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凉的风吹得树影摇晃,还未抽出新绿的嫩芽便被拂到地上,裏着未化的雪磨在青石板上沙沙作响。屋内一片沉寂,徒剩架上的水咕噜地沸腾着。

    水汽翻滚而上,散开在空中,将陆闻溪脸上的红晕半遮半掩。她原是想随便说说话便好,谁知却脱口而出那一段酸诗来。平日里背次书便要了她半条命,怎地今日却

    可转念一想,宋子珩喜欢自己,自己也喜欢子珩,既是两情相悦,倾诉思慕之情又有何妨。

    而且也不能全怪她大胆,谁让宋子珩念诗的模样那样好看。他本就生得脱俗,念起诗句来更如谪仙一般,难怪相府的门槛都要踏破了。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竟喜欢了自己,还主动与皇爷爷求得赐婚。

    她该是有多幸运!

    一想到这层,她心中甜蜜泛滥,溢上嘴角,又悄悄抬眸去瞧。

    只瞧那人已恢复了一贯淡然神情,只剩耳尖的红尚未完全退去,让他整个人显得生动许多。

    陆闻溪瞧着心中十分欢愉,又怕显得自己不矜持,只好忍着。

    宋子珩沉默地坐在一侧。

    四门街上游街的女子数不胜数,其中不乏有大胆主动的,只当没看见,没听见便好。可头回与女子独自便听到如此炙热之辞,饶是他平时伪装得再好,也不禁红了脸。

    早听人说过桑乐郡主行事乖张,他本是不信的,今日却见着东宫长女这般作派,看来传言非虚。

    但太子是饱读圣贤书之人,且一向重视礼数,怎会对其如此放任,即便有皇上宠溺,可宫中少不了规矩拘束,饶是郡主也不该如此。

    男人许多未有动静,陆闻溪也生出几分尴尬,生硬地给他添茶:“子珩吃茶这茶凉了味道便不太好。”

    “有劳郡主。”宋子珩手指拢在袖中,轻轻捻着指尖,不甚瞥见她脸颊的红晕,又想起刚才的话,眼看着脸上又要生出几分燥热,遂接话道:“这茶果然是佳品,微酸中又挟了几丝回甘,香味萦久清爽,惹人回味。”

    陆闻溪听他如此夸奖,暗暗松了口气说:“子珩若喜欢,我让人取一份来给你带回去。”随后唤起侍女,却迟迟没人进来。才想起自己原是想与男人独处便将人统统打发去了别处,于是起身准备出了院门找。

    宋子珩劝了两句没起效果,只好任她去了,自己也好呼吸一会儿自在的空气。

    穿过月门,不远便看到个家仆。陆闻溪抬手便要招呼,却见着院前小径上一个身影,正徐徐朝着这边过来,定睛一瞧,是杜青山。

    “你来作甚?”待人走近后,陆闻溪才哼了声,“这是我的院子,可不是你外甥女的寝宫。”

    杜青山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身上还穿着官袍,见着她先是笑了笑,才说:“听说子珩来了,我来见见,与他叙叙旧。”

    “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子珩是你能说见就见的?”

    “子珩与我是官场同僚,为何不能见。”

    陆闻溪看着这个没大她几岁的男人,说:“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詹事,子珩却是当朝四品侍郎,过不了多久就是本郡主的仪宾,哪是你想见就见的”

    杜青山笑容浅了几分,目光落在她撅起的嘴角,道:“我不过是来问问他一些公事罢了,他前些日子找我修复古语之事你不是也在场。”

    陆闻溪自然知道,可仍不愿被打扰,只说:“他、他今日没空。”

    杜青山却似没听见,道:“子珩公务繁忙,今天好不容易来了,正好能见一见。”说着便要往里面走。

    陆闻溪秀眉拧起,快步拦在他面前:“说了不行就不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是看他如此才华,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就想巴结一番。本郡主告诉你,别做梦了!”

    杜青山停了下来,看着面前急红脸的小姑娘,若有所思道:“做梦的可不是我。”

    “什么意思?”陆闻溪不懂。

    杜青山饶有兴趣似地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说:“你看看你,哪里有分郡主的样子,四门街上随便一位小姐也比你端庄矜贵。且相府书香门第,你却这样大大咧咧,将来嫁过去”说着,拿手上纸袋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两家的脸都让你丢光了。”

    “要你——你你手上拿的什么?”温温热热,还带了些香味,陆闻溪捂住额头,鼻子用力嗅了嗅,眼睛亮起来,“糖炒栗子,是不是!”

    杜青山倏地收回手:“这可是给我外甥女买的。”

    “嘁!”陆闻溪撇了撇嘴,“谁稀罕。”

    “不过闻蔷最近似乎在吵牙疼,想来是吃不了了。”杜青山将纸袋轻轻掂了掂,随后往陆闻溪面前一抛,“扔了可惜,赏你吧。”

    陆闻溪一把接过栗子,本想扔回去,指尖却被热乎的温度浸染,鼻腔也源源不断涌进栗子的香气,舔了舔嘴角,嘴硬道:“别以为一包栗子就能收买本郡主,子珩说了不让你见就是不行。”

    杜青山又笑起来,轻叹一声道:“我明日再去礼部找他便是,今日就不打扰郡主和未来的仪宾喝茶。”

    陆闻溪被他这声仪宾说得心中有些喜悦,哼笑一声收起纸袋便走了。

    吩咐好下人准备茶叶后,陆闻溪便拿着栗子往回走。没走两步又想起杜青山的话,遂将栗子收好,端出仪态来缓步向院子走去。

    熟料还未进门,便看见宋子珩出来了。

    她缓缓迎上去:“子珩要去哪里?”

    男人几步走近,恭敬道:“父亲近日身体刚好,却仍需多加休养,今日已出来许久,子珩担忧他有不适之处,想先告退,他日再登门拜访。”

    “这就走了?”陆闻溪有些失落,说:“现在时辰还早,用了晚膳再走也不迟,到时候让爹爹多派些人手送丞相回去不就好了。”

    男人面不改色,仍坚持道:“夜间寒冷,父亲双腿恐会生疼,还请郡主见谅。”

    “那”陆闻溪还想挽留,却也无话可说,“好吧那你什么时候再来?”

    宋子珩顿了顿,说:“等最近的事情忙完。”

    “那你什么时候能忙完?”

    “近日在准备春闱之事,进度吃紧,又有古语修订一事十分繁琐,只怕”男人一双漆黑的眸子动了动,视线落到她手中的纸袋上,又移开,道:“只怕得到下月中了。”

    “这么久!”陆闻溪吃惊,又自觉反应大了,急忙收起情绪,失落道:“那、那期间连一时半刻偷闲也没有吗?”

    宋子珩垂着眸子,没说话。

    陆闻溪见她为难,沮丧地抿了抿唇,说:“那好吧毕竟正事要紧不过你再忙也要注意身体。”

    男人立即拱手道:“多谢郡主关怀,子珩先告退了。”

    说罢便转身走了。

    陆闻溪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才想起来手中的板栗还没分给他吃,忙追了上去:“子珩,等一下!”

    然而男人却恍若未闻,顾自往前走着。

    陆闻溪小跑起来,一边喊他。

    天气渐暖起来,午后日光充足,积了许久的雪将树枝压到屋檐上,被风一吹便吱呀作响。兴许是脚步声的震动,久经压迫的枯枝终于不堪重负,咔吱一声,断裂开来。

    陆闻溪只听到耳边什么在响,簌簌一片。低头看去,一大块雪裹挟着漆黑枝条砸了下来,就要落到头顶。

    宋子珩虽走得快,也听见动静,忍不住停了下来回头看,只见着硕大的树枝倒向郡主。

    他来不及多想,正要往回冲,就见着那树下的人一个灵活的闪身,眨眼间便小跑到一边。堪堪避开正中面门的树枝,却难以避免地落了一身的雪,夹带着几片枯吐沾在头上。

    然而前一刻还身手矫健的人,下一刻就摔倒在了地上,动作相当刻意,显然是发觉自己已然回头才故意为之。

    这样的假摔他每回路过四门街时便要看上数遍,本来有一瞬惊艳眸子霎时暗了下去,远远地朝着郡主拜了拜,随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莫名遭这飞来横祸,陆闻溪本是想一脚将这树枝踢开的。但兴许是近日背书太多的原因,身手竟有些生疏,只好快速向侧方避开。转身的一刻竟瞥见宋子珩看了过来,又记着杜青山说的仪态,硬生生收回腿,却不想脚下踩到雪重重地跌到地上。

    “啊好疼!”陆闻溪轻呼出声,揉着摔痛的屁股抬头看过去,男人只停在原处地朝她拜了拜,随后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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