着应:“是,奴婢差人去跟舅夫人说一声。”
宁奕驰早在一月前就已经搬回了自己的院子,沈灵舟进了院子,等人提饭摆饭的空档,她先拉着宁奕驰去秋千椅上坐了会儿。
面朝落日余晖,二人静静地坐在秋千椅上慢慢晃着。
沈灵舟忍不住问:“世子哥哥,你最近怎么都没来看我?”
宁奕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扶她起来牵着她的手往屋里走:“先吃饭,吃了饭再说。”
沈灵舟哦了一声,乖乖跟着他进屋吃饭。
“舟舟,陪哥哥喝杯酒。”饭吃得差不多,宁奕驰倒了两盏桂花酒,端了一杯放在沈灵舟面前。
宁奕驰素日很少饮酒,今日面色一直有些凝重,此刻又要饮酒,还让她陪着一起喝,沈灵舟知道,世子哥哥这是心里有什么事。
于是端起酒杯,豪迈道:“哥哥,舟舟陪你喝。”
二人碰杯,沈灵舟喝了一口。
酸甜适口,醇香柔和,一口桂花酒入口,沈灵舟吧嗒吧嗒嘴,意犹未尽又喝了一口,紧接着又举起酒杯喝了一口。
随后把空了的酒杯给宁奕驰看,笑容甜甜的:“好喝。”
宁奕驰闷笑一声,抬手一饮而尽,给自己倒了一杯后,却不再给沈灵舟倒。
“我还要喝。”沈灵舟伸手去拿酒壶,却被宁奕驰一把把手抓住,柔声哄着:“这酒后劲儿大,宝宝听话。”
每次宁奕驰一用他那低沉磁性的声音喊她“宝宝”,沈灵舟就没办法拒绝他的要求,嘟着嘴应:“哦。”
宁奕驰隔着桌子攥着沈灵舟的手:“过来给哥哥倒酒。”
“哦。”沈灵舟乖巧应,起身绕过桌子,坐到了宁奕驰这边。
沈灵舟拿起酒壶给宁奕驰满上,宁奕驰抬手,再次一饮而尽。
她倒一杯,他喝一杯,看着他连喝了几杯之后,沈灵舟把酒壶藏到了身后,和他瞪眼睛:“不许喝了。”
看着小姑娘微微仰着的脸颊因为喝了酒粉扑扑的,宁奕驰笑着答:“好,听舟舟的。”
沈灵舟穿鞋下地,招呼人进来把桌子收拾了,又吩咐人上了温茶。
看着宁奕驰眯着眼懒洋洋歪靠在榻上,沈灵舟端着茶送到他面前:“哥哥,喝口茶。”
宁奕驰也不伸手,倒是把嘴张开,示意沈灵舟喂他喝。
“懒人。”沈灵舟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喂他喝了一杯茶,把空杯放到地上的八仙桌上去。
“舟舟,到哥哥这里来。”宁奕驰对着沈灵舟伸出手。
高高大大的男人,穿了一身黑色锦袍,慵懒又惬意地歪躺在那里,俊美无双,让人挪不开眼。
沈灵舟心口扑通扑通直跳,深吸了一口气才走过去。
宁奕驰攥住沈灵舟的手,拉着她在榻上坐下,两只大手把她的手包在手心里搓了一回,神情颇为动容:“舟舟,哥哥终于查到当年你父母和我母亲真正的死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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