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转瞬即逝,眨眼间就到了来年春天。
徐怀玉是个温吞的好性子,红艳跟着他也温婉了不少,虽然还是烧坏锅,但可以煮点粥了,徐怀玉卖完字画回家来的时候,院里挂着的衣服虽然淅淅沥沥的往下滴水,好歹是完整囫囵个的,没成破布条子。
柳梢树下长着迎春花,淡黄的蕊朝天对着太阳,旁边覆着碧丝草,这日难得的好天气。
徐怀玉换了整洁衣服,怀抱着一堆字画,春日踏青的游人多,这时的生意才好做。
红艳目送他出门,转眼就溜进厨房锅铲大勺挥舞得叮叮当当,期间她三次把锅烧漏了几个洞,但是徐怀玉又不在家,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红艳指尖微微一凝,锅底又恢复如初了。
倒了一大堆乌漆麻黑看不出原样散发着一股糊味的东西,到傍晚的时候,红艳揉揉腰,把一锅粥还有几个勉强看得出是土豆丝,清炒蘑菇,豆干肉丝这样的小菜。这是她奋战了一下午的成果,可喜可贺,等会一定要和书生小酌一杯,红艳坐在门槛上面眺望远处,这样想着。
可是从天亮到天黑,从落日余晖到暮色四合,从街上行人步履匆匆到空无一人,桌上的菜等着,红艳一直温着,就没让它冷下来过,不过那人一直没回来,却是等不了的。
天黑透了,早睡的都在哄着小娃娃上床闭眼歇息了,红艳站起来,扯了一下身上的衣裳,觉得应该去找一找自家那个迷路的大人。
人啊!说话总是不算数,明明说好回来要给她带簪子的,天都快黑了还看不见人影,红艳一边关门一边摇头叹息。
夜深人静的巷子口,果然是杀人放火的好所在。
徐怀玉被一群人堵在角落,白天买剩下的字画七零八碎的掉在地上,宣纸残破不堪,被人毫不珍惜的踩进泥里,一片狼藉。
“老子告诉你,今儿你挑近道走的这条路就是触了不知哪位大神的霉头,碰上你爷爷我了,”徐怀玉被一群人推搡,为首一人一把揪过他的领子狞笑着竖起眉毛:“怪不得都说你们读书人轴,身上大半银钱都给我们了,何必咬死了这最后一根玉簪子不放,我们道上讲究的是雁过拔毛,一根不留,书生,你守着最后一根毛,让我们很难做啊!”
徐怀玉嘴角的血迹还没擦掉,又被人一拳打在肚子上,他干呕一声,又吐出一大口血,还带着点血色残渣,徐怀玉抬头,看了那个人一眼,仍旧不说话。
他今日卖字画,人多卖的就好,一不小心误了时辰,等他带着剩下的字画到首饰铺子里挑了一只碧玉簪出门时,天已经大黑了,担心红艳一个人在家着急,徐怀玉挑了一条近道,之前早就说晚上这个巷子里有混混在里面守着等着打劫,徐怀玉没想太多,一踏进巷子口就看见一群流里流气的人看着他笑,还摔碎了酒坛子。
徐怀玉虽说是个男子,长得也比一般人要壮实,但是对方胜在人多,两个人拉手,一个人抱头,徐怀玉就被掣在地上不能动弹了。
那些人目无法纪,自然是先要殴打羞辱一番再抢走身上财物的,没成想把腰间沉甸甸的钱袋拿走的时候徐怀玉没说什么,倒是想要顺走他怀里的一只玉簪子的时候,这个书生突然发了狂,使劲全力向后面一撞,身边的人一时不查,还真的撞退了几步,被他抢走了那支玉簪子。
“其他的东西你们都可以拿走,只有这个不行,”徐怀玉将它放回身上,慎重的直视面前这群蛮人:“我受人之托,这个绝不能……”
在他们看来,徐怀玉已经是瓮中之鳖,还想和他们谈条件,徐怀玉话没说话,又被人按住狠狠地揍了一顿。
书生到底是有些迂腐在身上的,说着不给,就咬死了不给,就算是被人拽着头发在地上拖着走也咬紧了牙关不松口。
“我最后问你一次,”一晚上的时间耗在这里那些人也失去了耐性,为首的老大捡了一块之前摔在地上的酒坛子碎片,在石砖上磨了磨,然后比在徐怀玉脖子上:“把不把你藏起来的东西给我,你要知道,我们在这把你做咯,提着两条腿倒吊着抖落抖落,那东西也能掉出来。”
徐怀玉面色苍白如纸,微微张唇,露出一口染着鲜血的白牙,姿态鲜明的不屑拒绝。
“你……”
头头大怒,他自认行走江湖多年,双手早就不干净了,今晚上可能要多一层血孽,不过没事,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他不在乎。
头头怒目圆睁,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书生一个教训,手里的瓷片往徐怀玉脖颈间抵进了半寸,挨到皮肤之后,竟然怎么也割不动了。
“你今天是要他的命吗?”
正疑惑,一道柔媚女声从头顶传来,头头等一群人抬头。
院墙上的红衣女子荡着脚,眉间火焰纹路璀璨,一张脸在月光下十分动人,她看见倒在地上的徐怀玉,疑惑的歪了歪头。
红艳从两人高的院墙上跃下来,轻盈的落在徐怀玉身前,书生平日里整洁的衣服脏乱的不像样,脸上青紫红肿,大半张脸都是血,这样看过去眼神都快要涣散了。
徐怀玉仰头,和红艳对视了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很慢很慢的挪开眼。
目光从徐怀玉脸上一扫而过,红艳的眼睛变成红黑交加的复瞳,她眨了一下眼睛,眼珠依旧漆黑,不过周身环绕起一股骇人的戾气。
小混混的头儿离得最近,红艳扭头直接掐住他的脖子,将人狠狠的扔到墙上再摔下来,头头撞在墙上肋骨不知道断了几根,红艳又像他招了招手,那高出红艳一个头满脸横肉的壮汉就被全身笼罩着火焰的纤细女子握在手里。
捏着他脖子的手温度烫得惊人,力道还在不断收紧,红艳睫毛纤长,头发也渐渐变成红色的了,她盯着在手上不断挣扎的头头,红艳像是面对一个死人:“刚刚你们人多,把书生弄死在这巷子口,奴家不怪你们,但是现如今你们落到了奴家手上,奴家失手不小心捏死了你们,那也怪不了奴家。”
之前徐怀玉看书的时候,红艳指着书里的两个字问这是什么意思,徐怀玉看了一眼,说这是女子的谦称,红艳点点头,学到了。
这女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但是她能轻易抓起来一个壮汉,身上还带着黑眼,头发也变成红色的,全身上下都笼罩着诡异的气息。
刚才一群人气焰嚣张的这个时候被吓到了。
“鬼,鬼啊!”
“有妖怪!”
一群男子慌张的往巷子口跑,红艳却偏头看了他们一眼,漫不经心的笑了,手上一紧,骨头清脆的响声在夜色里尤其的清晰,头头在她手上白眼一翻,了无生机的垂下头。
随手将人抛在一边,红艳向前走了一步:“奴家在巷口留下了一道火,你们若是跨过去了,可能会被焚烧的尸骨无存呢。”
话音落下,巷子口突然窜起一丈高的火焰,带着冲天热气,叫嚣着在空中燃烧,整个巷子都照成了红色。
身前是火,身后是不可名状的美貌妖怪,先前嚣张的混混害怕的缩成一团,豆大的汉珠从额头上滴落,烧灼感从面上一路延伸到喉管里,他们说不出话了。
这几个人对于红艳来说就像已经到手的小玩具,怎么都是跑不了的,没看那些惊恐的小玩意一眼,红艳把徐怀玉扶到一边坐下,给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迹,女子的手柔嫩纤细,徐怀玉不自在的侧了侧脸。
红艳会错了意。
“怕我!你……”红艳方才是怒气,这会已经是勃发了,但是这个书生满脸是血,好不容易穿了一回浅色的衣服都被染上血污,不知道还能不能经住她的一拳。
旁边有人啊呜啊呜的,红艳的情绪立即就被转移了。
她站起来,朝着外面走,一边走周身一边环绕着淡淡的煞气,都怪这群该死的杂碎,如果不是他们,书生根本不会发现她的身份,就不会怕她,若是没有今天这件事的话,她和书生……
红艳每走一步,眼里的红瞳都加重一分,等她走到那群缩在一起的人面前,她的眼睛已经是鲜红欲滴,眼眶盈盈的,像是被雨打湿了的玫瑰。
这群人都该死,红艳抬手,掌心出现一团青色的火焰,轻轻一挥,这火就像山洪爆发一样朝地上的人扑过去。
这火在红艳掌心小小的一团,但是看着比外围拦着出口的火门还要可怕,混混惊惧的长大眼,瞳孔倒映着放大的火苗。
青火快要烧到他们衣角的前一刻,红艳被人从身后抱住了。
浑身是血的书生从后面握住红艳的手,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还是有些吃力,他缓慢的吐气,忍着胸口肋骨被打断的钝痛,缓缓的将红艳摊开的手指收回来。
“艳艳,不要伤害他们,”徐怀玉的呼吸扫在红艳耳边,他说:“君子有道,以己渡人,我不是圣人,你也不是嗜杀的妖人,听话,别动手。”
艳艳这两个字被徐怀玉唤出来实在是温柔又悦耳,从灵智初开就一直孤家寡人的妖怪这辈子没被人这样喊过,红艳的睫毛颤了颤,瞳孔渐渐变回黑色。
青火在徐怀玉触碰前的一刹那收了回去,地上的一群混混劫后余生,对着红艳还是有说不出的恐惧。
“他们都在怕我,”红艳转头,让他看见自己火红的睫毛还有复瞳,指尖凝起一点火焰:“你既然看见我这样,就不害怕我吗?我可是妖精。”
“我不怕你,”徐怀玉摇头,眼底带着做不得假的真诚,好像一点也不惊讶:“我早就知道你是妖,我一点也不害怕你。”
徐怀玉早就知道红艳是妖精了,那天在雪地里面,两个男子被美艳的女子用绳子捆住喉咙,那绳子竟然是从她身后长出来的!
躲在院墙后面的徐怀玉看得仔细,可是那两个人已经开始翻白眼了,书生顾不得那许多,一声怒喝就冲了出去。没成想红艳一下就把绳子收了回去,三个人都是惊慌的表情,徐怀玉愣了一下,突然福如心至。
“你们这两个歹徒,光天化日,想对这位姑娘做什么?还不快把人放了!”
那不知道是什么妖精的女子突然扑进他怀里,红艳的身子是软的,还带着淡淡的香气,从来没和女子拉过手的徐怀玉耳朵后面成了绚烂的云彩。
后来,演戏要全套,徐怀玉把这个姑娘带回来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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