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渚离开教室,来到了操场。
操场上的人不多,偌大的地方显得很空旷。呼呼风声擦过,场地上的枯草随之摇曳,晃晃摆摆,强韧又弱杀,无穷无尽,生生不息。
江渚在这跑道上孤零零地走着,不介因由,不问时间。
“江渚,要吗?”景源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他身旁,带着一颗葡萄味的棒棒糖。
“干嘛!哄小孩子么?”
“不是,哄你。”
“有病吧。”他的嘴里有糖,说出口的话含糊不清,唯一清晰的是模棱的笑意。
“对啊,有病。”景源没好气地开玩笑,说:“没病谁要哄你?这么大的人了!”
江渚手拿着塑料棒子,吐出了口中的糖,可怜巴巴的,“姐姐,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啊,我考了倒一啊,发挥一下你的人道主义,别戳我心行吗?”
“好吧。”景源努了努嘴,大方地同意了。
景源又给了江渚一颗棒棒糖,还是葡萄味的,另外一个牌子。
“还有吗?”江渚问。
然后他手里就又多了三个,还是葡萄味的,不同牌子。景源说:“一共就这么多了,没有了。”
“谢谢。”江渚把另外四支糖放进随身带的小腰包里面,很认真地说:“景源,谢谢你。”
时间静静流逝,天空霞光普散。
周围人越来越少,景源拍了江渚肩膀一下,“介意我问几个问题吗?”
江渚挑眉,表示可以。
“你为什么学不进去啊?”
“你怎么知道是学不进去,而不是我自甘堕落、或者是我菜逼一个。”江渚反问,用很平常、近似于陈述句的语气。
“直觉吧,它告诉我你不会的。”景源很平常的说,像在陈述一个事实。
江渚没有评价,一声不吭地嗦着口中的糖,漆黑的眼珠咕噜噜转动,看不出情绪。
景源也不看他,两人就停在那里不动,目视前方,半晌又说:“江渚,你有障碍是吗?”
从你妈妈去世那天,因为你参加考试没有通知你,你觉得你学习是一种罪对吗?
江渚的糖被他陡然咬碎,险些咬到舌头。
“又或者,你失去了方向?你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意义,最亲近的那个人离开了你,你觉得自己孤单单地只剩自己了是吗?”
棍子被他咬成了扁耙耙的一根。
景源说的都对,虽然他不想承认。
“是吧。”
我有障碍,也找不到方向,甚至失去了活着的意义,现在只是麻木地、像一个提线木偶一样地活着。
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裹着白布的人、夜晚毫无感觉的习惯了被惊醒的自己。江渚没有想过死,但他的确觉得活着没有意思。
“那怎么办呢?”他扭头看着景源问。
他做过努力、拼力尝试,到最后发现无济于事。
景源问他:“阿姨不告诉你是担心影响你的发挥,这些不需要别人说你也知道的对吧?”
江渚点头。
“既然这样,你要想,不是‘你学习’阻挠了你见阿姨最后一面,那是阿姨对你的牵挂。她想着自己能撑过去的——”
“可是她没撑过去!”江渚打断了景源的话,情绪不佳,隐压的戾气从他皱起的眉头中显现,“她骗了我!也骗了她自己!”
“她根本就没有想过我会有多难过,会有多伤心,她自私地替我做了决定。”江渚越说越激动,长久的自我囚困让他精神紧绷,好容易开了一个倾泻的出口,找到了一个能够吐露内心的人。他将自己剖析,下了定论:“然后自私地抛下了我。”
他把自己定性为“被抛弃”。
他绝望地告诉景源,“她太自私了。”
“好了江渚,别这样。”景源劝他:“阿姨现在肯定也后悔了的,她一定不想看到你这个样子。”
江渚犯了执拗,但却又恢复了起初的平静,好像刚才那个爆发的人根本不是他,他淡淡道:“反正她也看不到。”
“看得到的。天上的星星……”
江渚一点面子都不给,“别扯,那是骗小孩子的,人死了就没了。”
“变不了星星。”景源替他说了,然后看着他傻眼的表情,继续道:“我没说要变星星,只是想说天上的星星很多,熙熙攘攘,如果说是为了照明,那他们远远比不上月亮,甚至在自身范围内小星星可能也比不上大星星的光。”
“那他们一直倔强地发光是为了什么?”她问。
江渚不答,景源也没想他能答出来,自己说:“因为他们照亮的是逝去之人的路,那盏光不需要很亮,只要叠加在一起的时候足够逝去的人能够在世间看到他们牵挂的人就够了。”
江渚若有所思,看着漫天红霞,突然想看一看星星。再低头的时候,面前多了一根被拆掉包装的棒棒糖,偏头过去,瞥见景源口中不知道什么也塞了一根棒棒糖。他莫名地生出了一股没缘由的不开心,然后百分百复刻了景源曾经给他展示过无数次的面无表情,问道:“不是没有了吗?”
景源看他一眼,有些心虚:“是没有了,超市一共五个牌子,但是我又不用一个牌子只买一个。”
“还有几个?”
景源算了算,答道:“三个。”
江渚厚着脸皮问:“不给我吗?”
“……”景源去摸自己的口袋,像是无奈似的,“给你给你,都给你。”
江渚满意地把那个拆封了的棒棒糖塞进嘴里,然后又兴致颇高地将另外三个一并收入囊中,拿走的还有一颗被人刻意混入其中但又被另一个人发现了却装作没发现的纸叠的星星。
一分钟后,景源说:“江渚,阿姨看得到的,她没想让你内疚的,只是时间没等人。”
“看得到吗?”江渚喃喃低语,又告诉景源:“我想想。”
景源没再多说什么,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离开了。
这次,景源给了他一只新的千纸鹤,千纸鹤上面串了绳子,绳子周围还有星星,江渚拉着绳子的时候——
它飞起来了,映在落日旭阳之下,影影绰绰,像归家的鸟。
周围的星星既是点缀,也是灯盏。
“江渚——”
江渚听到景源叫他,转身去寻她。在橙红天空下,景源说:“棒棒糖一共四块五,给你打个折,收你三块,微信还是支付宝?”
看着她张扬的笑,江渚内心吐槽她“小气鬼”,“抠门婆”,嘴上却说:“现金,十元,剩下的算作我请你的。”
然后大步跑了过去。
追上景源的前一秒,江渚回头看了一眼,那只千纸鹤的影子仍然在那里。因为虚幻,它飞得更好,飞得更高,挥动翅膀更加自由,更加迅捷,更加努力。
江渚想:现在还不晚。
因为,妈妈在看着他。
他希望江曼曼借由指路星光看到的是快乐自强沉着自信的她印象中的从前的自己,而不再是这一年中消极郁闷自我放弃的自己。
他握紧了手中的千纸鹤,也抓牢了从前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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