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一场关于戏剧的夫妻激辩

    鲁超哥哥没有问我为什么不喜欢《道林·格雷的画像》这部影片,要是问我,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是不能接受那种残忍的堕落、阴暗的画面。我还不喜欢道林的那些台词,比如:“我应该把我的灵魂奉献给恶魔。”多丧。

    我和沈姐在厨房聊得挺开心。沈姐其实不需要帮忙,她利索着呢,操作台上皮儿是皮儿,馅儿是馅儿,有条不紊。只是觉得几个大男人全都闲着,就她一人嘿咻,心有不甘。有我作伴自然好一点,这叫拉一“垫背”的,至少心理平衡了。问题是我什么都不会做,帮不上忙,光知道包饺子好玩。

    凡我不会的事,我都充满了浓厚的兴趣。

    沈姐交派给我的任务只是把和好的馅分摊到每张饺子皮上,就这活沈姐还嫌我磨叽,干得很差。“我说你这孩子,”沈姐啪啪地擀着皮儿说。“瞧这馅儿分得,多的那么多,少的又那么点儿,一会儿怎么煮?”她把我分好的馅儿重新调剂分配了一遍,问我是不是从小父母特娇惯我?

    我说,还好啦,不算惯,我很早就独立生活了。

    沈姐问我独自去了哪里?

    我说,早先在北京待了一年,后来又去了加拿大。

    沈姐说:“难怪喜欢吃韭菜饺子,敢情在北京待过,地道京爷们的口胃。不过看模样真看不出来你在外闯荡过,生嫩生嫩的。一般在外面时间待久了,身上难免沾染上市侩气,逐渐逐渐就变得油腻了。就像你鲁超哥哥,我就嫌他油腻。”

    我问沈姐,鲁超哥哥的那个戏,是不是你给写的剧本?

    沈姐说:“哪个?他手里戏多了,一口气攒了好几个。”

    我说,就是写王尔德的那个。

    沈姐说:“我才不给他弄呢,那样的戏,费力不讨好。”沈姐告诉我这剧本是北京一哥们给弄的。“整一个商业阴谋,哗众取宠。作者在北京是出了名的先锋派,重口味。”

    我说,你反对鲁超哥哥?

    沈姐说:“反对?我干吗要反对?”

    我说,先锋啊,这戏的观念很先锋很新浪的。

    沈姐笑道:“我不反对。你鲁超哥哥自己要搞同志我都不反对。爱干吗干吗。我们俩向来是互不干涉,力挺对方。”

    我说,哦。

    我和沈姐把热腾腾饺子端进屋的时候,鲁超正在发表“演说”。听众只有一个,那就是张大夫,话题还是王尔德那个戏。

    鲁超哥哥不愧是演话剧的,但凡说什么都有表演的成分,语调抑扬顿挫,附带着夸张的肢体动作,不过蛮有煽动性的:

    “……比方tony,他为什么会觉得韭菜饺子好吃,仔细想,道理很简单,这个口味对于他来说是独特的。独特是什么?高度的新鲜感。这和我们做戏一个道理,选什么样的故事才能抓住观众?需要敏锐地去发现受众群体对什么事有浓厚的兴趣,能产生新鲜感。腐剧现而今在社会层面有其特殊需求,纵观戏剧市场,一大批女性观众成为拥趸,是绝对的消费主体。她们的口味,从某种意义来说,就跟吃韭菜饺子一样,本身味道未见得好,甚至还带有些许辛辣和异味,但由于口味重,新鲜、独特、刺激,就有可能产生很大的圈粉力,被普遍视为好。”

    沈姐催促:“吃吧,饺子凉了就粘牙了。要不要来点酒?”

    “来点。”鲁超哥哥说。“把上回喝的水井坊给他们倒上。”

    沈姐给了我一盅“水井坊”,说:“饺子要不就着白酒,就不是地道京爷儿们的吃法。”

    我平时不喝白酒,为了不打搅鲁超哥哥“演说”,不让人扫兴,就没推辞,给什么喝什么。

    鲁超依然在滔滔不绝,仿佛对高谈阔论特享受:“认同同志关系,必须承认两个前提:一是认同这一族群有着强烈的审美需求;二是要认同这一族群有强烈的享受人生的嗜好。目前来看,具备这两个前提的人,大多集中在文明程度较高的大城市,至少是物质条件相对优越的中等城市,其中又数文化人居多,因为,审美说到底是一种文化境界,是吃喝拉撒日常生活以外的奢饰品,需要达到一定的文化层次才会关注审美;而享受则需要相当的经济基础,这就不必说。这就是为什么同志比较多的是画家、科学家、文学家、音乐家、演艺人士、设计师、造型师、摄影师……的重要原因。古今中外,概莫如此。”他说王尔德就是一名造诣很高的文学家,他锒铛入狱的故事太有典型意义了。

    沈姐吧唧着嘴反驳:“《断背山》就发生在山里,看不出那俩人有什么文化。放羊的而已。”

    “李安——”鲁超哥哥突然大声冲沈姐说出李安两字,还附带手势,把我吓一跳。“李安符合这两个前提啊。他常年生活在台北、纽约这样的大都市,而且有很深的文化家庭的背景,受过高等教育……任何艺术作品的灵魂是导演。作品的思想是导演的思想,而不是剧中人的思想。剧中人只是导演文化境界、审美意识、精神追求的幕前傀儡。”

    “被你说得跟借尸还魂,幽魂附体似的。”沈姐不屑地说。

    “沈渡,亏你还是个剧作家。你在写作时难道没有这种感觉吗?”鲁超哥哥对老婆直呼其名。

    沈姐说:“少来,别拿我说事儿!我可不是什么剧作家,写剧本我纯粹是挣银子,以养家糊口为目的。谁叫我有一个整天瞎折腾、为戏而狂、理想主义的老公呢?”

    张大夫在鲁超哥哥夫妇俩口舌交战时,基本不说话,他不是艺术圈里的人,对谈论艺术缺乏自信,但鲁超哥哥说话时,张眼睛一眨不眨,特别信服的样子。鲁超哥哥说什么,我想,张都会充当拥趸。张对鲁超哥哥有相当程度的迷信,要不俩人也凑不到一块儿。

    沈姐不知想到哪一出,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我说鲁超,今儿我要跟你说说明白,你做《泥百合》是不是想通过这个戏把你肠子旮旯里那点同志意识搞基主张彻底释放出来啊?”

    那当口,我和张对视了一下。

    鲁超哥哥一愣。艺术家说话其实都是兴致所至,很多时候没把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捋清楚,还很可能没把自己搁里头,沈姐这么一说,把鲁超哥哥囧到了,他涨着脸说:“沈渡你说什么呀,我能是那种人吗?”

    “你怎么就不能是呢?不是你早晚捯腾要演王尔德吗?不是你说”作品的思想是导演的思想”吗?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理解你鲁大导演的这个观点?怎么剖析你的花花肠子?”

    鲁超说:“我对事件的本身感兴趣,对里头的戏剧性感兴趣,是站在一个审视人性的高度……”

    沈姐抢白说:“就没有对同志感兴趣?”口吻尤其尖刻。

    鲁超说:“……我刚才说了,我只是关注它的新鲜度和商业卖点……”

    “那就结了,别跟我说你对那点同志情节毫无兴趣,老鲁同志!”沈姐是个一心可以多用的人,她一边跟老公争执,攻其一点不及其余,一边还能顾及别的琐事:“tony你怎么不吃了?不是说姐包的饺子好吃吗?好吃你不多吃点儿?隔久了就坨了。”

    我笑着说,都有吃好多哦,你们光顾说话……

    没等我把话说完,沈姐的那把锋利之剑立马转向鲁超哥哥,直指他的天灵盖:“鲁超你好fashion啊,出息了你。我还真小瞧你了,做了这些年夫妻,我怎么就没看出你有gayplex呢?”

    鲁超哥哥真动气了,他指着沈姐,“沈渡!你写剧本是以挣银子为目的,我难道就不是?!”

    沈姐冷笑:“谁知道你!一会儿崇高得跟人文斗士、实验先锋似的,一会儿又低俗到甘为五斗米折腰,做戏就为了挣银子养老婆,鲁超你有个准好不好,别让人跟着你坐过山车,起伏也忒大了!到头来说你这男人不靠谱。”

    我先前已经坐一边看电视去了,听沈姐这么说,就过来调和。说,哥,我姐是理解你的,姐刚才还跟我说,什么事儿她都力挺你。她这不是逗你玩嘛。她才不在乎你做什么样的戏呢,我姐说了,你要是盖她也爱你。

    沈姐扑哧笑出来:“这孩子,这话我可不是这么说的。”

    张大夫也忙着打圆场:“商业企图商业企图,全都是商业策略,谁让现在的戏剧要靠观众养活呢……鲁超不就是想把商业企图解释得圆满一点有点艺术含量嘛,。”

    沈姐说:“我不管你什么企图,反正别把tony搅合里头,多纯一孩子,他不能在戏里演角色。”

    鲁超说:“有吗?我有这企图?我跟你说过有这想法吗沈渡?这个戏台词量这么大,tony从没演过戏,我怎么可能让他演角色?你有点常识好吧,沈渡。沈渡你现在的许多想法都很奇怪。也学会捕风捉影了你!”

    “反正我提醒你,”沈姐说。“上回广东来一孩子,硬是安排他在那个什么破戏里演了一角色,弄到在台上脱剩丁字裤,小白屁股整一个冲着观众。这不糟蹋人家孩子嘛。多帅一小帅哥,我要是他爹妈,冲上台就给导演一巴掌。”

    当时我没太搞懂这事,不识时务地问,谁是导演?

    “你鲁超哥哥呗!”沈姐毫不留情,吓得我差点没打自己的嘴巴。

    “俗!真俗!!”鲁超哥哥这回可真气到了,他顿了好一会,说:“沈渡,你现在艺术感觉很差欸!艺术这东西是有界限有尺度的好吧,到位的就是艺术,欠一步就是色情,你千万别混淆了,更不可混为一谈,大编剧!”

    “对,我特别希望你记住今儿的话。”沈姐一字一顿地说。

    一场戏剧夫妻的争论一直延续着,七绕八绕绕不出是非来……后来,我睡着了,在一边的沙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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