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器材室里,从狭小的窗扉出照射进几缕金色的阳光,空气中漂浮的灰层在阳光下无所遁形。
少年的身影被阳光照耀着,一半是绚烂的明媚,一半是昏沉的阴暗,好似踩在光明与堕落的交界处。
叶鸣川慢慢走到林栀年的身旁,他蹲下身子,语气充满着安抚的意味,他道:“回去吧。快上课了。班里所有人手机里的照片和文字我都删掉了。”
“删掉有什么用?他们都看到了。”
“他们都看到了,看到了。”
“你能把他们脑子里的画面删除吗?你能吗?”
少女募然站起身,俯视着那个半蹲着身子低声说话的少年,压抑的愤怒、惶恐急需找到出口喷发。
林栀年歇斯底里喊道:“都怪你,是你昨天惹怒了杨可珍,你为什么要管我,为什么?”
“要不然她不会将照片发在班群里,这都怪你。谁要你帮我了。”
半蹲着身子的叶鸣川浑身一僵,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随着她的话语越来越疼,他甚至没有力气维持蹲着的动作,少年人狼狈地坐在地上,头深深地垂着,一向挺直的背脊踏了下去。
他苦笑着看着满是灰层的地板,哑着声道:“对不起。是我,是我太自以为是了。对不起。”
帮她,是自以为是。高估自己与她的年少情谊,也是他的自以为是。
窗外的云层随风飘动,遮挡住太阳,灿烂的阳光消散,属于少年人身上的那一半绚烂被满室的阴暗吞没,他堕入了无边的暗色中。
对方悲呛的话语使得林栀年的脑海清明一瞬,她狠狠咬住自己的下唇,唇色越发惨白,脱口而出的伤人话语已是覆水难收。
林栀年深呼出一口气,憋闷的胸腔没有一丝缓解,再待下去耽误上课,说不定这件事会桶到老师面前,到那时,她就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在学校待下去了。
想到这里,林栀年深深看了一眼依旧坐在地上的少年,她攥紧手心,指甲在手掌心掐得生疼,片刻后,她道:“对不起。我先走了。”
说完少女往前拉开器材室的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几息之后,叶鸣川才恍然如梦初醒般,拖着疲惫的身子往教室走去。
—
林栀年扛着班级里所有人的目光垂着头走进教室,即使她没有看见,也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
她仿佛站在了深海之中的一座孤岛,孤岛外是粘稠的、浓墨般的海水,让她无处可逃,只能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那如同沼泽的海水将她拖入其中。
叶鸣川跟在她身后进了教室,林栀年也没有发现。
她浑浑噩噩地度过了这一天,麻木地,行尸走肉一般,在放学铃|声响起的时候,才活了过来。
林栀年垂着头听着同桌陈乐渔和她告别的声音,教室陆陆续续走空了,周身的环境安静了下来。她随手将书本塞进书包,背起书包往教室门口走去。
“今天过得怎么样啊?看你哭丧着脸,我就开心了。哈哈哈。”教室门口站着杨可珍,对方此刻正双手抱胸,斜斜倚靠在门边。
林栀年低着头,沉默不语地往她身边走去。
杨可珍一见对方忽视她的话语,不见以往瑟缩的样子,瞬间勃然大怒,她正要扬手挥向林栀年时,心突然一慌。
视线跃过垂着头的林栀年,杨可珍看见了她身后面目阴沉的叶鸣川,对方那如有实体的目光扎得她浑身上下不舒坦。
她的胆子瞬间像漏气的气球一样,迅速瘪快下来,杨可珍恨恨地看了林栀年一眼,低声道:“可真有你的。”她的鼻腔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声,随即掉头就走。
林栀年闻声,低垂的眉头颤了颤,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紧紧地攥住了书包的背带,停滞片刻后,她并没有回头,坚定得朝着前方走去,即使周身都是污泞。
榕城最近下了好几天的雨,今天早上难得出了一会儿太阳,然而阳光依旧是吝啬的,这会儿又再次下起了绵绵细雨。
少女径直走入了朦胧的雨雾之中,叶鸣川抿着唇,一言不发得跟在她的身后。
熙熙攘攘的校道上到处都是学生,嘈杂的话语充斥在耳边,前方少女的身影是叶鸣川在着朦胧中的灯塔,她发出微弱的亮光,他像飞蛾扑火一样朝着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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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云聚散、日升月落,时间一晃而过,榕城一中迎来了新一届的高三生。
九月,南方的太阳依旧是炙热的。明晃晃的阳光照耀,行走在夏日下的学生忍不住眯起双眼。
从杨可珍将林栀年的照片发在班群上之后,叶鸣川静静守护在林栀年的身后,杨可珍每一次蹲点林栀年的时候总能够看见她身后不远处的叶鸣川。
不甘、厌恶得发狂,但偏偏杨可珍没有一丝一毫的办法。
叶鸣川这一跟,就跟到了2011年的9月25号。
一前一后,彼此都知晓对方就在附近,然而他们自那天起却从未交流过。
就在叶鸣川以为日子就这么一直下去的时候,这一天走在他前方的那个少女回头了。
少年一愣,脚步停滞在原地,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半响,林栀年开口道:“这些日子以来……”她停顿片刻继续道:“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但、到此为此了。”
这个少年的友好在她孤立无援的时候,就像一束光一样送来温暖,她不可自抑地默认了他的存在,但现在杨可珍已经很久没有将注意放在她的身上,她是时候要告别对方这无休止的单向情感输出。
“为什么?”叶鸣川眼神深沉地望着她,傍晚的夕阳照射在榕树上,洒下一片阴影,这片阴影就落在他和她之间。
林栀年轻咬了咬下唇,低声道:“你一直跟在我身后保护我,我却从未有过回应,你没有过不甘吗?一味的付出收不到回报,你还要继续下去吗?”
叶鸣川闻声,急道:“你是担心这个吗?我没事的,我乐意的。”
少女眼神中盛满悲伤,她道:“可我不乐意啊……”
“你对我的好让我很有压力,为了让自己平安不受伤害,我冷眼看着这一切,在你面前,我就是一个卑劣不堪的人。”林栀年几乎是崩溃着喊出这句话。
“林栀年。”叶鸣川唤着她的名字,他垂下了头,眼神中的光亮寂灭了。
浮云飘动,微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榕树的阴影随着太阳的西斜缓缓移向叶鸣川的脚下。
半响,他终于哑着嗓子道:“好。”
话音一落,他抬起头,眼神略过前方的林栀年,跨出沉重的一步,他就这样昂着头目视前方、步履从容地走过林栀年的身边。
微风卷起少年少女的衣摆,擦肩而过的瞬间,衣摆相互触碰了一瞬后分开。
少年昂着头,目视前方,就像一个败仗的将士一般维持自己最后的尊严,然而夏风拂过他的脸庞,擦身而过心心念念的少女身边时,少年的脸庞滑过一颗晶莹,将少女那声低语般的“对不起”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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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9月31号。
第二天是国庆节,榕城一中的高三生们被获准放了三天的假期,当班主任王平宣布了这个消息时,班上的气氛都沸腾起来了。
王平和各科任的老师纷纷将手头上那一摞摞的试卷分发下去,还布置了一堆的作业后,便在学生们的唉声叹气、鬼哭狼嚎中笑着离去。
将所有的试卷放在书包后,叶鸣川沉默着背起书包便往教室走出去。
习惯了叶鸣川跟在林栀年屁股后面的同学们诧异了一瞬,纷纷看向那个正埋头收拾东西的林栀年身上。
当年的照片风波结束后,杨可珍甚至还来过高二二班对着林栀年大骂了一场,当时的画面简直让这些学生想起来都记忆犹新。
班里的叶鸣川出手制止了杨可珍,这是男生们第一次见到居然有人光明正大地动手扇女生的巴掌,高三二班的同学大部分对待叶鸣川和林栀年采取了三不原则──不说话、不对视、不搭理。
林栀年收拾试卷的手一僵,身上如有实质的目光总是扎得她生疼,杂乱的情绪就像球滚球一样越来越大,她看了一眼书包里已经空了的药瓶后,闭上了双眼。
陈乐渔神情担忧道:“林栀年,你没事吧?”
林栀年闻言低着头摇了摇,轻声道:“我没事。”
陈乐渔抿着唇,看了她几眼后,只能无奈地道:“没事那我就先走了。你放学路上小心点儿。”
“嗯。”林栀年闻言,抬头对着陈乐渔笑了一下。
陈乐渔是班上唯一肯和她说话的女生,林栀年格外地珍惜这个同学。
榕城一中的教学是呈现凹面型的建筑,单数的教室在一面教学,双数的教室在一面教学楼,这两座教学楼隔着中空相对而望,后方连着这两座教学楼的是老师们的办公室。
杨可珍站在高三三班的教室门口隔着中空看着对方的高三二班,叶鸣川早早走出教室的那一瞬间,杨可珍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她终于等到了,叶鸣川没有再跟在林栀年的身后护送她回家,憋着的这一口气,她终于可以出了,杨可珍兴奋地脸上发红。
对面高三二班的同学陆陆续续走光了,她的视线死死盯在对面的教室门口,林栀年背着书包走出来的时候,她立刻沿着走廊走了过去。
等会儿是先狠狠扇她一巴掌好呢?还是踹她一脚好呢?杨可珍兴奋地开始预期起这场碰面。
然而沿着走廊走到楼梯口时,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了,少年垂着头,斜斜地倚靠在楼梯的扶手处。
“叶、叶鸣川。”杨可珍颤抖着道。
叶鸣川这个家伙,不像学校里那些自语绅士的男同学一样,他生起气来,是会对女生动手的。
虽然她没见过他对除了她之外的女生动手,这一点也更让杨可珍愤懑,在她无往不利的下,碰上叶鸣川简直就像是提到了一块铁板。
叶鸣川闻声,抬起头瞟了她一眼后,依旧沉默着站在原地。
“你,你怎么在这儿?”杨可珍咽了咽口水,强撑着道。
……
场面一时无言,叶鸣川并没有搭理她。
见状,杨可珍死死攥着书包,心虚地走过叶鸣川的身边顺着楼梯走下去。
半响,垂着头的叶鸣川无声地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默默跟了上去。
听着后方传来的脚步声,杨可珍脸色一白,她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不远处的少年,叶鸣川这是盯上她了?看来今天收拾林栀年的计划是不行了。
愤怒充斥着她的心头,杨可珍一时控住不住,回头对着叶鸣川大声讽刺道:“是林栀年不让你跟着她了吧?为了保护她,你就来跟着我?”
“叶鸣川,你真可怜,小时候是她的跟屁虫,长大了连跟屁虫的资格都没有。”
叶鸣川眼神淡淡地看了过去,嘴角露出冷冷的笑意,杨可珍见状,白着脸,连忙回头,脚步踉跄地往前走。
看着前方杨可珍心虚的背影,叶鸣川冷笑出声,他低声自语道:“没错,叶鸣川,你就是一个可怜虫。”
年幼的温暖是他心中唯一的热意,即便这股温暖在慢慢消失,可他身边除了她,再也没有别人了。
哪怕低到尘埃里,他也要抓住这一缕灿烂。
少年抬脚继续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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