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素萼亲身经历自然是比旁人听说的更加可怖千倍万倍。

    十七岁的少女林素萼在十岁以后就并不太会想起当年六岁经历的事情,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记忆逐渐模糊,有时候偶然被人提起她都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

    可今天来到故地却难得的将她当年所经历的事情如金钩挑丝线般一股脑勾起。

    梦中迷离颠倒,她深陷团团迷雾沼泽之间,随着一声声嘶鸣刺耳的马叫声之后往日记忆开始徐徐浮现。

    当时年仅六岁的小小女童,在马惊飞驰时紧紧俯下身抱着粗壮的马脖子,突然不知被从哪里蹲守的一群流民从旁边连人带马扑倒。

    年幼的孩子从地上慢慢爬起来,顾不得脸上的擦伤,茫然的站在一边看着旁边的人堂而皇之的用石头、树枝等等所有可以用到的东西将刚才还在奔跑的棕鬃大马生生屠杀。

    乱世流民,无家可依,饿啖其肉,渴饮其血,不拘是个生的熟的,吃到肚子里才能保得一条命。

    小素萼却是锦衣玉食的长大的,从前并未见过这样的荒诞情景,在家时父母曾以地狱鬼怪故事恐吓她以使她听话,她从不曾畏惧过。

    可此时,人人张着血盆大口面目狰狞,不知到底是饿鬼披上了人皮,还是人成了饿鬼,此情此景比起地狱之像有无过之而不及,倒真的将她吓得魂飞魄散,怔怔立在那里。

    脚下汩汩血液流过,众人动作之间带起温热马血溅上她身,小素萼能感觉到湿腻滑溜的血液从脸颊滑落,可那一刻她腿脚动弹不得,如同被谁施了故事中神仙妖魔常使的定身法。

    旁人见这孩子虽然面貌白净漂亮,此时却呆呆傻傻如同得了离魂之症,不乏有些心术不正的人生了别样的心思。

    她听见耳边有人发出长长的一声轻叹,转而有一只苍老粗粝的大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有个奇怪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道:“莫怕莫怕。”

    她惊吓不安之下,顿时天昏地暗的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人在荒山树下,睁开眼睛一眼就望见了那一堆正在燃烧的篝火,还有那篝火后边的一老一少二人。

    老人面白无须,身材佝偻,男孩脸上带着些黄黑泥班,虽然辨不清模样,可林素萼却能依稀看出他也是个模样漂亮的男孩。

    她此时缓下情绪来,白日发生的事情还在眼前历历在目,摸摸脸上发现血迹已经被擦拭掉,知道对面的人不会伤害她之后她难得乖巧的靠在旁边的树下仔细观察对面老少二人。

    二人正拿着一块不知道是什么的肉在火边烤着,明明老应当尊,可小素萼注意到二人相处当中那个男孩却反而是一种处在上风的姿态。

    正奇怪的时候,她突然被一道冰冷的视线盯住,对上那个男孩如寒冰的眼神,她竟然不自觉畏缩的缩了一下身。

    此时肚中空空发出了阵阵响声,小素萼看着对面不自觉的吞咽口水,终于欲望战胜了理智。

    她连忙起身走到那个男孩求助道:“小哥哥,你可以给点东西给我吃吗?”

    她嘟起嘴巴无辜的睁着眼睛,力使发挥自己最大的优势博取同情,男孩虽不言语转过身去但还是拍拍那个老人的手背示意分她一些食物。

    小素萼猜出那是什么肉,她胃中有些难受,她摇摇头指着旁边的饼子道:“掰一点饼饼给我吃就好了,我从小就不喜欢吃肉哩。”

    接过老人递过来的杂粮饼子后她开心的弯腰致谢道:“谢谢老爷爷,谢谢小哥哥。”

    那个老者啊啊叫了两声回应她,小素萼这才发现他可能是个哑巴,那那个男孩呢?他也是哑巴吗?

    瞧着他默不作声,她觉得或许自己猜对了,不过若是这两个人都是哑巴,那自己之前听到的奇怪声音又是谁的呢。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她也懒得去想,他们分给她的饼子有她两只手大,这两个人给了她极大的安全感,于是她就势坐在老者旁边双手捧着烤的酥软的饼子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你当时为什么一个人出现在那里?”

    一道清脆稚嫩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她往旁边看了一下,发现正是那个男孩在问她,他一面嚼着烤肉,一面紧紧盯着她。

    原来他不是哑巴,这个发现让她有些开心。

    她乖乖答他:“我当时正和哥哥骑着马,路上不知道从哪里出现好多人,我的马儿被吓到就一直跑,然后就”

    然后就碰到了一群如狼似虎的人,后面的话小素萼不敢继续说下去,她想起白天的事情就害怕的浑身发冷,又不自觉的往二人旁边靠近了些。

    她又继续道:“小哥哥,我是从西京来的要去凉州,你是从哪里来的往哪里去呀?”

    那男孩道:“从荆州去凉州。”

    荆州?小素萼想了想,并不是她熟悉的地名,她猜想应该是南边那一带。

    但是知道这对老少同样去凉州的消息让她为之兴奋,她顿时开心道:“那正好,我可以和你们同路吗?”

    她还在那边自顾自的开心,全没注意到一老一少互相交换了视线,男孩对着那个老者轻轻点头。

    知道男孩同意后,小素萼直觉两个人的关系拉近了,她道:“小哥哥,我叫林子,你叫什么名字?”

    她说出一个以前偷溜出去玩时用过的化名,阿娘说女孩子的名字不能轻易告诉别人,她得时时牢记在心。

    男孩眼神闪烁,低声道:“朱朱,我叫黄朱朱。”

    三个人就着篝火休息了一宿,一晚上小素萼爱笑爱闹拉着朱朱说了许多事情,她虽然聪慧明媚,但是天真无邪,是真正的孩童稚气。

    朱朱也难得和她亲近起来。

    朱朱知道她要先鄯州,疑惑问为什么,小素萼解释说自己的父母肯定在鄯州等她,她要先去鄯州找父母。

    朱朱笑她:“你怎么这么肯定,万一他们以为你死了先行走了怎么办。”

    小素萼不高兴道:“肯定不会,我阿爹阿娘都知道我聪明,肯定知道我会想办法回去的。”

    朱朱说:“是吗?那白天那个像木头一样傻傻站着不动的人是谁呢?”

    这话戳中了小素萼的痛脚,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就那么害怕,她毕竟年幼不知道怎么反驳,自己一个人气鼓鼓地裹着福伯给她的毯子侧身睡了。

    福伯就是那个老人,朱朱说他是自己相依为命的远方表叔。

    见小素萼睡着之后,朱朱才拿起福伯给他的水壶倒出一些水擦拭脸庞道:“你怎么看。”

    福伯嘶哑着声音:“瞧着这小姑娘聪慧不凡,样貌冰雪可爱,显然是好人家养出来的孩子,奴刚才看见她脖子中有块蝴蝶玉佩,是块极好的料子。”

    声音虽然嘶哑,可如果小素萼此时醒着的话一定能听出一点尖细音色。

    “小姑娘?”

    朱朱僵硬的侧过身去看那小孩,借着月光仔细观察起来,果真见那小孩虽然穿着男装但是面容的确是女相般秀丽可爱。

    福伯笑道:“奴这双眼睛看过不知多少美人,这次也一定不会看错,这小姑娘是个真真的美人坯子。”

    朱朱不管小素萼是不是美人胚子,他微微侧头要看天边弯月,深思之下缓缓道:“那就和她去鄯州,借她的势再去凉州找林参清,一路上就说她和我是亲生兄妹,刚好可以避免让人怀疑。”

    福伯答声称是。

    第二日小素萼醒来以后,见福伯和朱朱各拿着几个包裹已经整装待发,她不好意思的连忙将毯子卷起来,动作慌乱之下反而一片混乱。

    朱朱看不过去,先行一步走过去接过毯子折好,小素萼好奇道:“朱朱哥哥,看你也不像穷人家的小孩,你怎么也会做这样的事啊?”

    朱朱把毯子收好淡淡道:“要是吃过乱世的苦,再金贵的身子也要俯首为奴。”

    他和福伯往前面走,独留小素萼一脸若有所思的待在原地。

    见二人走远,她连忙追上去道:“等等我!”

    一路上,一行三人,佝偻老人带着两个孩子就这样迎着着日出之光往鄯州赶去。

    越走出去小素萼越知道知道什么叫水深火热,什么叫民间疾苦。

    她紧紧跟在朱朱身后,看着一路上饿殍无数,哀鸿遍野,空气中夹杂着尸体腐烂的腥臭味。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在家中从来没见过的景象,让她胆寒心惊,闭着眼不敢目视。

    手掌被人握住,小素萼看见朱朱小小的身子走到他前面,她顿时安下心来,小声问道:“朱朱哥哥,你不怕吗?”

    朱朱不回头,声音从前面传到她耳朵:“见多了就不怕了,更何况怕也没有用。”

    小素萼怔怔的看着他,她虽然年级小人情世故知之甚少,但是聪慧的性子也能让她察觉出眼前之人身上藏着不一样的故事。

    少年老成,偶尔透露出的冰冷眼神让人从心底深处感到害怕。

    他们混在一群流民中,周围人个个面黄枯瘦,双目无神,小素萼和朱朱都是生的白净漂亮的孩子,早在进入流民群体之前福伯就将他二人的脸涂抹上泥巴。

    两个黑黄小人对视,小素萼顶着一头杂乱无章的头发看见朱朱的样子顿时咧开一嘴白牙哈哈笑,殊不知自己像极了一个小乞儿。

    朱朱替她取下发间夹杂的一根枯草,看着她稚气的眼神心里竟然有一丝隐隐的羡慕。

    羡慕她这样的年纪,遭遇这样的事情还能保持着乐观开朗,不像他早已跌入深渊,连活命似乎都成了奢望。

    临到鄯州还有两天左右路程的时候,他们在的这个队伍突然新涌进来一大批的流民,大约十来个人,人个个双目圆睁,面色青紫,是害怕惊惧之像。

    这群人仿佛情绪十分敏感,像群受惊过头的绵羊,稍稍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挑起他们猛烈的情绪。

    朱朱一面脚步不停的跟着大家走着,一面观察四周这群新进来的流民,他伸手拍拍小素萼的头示意她去看那群人,他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道:“林子,你发现什么了吗?”

    小素萼看看那群人,又看朱朱,然后迟疑道:“怎么都是男人?”

    朱朱点点头,和她说道:“往日逃难跟过来的人,妇人和你我这样的孩子是占多数的。”

    小素萼疑惑的看着他:“那为什么这群人这么奇怪?”

    朱朱转过身望着他们过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喃喃自语道:“只怕,他们和平常因天灾苦难背井离乡的人不一样。”

    夜晚队伍宿在一条溪流边,福伯拿出他们仅存的一个饼子分成两份递给两个孩子,小素萼摇摇头把饼子递过去道:“福伯我不饿,你吃吧。”

    福伯笑着摇摇头将饼子推过去,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再摆摆手示意自己不饿。

    朱朱走过来将自己那一半的饼掰下来一半塞到福伯手上,又拿过小素萼那一半饼掰下一半塞到福伯手上。

    淡淡说了一句:“拿着。”

    他的话自然有用,福伯不敢有所违背,当着他的面接过饼子拿在了手上,而后朱朱拉过小素萼去溪流上流接水。

    朱朱和小素萼不知道的是,在他们走远后笑着将那两小块饼子重新塞回了贴身抱着的包袱中,而后捂着嘴巴开始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久久没有平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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