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当天。
江渚逃了课,买了一束菊花,还有自己摘的一串葡萄,去了墓地。
中考过后,他从与孙家父女为数不多的交谈中拼凑出一件事:
病危的前一天,江曼曼说过一句话:等到葡萄成熟的时候她要带着一家人去葡萄园摘葡萄。
江渚知道是为什么,在他亲生父亲死后、他们还不认识孙明的那段时间内,江渚每每听到别的同学说去了采摘园都羡慕的眼睛发红,但却次次不得满足。刚开始是因为他们生活拮据,没有钱;后来是因为江曼曼太忙了。
这一忙,就忙到了她去世的前一天。
最终,你还是一次都没陪我去过采摘园。江渚也不是抱怨,只是难过。
他真的很想和妈妈一起去一次。
景源看着后门那里空荡荡的桌子,本能地眉毛轻跳,感觉大约不是什么好事。
恰好这天蓝兰没有过来,也不知是她提前跟别的老师交代过,还是江渚的存在感实在很低,竟没有人对“他不在”这件事表示出任何态度。
思及此处,景源不知为何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失落。
江渚只逃了前两节课,第三节下课的时候景源就看到江渚趴在了桌子上,还是用手搭在脖子上、交叉捂着两耳。
明明只能看到一团黑漆漆带点凌乱的头发,但景源没来由地就认为他不开心,而且周身都凝绕着“莫挨老子”的气氛。
景源想了想,从记事本上撕下了一张纸,折起一角又撕成正方形,叠了个千纸鹤。
然后她站了起来,偷偷摸摸走到后门位置,丢到了江渚桌子上,又状似无意地走到教室另一边拿了一个扫把回到座位处,把自己和章阁那里都扫的干干净净。
周遭有动静的时候江渚是有察觉的,但他还不想起来,手臂轻轻挪动被一个尖尖的东西扎了一下的时候他才抬起头,看到了桌子上那只轻巧又可爱的千纸鹤,纸是浅绿色的,视觉上给人一种眼前一亮身心缓劳的感觉。
江渚从小就有个习惯,到手的什么东西他总是要先拆开看看,这只千纸鹤也不例外。然后他就在满是折痕的纸张上面看到了只有三笔的简笔画——
一个笑脸。
江渚花了几分钟把千纸鹤折回原样,看着景源坐的端直认真听课的后背,吐槽道:“也不写一句话,够敷衍的。”
当天晚上,江渚也折了一张小纸条,不过让他自己叠一个千纸鹤是不会成功的,他也有自知,就来回工整地对折了几下了事。
然后趁着没人注意夹在了景源课本中。
晚自习最后一节,教室内只剩下不足一半的住校生,江渚起步坐到了景源旁边。
景源有些意外,停下正在写作业的动作看他。
江渚每次被她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的时候都会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就像是“面前的人克他”。他自己也觉得很神奇又好笑。
他拿出了一个玻璃质的饭盒,里面是一颗颗带着水滴的葡萄。然后忽视了景源微微变色的脸庞,翻出了自己夹进纸条的那本书,打开。
景源没想到课本中被他塞了东西,尽量避免暴露自己的错愕,揪走被他两指夹住举在空气中的纸条。
打开之后,上面写着:“我不开心”
景源觉得他这动作语气都幼稚得不得了,在纸条上写下:怎么了?
江渚回道:我去看了我妈,在墓地。
景源微微吃惊,目光盯着“我不开心”那几个字,心中情绪久久不能平息。
纸条不知道是被他什么时候放进去的,或许他从回来的那个时候就希望有个人对他说点什么,但自己却没有发现。
她在纸条上写道:别难过。
推给他之前,又拉了回来,加上一句:很抱歉。但如果你需要一个人的话,我可以在。
江渚拿到纸条埋头看了很久,用手臂挡了一下在纸上刷刷开始写。
景源看着他的动作,有些微涩的心痛,难怪蓝兰说他经历的事影响了他,却又没有告诉自己他经历了什么。
“重组家庭”、“生母去世”,这两个词组拼凑到一起,结合那天晚上江渚深夜不回家的情况,景源只能想到两种结果:
一是他跟着父亲生活,父亲另娶,继母待他不好;二是他跟着母亲,但现在母亲去世,只怕他也没有了归属感。
这两种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景源不敢深思。想起新闻中小孩被继父母虐待的事情,景源忍不住往江渚裸漏的皮肤看去,幸好没伤。
其实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江渚这么大的人了,被打了不知道跑么?不知道报警么?但景源还是担心。
江渚写完抬头的时候恰好看到景源一脸凝重地看着自己,眼神中还杂糅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因素,默默低下头,在纸上加了一句话才传了过去。
景源接过,浏览:
我妈是中考那天去世的,但是她不让人告诉我,那段时间我甚至连她住院的事情都不知道,等到我考完接到电话赶过去的时候已经晚了。
今天我去看她,突然想起来,她都没带我去过采摘园。
一次都没有。
我没事,只是憋久了,想找个人说说。
景源看着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字,想了想,下笔开始写:知道你没事,别多想。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一直在。
江渚接过纸条后,还看到了另外一句话:想去采摘园的话,这星期天,我可以陪你过去。
“好。”江渚轻声说:“那就这周六。”
景源想说倒也不用这么着急,但看着被对方打开的那盒子葡萄,什么也没说,捏起一个放进了嘴里。
还挺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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