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宁用了早膳难得有了兴致,让一众人跟着去了御花园的盈湖边上透气。

    素纱找壶鱼饵来,放在了姬宁手边,他便顺手往湖里扔着解闷。

    等了有一会儿,安顺领着内务府的总管过来,又先行上来同他说:“主子,没找着平日里联络的齐领事,奴才去要用度名册,这总管说要亲自送来,怕是有问题。”

    姬宁将手中剩下的鱼饵全撒了,又拍了拍手,转头瞧了一眼那内务府总管。

    从前他还在伺候老皇帝的时候,为了生存想着办法弄来银钱,也没少各处打点,只是这些人仍旧是少不了刁难他。

    “让他把名册给我。”姬宁说。

    那总管得了意思上来,一边把册子呈上来,一边又挤眉弄眼上来讨好:“臣恭贺娘娘承欢之喜,之前在宫中多有怠慢,还望娘娘别往心里去,日后需要些什么,只管遣人同内务府招呼一声。”

    姬宁听着,却没搭理他,而是拿着册子一点点仔细翻看着。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将名册扔了回去,问道:“总管大人拿假的册子糊弄我?”

    “娘娘冤枉啊!”那人似料到了一般,连忙往地上磕头,“臣素来按着规矩办事,这名册都是下边人在记录,偶有一两笔记漏了这样的事也是有的,臣这就下去好好教导属下,让他们啊之后办事仔细……”

    “一两笔记漏了?”姬宁打住他,淡淡道:“之前我查了查这后宫账簿的事大人应当也是知晓的,这账本和名册怕不是一两笔对不上吧?”

    那总管仍旧狡辩:“娘娘有所不知,这各宫账簿是按月记录,而这名册是按季轧账,自然有些地方会对不上。”

    姬宁懒得同这人再攀扯下去,直接道:“那就对上了再给我,既然大人说只有一两笔的差错,那便再给你两日期限,如何?”

    内务府总管关茂也算是这朝中举足轻重的官员,宫中内外一应事务都要沾手,势力更是盘根错节。

    这些姬宁不是不知道,他若是想过得好,大可以同之前的后妃一样同他合污,明里暗里的好处油水自是少不了。

    可是现在坐在君主之位的人是闻漓,他根本不可能同这些人一起在他背后捅刀子。

    那总管对姬宁这样的态度算是相当不满,神色声调都变了:“是,臣这就下去彻查。”

    待内务府的人走后,安顺上前来给姬宁添茶:“主子,这人怕是不会这么善罢甘休,会不会在背后给您使绊子?”

    “他当然会。”姬宁将目光挪向湖面,竟觉得自己这几年在宫中,一直都是低着头的,未曾好好看过周遭的景致。

    “主子,若是他翻腾之前的事,那陛下对您……”

    姬宁淡淡:“让他知道我的手有多脏,也好。”

    而这内务府的总管关茂的算盘,也确实不出姬宁所料。

    约莫两日过后,闻漓本御书房还瞧着御史台同刑部审查太常寺卿钟岭的结果,关茂便提着之前给姬宁办过事的领事齐协去面了圣,将这内务府的各种烂账推到了他头上不说,又将这些年来姬宁贪来变卖的物件一一罗列成册出来,气得闻漓立时掀了桌子发了一通脾气。

    云盛殿中,姬宁听到素纱面色惊慌地朝他说起这些事,还是失神打翻了手里的青玉色茶杯。

    素纱:“娘娘!娘娘可烫着了?!”

    小宫女上来握住了姬宁的手查看,好在那茶水放了有一会儿,凉了过半倒没将姬宁烫着。

    他面上勾勒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浅笑,起身说:“我去请罪,任陛下怎么处罚我,都是我该得……”

    素纱见状又赶紧了拦住了他说:“娘娘现在可别去,陛下这几日正因为上次彻查的太常寺卿钟岭贪污受贿不悦,现在一气之下又是将内务府总管关茂下了狱,又是罚了您半年俸禄的,估计还在气头上,您去了陛下同您更不高兴了怎么办?”

    姬宁眉头轻皱:“素纱你说什么?”

    素纱点着头滔滔不绝:“奴婢说,这陛下还在气头上,万一……”

    安顺在一旁也听出了这其中的不对劲,他上来扶着姬宁坐会了凳子上,又打断了那小丫头:“素纱,陛下罚了娘娘半年的俸禄,又将那关茂问了罪?”

    小宫女回过了神,又连连点头:“是啊,方才听御书房那边的人说,皇上正因为太常寺的事烦着呢,那内务府总管领着人去,被抓去的领事齐协便将这些年来那关茂如何贪污受贿,如何刁难您一五一十同陛下说了。他竟敢这么多年克扣您的各种用度,也不看看现如今娘娘是陛下心尖儿的人,陛下肯定要帮您出气的啊……”

    姬宁和安顺都没想到这关茂会蠢到如此地步,事情朝着他们没想到的反向发展,悬着的心也通通落到了实处。

    可小宫女素纱仍旧在他们跟前喋喋不休:“可陛下还是罚了娘娘半年俸禄……明明从前那些都是那些人将娘娘逼到那份上的,奴婢都不敢想,娘娘您从前过的什么日子啊……”

    小宫女跪在了姬宁脚边给他捏着腿,嘟囔的话传到姬宁耳朵里,竟让他想起从前自己被罚的那些事。

    要么是弹错了曲子,要么是倒洒了茶。

    轻则被罚跪在了天合殿外,重则免不了皮肉苦楚。

    还有一次,他就像这样给给老皇帝捏着腿,稍不留神手上下重了一丝功夫,就被赏了几个掌掴。

    姬宁抬手,让跪在地上的素纱停了动作,他对着小姑娘淡淡温声道:“方才一路跑回来又说了这么久,先歇歇。”

    说着,他又抬手拿了块糕点递过去,小姑娘眼睛一下子弯起了弧度,接过了忙笑道:“谢娘娘!娘娘真好!”

    天合殿——

    满地的碎片书折到处堆积着,闻漓发了好一通脾气,像个疯子一般将伺候的人都轰了出去,又自己一个人坐在榻上,盘着腿阴沉着脸,一遍遍翻看齐协呈给他的花销册子。

    上面清楚记录了这几年姬宁用那些贪来的银钱换取的一应物品,每一件都再寻常不过,看得他翻来覆去难受,像是自己被束缚住了一般。

    老皇帝虽然招了姬宁做男宠,可该有的俸禄却没给他,不仅如此,连带着内务府也大着胆子克扣姬宁的一应用度。

    甚至连冬日里要用的炭火,要换洗的贴身衣物,再到受了伤时要用的伤药,这些都得是姬宁寻了法子用银钱去换,往往价格还贵得离谱。

    闻漓红着一双眼,却是不明白姬宁此前活成这样,为什么不来投靠他,明明只要姬宁开口求他一下,他就会……

    徐禄从外边奉了茶进来,端到了闻漓跟前,又捡起就近的几本折子,耐心询问着:“陛下,可要回云盛殿同娘娘一同用膳?”

    面前的帝君却答非所问:“你说他为什么不求朕?他是不是一直都觉得朕和那些人一样,不会帮他?”

    徐禄自打跟着闻漓起,到现在算是摸清楚了这人的脾性,可但凡有什么事涉及到姬宁的,他也有些拿捏不准,便缓和着说:“娘娘待陛下,一直与别人是不同的。”

    “是么?”闻漓听了这句话,眼中稍微清明了一些。

    徐禄便又接着劝:“陛下如此在意娘娘,那必然是因为娘娘与其他人不一样……”

    闻漓喃喃:“他……”

    倏地,闻漓像是被什么东西哽在了咽喉,哑然坐着,又看了眼身旁的册子,又握紧了手,他说:“你出去,朕要一个人待一会儿。”

    待御书房里只剩下了闻漓一个人,他便将所有的灯都熄灭了,又坐在了床榻旁打开了窗户,随后取下了腰间的玉牌就着月光观察上边莹润的色泽。

    幼时的少年最喜欢在良夜中枕在姬宁的身侧,听他给自己将各种地方怪志,人间趣事。仿佛只有靠近了这个温润如玉的人,所有的一切对于他来说才有了颜色,不再是昏暗的一片。

    “哥哥,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啊?”少年鼻尖嗅着药香,认真问道。

    姬宁笑着,轻声回答他:“小柒不也待我很好吗?”

    闻漓眼眶发热,手中那块玉牌也变成了模糊的样子。

    从前他被千人弃万人嫌的时候,姬宁还是待他很好,可姬宁被人轻贱举步维艰的时候,他待这个人一点都不好。

    “宁哥哥……”

    ……

    闻漓这之后有好几日没在去过云盛殿,众人皆以为他还在因着姬宁贪脏的事不悦,宫内宫外的笑话传遍了,姬宁索性也不出门,像从前待在依兰殿一般将自己关了起来。

    可即便是和外边隔绝了,仍旧是有愁人的事烦着他。

    被罚了半年的俸禄,他如今又不再去寻那些银钱,手下人的开支便有些负担不起。

    左右无法,只能把压箱底的东西拿出来,让安顺找着机会拿出宫去换银子。

    安顺接过那枚鸡血石的扳指,万分小心握在手里:“主子,要不再缓缓?奴才身上还有些银钱,或许可以周转。”

    姬宁手支在软靠上,摇了摇头,看着那扳指却又实在舍不得。

    那时他早年托了各种法子寻来,准备等到和小柒重逢之时送给他的。

    可到如今,这枚扳指他却是怎么也送不出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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