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来的人是应柒,姬宁浑身的防备都放下,他紧皱的眉头舒缓开,从水中往前挪了挪,靠在岸边问:“我不在小柒睡不着么?”
“嗯。”应柒点了点头,又问:“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啊?平日不都是用浴桶吗?”
“平日里图个便捷罢了。”姬宁笑着发现应柒正低头往水里看,忙伸手将他的下巴抬起来,“小柒,你干什么呢?”
见跟前的孩子一脸茫然,姬宁又兀自发笑,心想着这小孩子能懂什么,自己也未免太矫情。
“我……我只是有点冷,宁哥哥,水里暖和吗?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
朗舟进来,没好气说道:“当然不行!嘿,我说你这小兔崽子从哪里窜出来的?这也能给你找着了。”
应柒一脸茫然,指了指身后:“我醒了见屋子里没人,就问留在床边的孔雀知不知道哥哥在哪儿,它们从树林里带我过来的。”
“你还真是个小机灵鬼儿,能找鸟儿问路,这乌漆嘛黑月黑风高的,还敢进树林?”朗舟简直不知道说什么的好,招了招手:“行了,跟我来,我带你换身衣服去。”
“我不!”应柒往后退了点:“我不能和哥哥待在一起吗?”
“怎么着,还想下去洗?!”朗舟作势就要上前拿人,“年纪不大,色心不小,想得也够美的哈?”
“朗舟。”
姬宁这温声一喊,朗舟就知道这人是又心软了,又要开始惯着这小兔崽子了。
“公子,夫人知道了得找人刃了我不可!”
“那你就别让母亲别知道。”
朗舟苦着脸又劝:“这小孩怎么能跟您……”
“你不是也说了,小柒是小孩子,他又不懂。”姬宁缓缓答道。
朗舟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食指伸出来在空中点了点:“公子你就惯着他吧,我不管了。”
姬宁杀人诛心,还不忘提醒一句:“看好了,别再让旁的人进来。”
朗舟走后,应柒这才问姬宁:“哥哥,你方才说,我不懂什么?”
纤白如玉的手缓缓抚上应柒的脸庞,姬宁说:“有很多事情小柒现在不必钻研明白,等你再长大些,长高些,自然会知道的。”
既然这个人都这样说了,应柒就点点头不再追问。
他脱光了衣服直接跳下水往姬宁身边靠,姬宁便扯了块布巾垫在腿上,直接让他背对着坐上去。
池水氤氲温暖,将他周身的寒气带走,太过舒适的环境下,应柒还忍不住往后靠过去,枕在姬宁的胸口上。
那人被他的头发弄得发痒,忍不住轻笑了两声,按住了应柒瘦小的肩膀:“小柒别动,哥哥给你洗一洗头发。”
“好。”
姬宁的动作很轻,将那蓬乱发丝上的每一个结都打理开了,才挖了一点猪苓混的香膏给应柒抹在头发上一点点慢慢地洗。
在这个人身边,时间似乎都放慢了许多,每一件事每一句话,都清楚地印刻在了应柒的脑海里。
可即便是这么慢,应柒也知道终有一日,陈随会来接他,会带着他回曲渃郡,做回那个叫“闻漓”的落魄皇子。
“哥哥,你……为什么从来不问我是谁?”
“你是小柒啊,我还有什么可问的?”姬宁笑道。
“我的身份,你……不好奇吗?”应柒转过身:“万一我……特别不好呢?”
“小柒好不好,我自己会亲身感受,你的身份和过往,并不是全部的你,而且……”姬宁将应柒的身体转了过来,让他正对着自己,认真地说道:“而且你看,在这样最纯粹的时候,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对不对?”
年仅十岁的孩子并不太能明白姬宁话里的意思,他大概只懂得了后半句,脑子里反复重复着“我们是一样的”这句话。
他往前,用自己的双手抱住了这个人。
姬宁的皮肤滑滑的,触碰起来相当舒服,应柒忍不住将自己的掌心贴紧,靠在那片香软的怀里,说:“哥哥,我好想一直待在你身边。”
“好啊,正好哥哥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这一场美梦终究没能够做上多久。
十二月刚过几日,姬家家主姬淮将北线事务安顿好,领着人马回了家中,姬家上下正欢喜着迎了家主回来,不过两三天,又有人登门拜访。
他们从南边儿来,带了家中书信,说是来接家中的小主子。
光是听到这个消息,姬家的人都是有些震惊的,毕竟他们从未想过,那个爱咬人的小乞丐,还真是个有家可归的小主子。
一时间众人面面相觑,还是兰悦之开口,让姬廷将几个人带去了颂香居。
陈随见着姬宁和闻漓站在一处,悬了多日的心也终于放下,他将袖子中的书信递上,还说道:“照着公子的意思,在下返回家中取了亲笔的书信,如今带了人马和谢礼过来,多谢公子这段时间对小主子的照拂。”
姬宁接过信件时,手都有些发抖。
曲渃郡主自然不敢自己写了信送过来,毕竟闻漓再怎么也是个皇子,让他受伤流落却乌山,那也是要调脑袋的大罪,他索性找了应柒以前的落魄外家远亲,辈分隔得远也好说话,这样解释起来也体面。
“小柒,你要看吗?”姬宁笑着将纸递给应柒,可是小孩子却不看纸张上面的字,只盯着姬宁那双发红的眼睛。
他说过,想要一直待在这个人身边,可是现在这样的情况,他没有办法耍着无赖说不回去,或是求着让姬宁留下他。
他的身份,那把扣在他脖颈上的锁,终究都是一份祸患,会伤害到这个人。
“哥哥,我要回去了。”应柒说。
姬宁神情恍惚,愣了许久他才点点头,松开了应柒的手:“好,哥哥去给你收拾东西,有许多,你都带上。”
应柒在雪地里驻足片刻,看着那个人默默进屋子,消失在了门口,他开始止不住害怕,怕自己再也见不到姬宁。
陈随:“主子,我们……诶?!主子!”
应柒一股脑往屋子的方向冲过去,陈随想要跟上却被朗舟一把给拦住:“应小公子应当是同我家主子有些话要说的,左右今日已经晚了,我找人将诸位安置一宿,等明日收拾妥当再出发罢。”
陈随点点头,往后退一步拱手:“有劳了。”
应柒进了里屋便看见姬宁坐在床旁帮他叠衣服,全是这个冬日里这人帮他新添置的厚衣裳,连他常拿来用的鹿皮手捂也一并给装上了。
“宁哥哥……”
姬宁眼眶湿润,还来不及抬头寻声看过去,应柒就冲上来将他扑在了床榻上,脸埋在他的胸口不住地哭。
“哥哥,宁哥哥……我舍不得你……”
姬宁用手抹了抹眼睛,眼角的泪不止不住落了下来:“小柒,我也……舍不得,你能不能……”
他哽咽着,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他知道自己不能那么自私自大,妄图凭借这副身躯,将所有心爱的事物庇护。
可是这明明是他的小柒……明明是他的……
姬宁微微抬起了点身子,看着怀中人那张哭花的脸,在应柒的额头上留下了轻轻一吻,“小柒,别哭了。”
他们相护依偎着,过了大概半个时辰,应柒才稍稍止住了眼泪,靠在姬宁的怀里眷恋着他身上的药香味。
“宁哥哥,你会忘记我吗?”
“我不会。”
“我也不会的,我会永远记着你。”应柒说道。
“傻小子。”姬宁将应柒稍稍放开,伸手准备去收拾他剩下的东西时,一眼看到他挂在床边的纸灯笼,“这灯笼也摘下来一起带走可好?毕竟小柒那么喜欢。”
可小孩子在床边想了想,终是摇头:“这个灯笼我带回去也没处放,就放在哥哥这里可以吗?这样你……你看到的时候……就会想起我了。”
应柒越说,就越是觉得难过,直接将自己蜷缩了起来把头埋起来。
姬宁将他的其他东西收拾好,他自己尚且心里头过不去,坐回床边便也不劝应柒,只默默陪着,等到了夜幕落下炭火将熄,也没有人敢来打扰他们。
“还要听我弹《山中月》吗?”姬宁轻声问。
应柒摇了摇头。
他怕自己听了,就真的不想走了。
姬宁:“好。”
两个人随便用了些晚膳,姬宁又将要带上饿的东西清点了一遍,到了夜深才上床抱着他的小柒睡过去。
可中途他突然醒了,猛地坐了起来,将身边的人也一并摇醒。
“小柒,小柒。”
应柒坐起来,揉了揉发肿的眼睛,带着鼻音问:“哥哥,怎么了?”
只见姬宁从枕头下打开了一个暗阁,从里面的红漆木盒里拿出了一个莹白色的玉牌递到了他的跟前,颤声说:“这个给送给你,你莫要声张,也不要告诉旁的人。”
姬宁边说,还将玉牌给系到了应柒的脖子上,收进了他的里衣中贴着皮肉。
“你……不要把这个弄丢了,我只有一个……”
光是瞧姬宁这样小心收着,又这般千叮万嘱的样子,应柒就知道这玉牌必定是贵重无比的,他隔着一层衣衫摸着那东西,对着姬宁点头,“我会收好的,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哥哥……我……”
“小柒,你已经给了我最珍贵的东西了。”
姬宁和应柒额头相抵,相互蹭了蹭,良夜漫长,他们目光中也只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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