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不清楚卢瑟给了艾谱莉什么, 但就目前的状态来说, 对艾谱莉有利无害。
艾谱莉的能力应该无法扭曲现实。控制猫头鹰的大脑让他们表演马戏尚且可行,但火圈、独轮车和摩托车不是能凭空变出来的物件。
所有人,包括后来进入地下基地的迪克,应该都身处一场大型的幻境里。
幻境的主人艾谱莉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 在发动能力的那一刻她应该是害怕的, 不然在这场以她为主导的梦里,她不会藏得这么深。
迪克率先在观众席上找过一圈, 他扒拉开一个个观看表演的利爪。
这些利爪只是安静地坐在看台上, 偶尔发出一两声应和的笑声,在演出进行到高潮时会齐刷刷地鼓掌,连节奏和频率都保持一致。
但看台上没有一个抱着可乐的小女孩,踢着小腿欣赏这出滑稽的剧目。
迪克从看台一路绕到场后,翻过堆积在一起的木箱,是演出的后台。
他上次带艾谱莉看马戏表演时没有带她去后台转, 她不知道后台不与观众席相连,只能通过舞台上的进出口出入。
那些不合规矩的地方被艾谱莉用自己的常识弥补。
迪克穿过五花八门的表演道具,掀开缠成一堆的演出服,在关押动物的兽笼中一一找过。
转了一整圈,他从幕布里探出来,眼前是杂乱吵闹的舞台,法庭高贵桀骜的成员们正进行着混乱无序的可笑表演。
迪克向上望去,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是格雷森,艾谱莉也是格雷森。格雷森是飞翔的家族, 让他们最安心的位置不在地面上。
就像他小时候感到沮丧时会躲到树上一样, 艾谱莉在上面, 她在天上, 空中飞人表演用的跳台上。
他推开西装熊熊燃烧的男人,矮身从连人带摩托车飞出去的政要底下钻过,来到场中央那根高高的支撑柱下。
当他踩在安全梯上时,有一瞬间,迪克以为自己回到了八岁以前。他在玛丽和约翰的帮助下去往高空,他学习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安全地坠落。
现在,这个技巧将由他教授给艾谱莉,没有任何一个格雷森会惧怕高空。
他踩着安全梯攀爬。向上五米,场上的喧闹变得模糊。向上十米,表演的猫头鹰和观看演出的利爪都变成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小点。
这根支撑柱看不见顶端,再向上十米,是第一个跳台。
这是迪克还没正式上场时练习用的跳台,比他父母表演时用的那个矮了一大截。
艾谱莉不在这里。
有一个人半坐在天台的边缘,在这里等着迪克。
威廉·科布,他少年时被人带到哈利马戏团,以出神入化的飞刀术闻名。这手绝活后来成为了他“最强利爪”的奠基石。
他给自己的儿子取名为“哥谭的灰色之子”,这便是“格雷森”的由来。
威廉站起身,窄小的看台上,曾祖父与曾孙对视。
“你们都拥有天赋,法庭将成为你们最好的归宿。”他向迪克伸手,“只要你愿意回来,孩子,我们永远都会接纳你们。”
“她不需要你们接纳。”迪克冷冷道。
他的怒气积攒到头,即将突破那层薄薄的锡箔纸爆发。
他冷静又漠然地注视着“格雷森的开端”。哈利马戏团是他生命的起源,他在这里学到了最初的美好的品质。
这个地方在他无数个迷茫的时刻始终保留在原处,默默治愈着他——直到他发现,所有一切都是假的。
善良慈祥的团长是假的,友爱活跃的朋友们是假的。
这里不是格雷森的归宿,而是他们的埋骨地,让他们挣扎在生与死之间。
他们不爱迪克,所谓的“家”不过是一个借口。
他们只是想要控制他的人生,让他成为供法庭使用的一把锋利武器,一把趁手的刀。
现在,他们发现了艾谱莉,新奇的好用的武器,一个人生尚未开始的小女孩。
“我们的交谈似乎总是不太顺利。”威廉指间夹着数把飞刀,“你还不能理解我们。”
威廉道,“她的能力你我有目共睹,这样的怪物不会被世人认可,只有法庭才是她的容身之处。”
“她不是怪物。”
迪克踩着跳台的最后一线,他没有退路。
但他早就不再是当初那个从空中摔下来,等待别人接住自己的小男孩了。
他从被人保护的人,成长为了保护别人的人。他遭遇过一分不好的事,就要让艾谱莉看到十分美好的事。
因为迪克·格雷森不再是一个人,他是艾谱莉·格雷森的父亲。
卡里棍挡开飞刀,与威廉的砍刀摩擦出炫目的火花。两双眼睛仇视地瞪在一处。
所有积攒起来的情绪成为一座喷发的火山,烧灼眼前的一切。
“她不是怪物,她是——我的女儿!”
怒火让迪克在力量的较量中占据上风,他用蛮力把威廉从跳台上顶了下去。
威廉在下坠中用飞刀把自己挂在跳台边缘,他努力把自己撑起来。
迪克站在他面前,“这里是她的幻想,你不会死。当然,利爪是不会死的。”
他轻巧一脚,踢飞威廉的刀,成为这处天台上仅剩的一个人。
他抬头向上看,目标还在更遥远的位置。他隐隐绰绰看到一个庞大的影子。
那是一头大象。
马戏团里有大象,但空中飞人的表演场地出现一只大象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
迪克和艾谱莉提到过,他在马戏团里有一只大象朋友。在后来处处是敌人的哈利马戏团,这很难得。
于是艾谱莉也把这种生物划分为安全。她就躲在那里,在大象的背上。
大象用一个灵活又诡异的姿势踩在最高的跳台上,它庞大的身躯比跳台大出三四倍。迪克艰难地从另一个方向爬了上去。
艾谱莉蜷缩在大象背上,是一只睡着的小猫,把自己团成一个球体。
她睡得很不安,眉头皱了又皱,时不时更往里蜷一点。
迪克坐在她旁边,看了看,伸手捏住她的鼻子。
几秒后,忘记用嘴呼吸的小女孩在惊怒交加中醒过来。
她望了一圈,发现罪魁祸首,气鼓鼓地指责,“你怎么可以在别人睡觉时捏住别人的鼻子?六岁的小孩都比你成熟!”
“这要问你为什么不会用嘴呼吸,”迪克坦然,“刚出生的小宝宝都会用嘴呼吸。”
艾谱莉幽幽道,“爸爸,你太烦人了。这一定就是你至今还是空房子的原因吧。”
她得到了亲爱爸爸的钢铁一指,额头上又红了一小块,“你一点都不温柔,坏爸爸。”
迪克把她托起来,左看右看,确认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
他终于放下心,把女孩稳稳地放在象背上。
“大家都来了,”他对艾谱莉说,“你睡得太久了,其他人会担心的。”
艾谱莉这才想起来,“乔和达米安呢,他们还好吗?”
“阿福在照顾他们。”迪克朝四处张望,寻找一个能让他们离开的出口,“等你回去了,你要亲自向他们道谢。我带你们去电玩城玩怎么样?”
说到“回去”,艾谱莉突然瑟缩一下。
她变得不自信起来,紧张地缩回一个圆滚滚的球。
“我,我还能回去吗?”她小心地问道,“我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而且,他们说我是一个小怪物。”
小孩伤心道,“我这种人放在动漫里,不是最终反派,就是最后洗白弱三分的投诚前反派。”
迪克戳了戳她的额头,这次很有注意控制力度,“小小年纪,想法怎么这么多。”
“这个家里有把人头塞进行李袋里的家伙,有小时候就能追着蝙蝠侠满城跑的电子妖怪,还有一米三七会开飞机老师全喂鱼的小刺客。你混在他们中间,再正常不过了。”
艾谱莉完全有被安慰到,她认真地思考片刻,沉沉点头,“你说得有道理,爸爸。”
迪克摊手,“对吧,我们是一个奇怪的家庭,所以会有各种奇怪的家庭成员。你很配合我们的家庭风格。”
艾谱莉把手递到迪克手里,她自我安慰地小声嘀咕,“我不会开车,也不会开飞机,没有把人头塞进行李袋过。我在这个家里肯定不是垫底的。”
迪克牵着她的手,把她拉起来,“现在,我们要怎么出去?”
艾谱莉指了指下方,舞台、观众席都成为遥远看不见的影子,只有盘旋的风在等着他们。
“跳下去,”艾谱莉说,“就可以回去了。”
她问迪克,“你会害怕吗?”
迪克耸耸肩。他在这一刻开始变小,英俊的脸变得稚嫩,八岁的杂技小明星和艾谱莉手牵手站在最高处的跳台上。
“当然不会,”他连声音都变得年轻了,“我从出生起就在等这一刻了。严肃的人会躺进坟墓里。”
“好吧,我害怕。”艾谱莉坦诚道,“还有,你的双关语笑话真的不好笑。”
“我伤心了。”迪克说。
他们手牵着手,一起从高空的象背上跳下去。
艾谱莉想要闭上眼睛,但迪克紧紧地拉着她。呼啸的风从他们耳边刮过,这对父女在无尽空中向下坠落。
“不要害怕。”他对艾谱莉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会接住你的,有人会接住我们的。”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