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鸣川沉默着,一声不吭。
林栀年扯了扯嘴角道:“不好意思,久等了。”
言语淡淡,敷衍的意味很明显,然而陈见洵笑了一声,“没关系。我不急。”
三人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叶鸣川坐在林栀年的身边,而陈见洵坐在他们的前排,身体转了过来,与林栀年面对着面。
叶鸣川余光一瞥正从书包里拉出试卷来的林栀年,眉头微微皱起,随后又眼神不善地看了一眼陈见洵。
陈见洵恰好抬眼望向对方。
视线相碰的瞬间,犹如火花在空中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林栀年道:“正好最近评讲的数学试卷,我有很多都听不懂。”
陈见洵收回视线,微笑:“哪里不懂,我看看。”
他伸手捻过林栀年地试卷,入眼可见的一片血淋淋的红笔叉叉。
陈见洵懵了片刻,视线看向成绩分数那里。
嗯。数学总分150,她考67,连及格线都没有达到。
陈见洵对林栀年也算熟悉,毕竟是自己的实验对象,以往她数学成绩总是维持在110分左右的。
陈见洵眼神恢复平和,状若寻常地问道:“榕城一中可没有不及格的学生,你倒是开了先例,是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看向他的眼神不再充斥着依赖和讨好,身上那股低落彷徨的情绪也消失不见了,是什么导致你整个人完全变了呢。
林栀年还未开口,叶鸣川“腾”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他的膝盖撞到了课桌,发出“砰”的一声声响:“王老师只是让你辅导我们,别问起他的,你什么也问不出来的。”
意有所指,三人心如明镜。
林栀年蹙眉,侧身讲叶鸣川拉着坐下来,她语气担忧,伸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膝盖:“没事吧,你拉起来看看,有没有撞淤青?”
叶鸣川被摸得呼吸一滞,满腔的怒气一时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他极力忽略那轻微的痒意,抿了抿唇道:“没事,听着声音大而已,其实不痛的。”
陈见洵抬手轻抚眼镜,微垂着头,眼镜后方的眼神戾气十足,微扬着的嘴角渐渐绷直。
背叛者!!
经他调/教之后,本该坠毁的人却跳出了他设下的圈子,还背叛了他这个调/教者。
方才抚着眼镜的手,陈见洵轻笑着看着两人,道:“好,我不问了。我们……先从哪里学起?”
林栀年放在叶鸣川膝盖上的手悄悄挪开,她伸手摸进书包里的手机,快速摸索着按了一通后,收回手,将手支撑着下颌。
随手高高翻过试卷的一面,页面挡住陈见洵,页面后方,林栀年眼眸微动,睨了一眼身旁的叶鸣川,试卷放下,她收回视线。
林栀年指着试卷背面的第一道大题:“这一道吧。”
陈见洵看了一眼,道:“行,我先看一下怎么和你讲。”
见他低头,林栀年再次向叶鸣川打了个眼色,叶鸣川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片刻后,他脸色绷着紧紧的,似有怒意地看着此刻已经开始给林栀年讲题的陈见洵。
身旁炙热又不善的眼神,陈见洵立刻便察觉到了。他心里轻嗤一声,脸色从容地继续给林栀年讲题。
半响,似乎是被这不容第三人插足的状态逼得丢盔弃甲一般,叶鸣川再一次站起身,漠然地绕开林栀年二人,往教室外而去。
林栀年闻声抬眼,眼中闪过茫然:“叶鸣川,你要去哪儿?”
叶鸣川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林栀年一怔,握紧手中的黑色圆珠笔,牙齿轻轻咬了咬下唇。
陈见洵蹙眉,道:“他怎么了?”
林栀年:“我也不知道。”
话音刚落,陈见洵却又笑了一声,他放下手中的笔,好整以暇得看着林栀年:“你真的不知道吗?我以为你在我这里学到的东西用在了叶鸣川身上呢。“
“猎物的猎物,倒也真有意思。”
“不过,你的变化,我是真的很好奇。”
这模棱两可的话,并不能算得上是证据,林栀年想要的是他说出他到底做了什么。
她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明吧。我能从你这儿学到什么?你是在说教我数学知识吗?”
陈见洵一笑,身体往后靠了靠,意味深长地打量着她,片刻后,又兀自说道:“看我的眼神是陌生的,与我说话的语气也是我不熟悉的,低眉抬眼之间,仿佛是另外一个人一般。”
“你,真的是林栀年吗?”他倾身靠近林栀年,低声到近乎呢喃般,“又或者说,你是另一个林栀年?”
林栀年心里一紧,骤然缩回桌面上的手,按住了桌柜中的手机。
她这番大的动静,越发让陈见洵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陈见洵微笑道:“我很期待你的表现。真是有趣呢。”
说完,他起身站了起来,抬腿就走,步出教室门口时,陈见洵募然回头:“记得关掉录音功能,不然很费电的。”
林栀年脸色一僵。
没过一会儿,叶鸣川回来了。
他低头看着面色颓唐的林栀年,道:“走吧,我们回家吧。”
林栀年沉默着收好东西,将叶鸣川的书包拿给他,又背好自己的书包,低声道:“嗯,走吧。”
黄昏下,最后的一缕余晖照在骑着单车正出校门的少年少女身上。微风吹拂过他们的脸颊,衣摆轻微飘动。
叶鸣川骑着单车,看向长长延伸的道路,低声道:“我们把这件事先放下,好吗?一切等高考结束再做打算。”
“我真的很想和你一起跨入大学的校门,听说大学生活比起高中丰富多了。”
“行吗?林栀年。”
林栀年侧首看着男生背部凸起的脊骨,薄薄的校服外套由于他骑着单车稍微前倾,被拉得绷直。
今日的一番试探实在是可笑,在陈见洵面前完全是雕虫小技,自己引导不出他的话,反而被他三言两语炸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的模样。
对不起了,“林栀年”,没有办法帮你讨回公道。
她伸手将被风吹乱的发丝掖在耳后,微风将她的回答送至叶鸣川耳边。
他听到她说:“好。”
叶鸣川双眼顿时荡漾起满满的笑意,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他用力踩了一下脚踏板,单车载着女孩冲向前方。
两旁的榕树“飒飒”作响,最后一缕阳光消散,同一时刻,暖黄色的路灯次第亮起,前方道路是明媚可见的。
——
御丰园。
小区里三三两两的业主散着步,陈见洵推着单车走入时,时不时有中年妇女笑着朝他打招呼。
“小洵回来了?怎么今天这么晚?”
陈见洵微笑点头,道:“嗯,老师让我给其他同学辅导辅导功课,所以回来晚了。林姨散步呢?”
”是啊。”林姨打量着陈见洵道:“小洵成绩这么好,还乐于助人,你妈妈真是有福气啊。”
“林姨说笑了,子常哥也很孝顺林姨呢。”
说到自家的儿子,中年妇女肉眼可见地笑得更欢了,她道:“你说得对,你子常哥虽然成绩不好,但孝顺确实没得说。”
陈见洵笑着点点头。
与这些同住小区的邻居们客套了几句,陈见洵微笑着向她们道别,眼神却带着一股懒于应付的意兴阑珊。
塑造乖巧听话的形象已经是他小时候有兴趣做的事情了,如今这些时不时的夸奖已经让他厌烦不已。
单车放好后,陈见洵按了电梯按钮,红色的楼层字符缓缓跳动,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陈见洵!!”
果真是他。
少女一声娇俏的呼唤。
陈见洵抬眼看向电梯内,绷直的嘴角下意识扬起熟悉的弧度,道:“乐渔。”
陈乐渔走出电梯,圆圆的大眼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我爸煮好饭了,我去叫我妈回来吃饭。她一没课就去打麻将了。”
陈见洵微笑点头。
众所周知,陈乐渔一家是小区里家庭关系最和谐的一家子,也就是这样的家庭才能养出这般天真烂漫的孩子。
“我先走了。再见。”陈乐渔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清朗地说道。
陈见洵:“嗯,再见。”
他转身走入电梯内,伸手一按楼层按钮,电梯门缓缓地关上了。
见电梯门关上,陈乐渔扬起的笑脸立刻跨了下来,一副遭受重大打击的样子。
天啊,她为什么要和对方说他爸煮饭,她妈打麻将的事情啊,就不能同学神聊聊学习吗?为什么要和他清风明月般的陈见洵讲这些人间俗物啊?
一门之隔,同样变脸的不止陈乐渔一人,她心中清风明月般的少年垂下头,冰冷的眼镜下遮挡住疯狂阴沉的眼神。
陈见洵低声自语,那近乎呢喃的话语却透露出阴森森的冷意:“真是碍眼极了。”
灿烂的笑容,天真的眼神,骄傲矜持,充满活力自信的样子,真是极度让人想要摧毁。
陈见洵眼前闪过曾经的林栀年,卑微怯弱、仰望自己,讨好自己的模样,那种让他完全掌控在手心里的感觉真是美妙,这才是他心底深处觉得女子该有的模样。
像陈乐渔这种,真是碍眼极了。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后,少年嘴角挂着温润的笑容。
陈见洵从口袋摸出钥匙,将钥匙插入门孔,打开了房门。
屋内如同以往一般又黑又静,他打开玄关处的灯光往里走进去,厨房是半开放式的,一眼看过去,餐桌上有一个硕大的铁盖子,不用掀开,陈见洵便知道那是他妈给他留下的饭菜。
榕城一中教导处主任刘婷便是他的母亲,从他出生到现在,一直带高三整个年级,他记忆里,他妈永远要去开那些个关于“高考生”的会议,留给他的饭菜总是快凉透了。
陈见洵抬头看了一眼客厅处对着这边餐桌的监控摄像头,跳动的红色光点显示监控摄像头正在工作。
他面无表情地坐下,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完晚饭。
半响,陈见洵将筷子放下,起身拿着书包走到了房间内,身后的监控摄像头缓慢地跟着他转动。
推开房门,陈见洵还未开灯,便见房内的红色光点一跳,监控打开了。
他轻扯嘴角,打开灯,随手将书包扔在床上后,便“砰”的一声将眼前的房门关上,转身走向书房,这个房子里除了浴室外,唯一没有监控的地方。
书房是他爸以前在家时常常一呆就是一整天的地方,只不过自从他爸被调往高阳市高阳大学做心理学教授后,便成为他经常呆的地方。
房间内一排排的书架,书架上囊括了中外各国关于“心理学”方面的书籍,陈见洵思及方才林栀年异样的神情,心里微微一动,他的手指轻碰着书架边,一边慢步走着,一边轻轻滑过书本的底部。
几分钟后,陈见洵停住脚步,指尖一顿,继而缓缓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找到了,人格心理学。〈第八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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