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顺虽然跛了脚,手脚却仍旧麻利,两三步上去将莫听雨拉住了,让他那双几近残废的腿不至于再受太大的波折。

    站在前面的小孩子抱着鸟不懂自己父亲这是怎么了,又站回到他的身边试图把他拉起来:“阿爹……阿爹……”

    “小凡,听话,先跪下。”莫听雨拉扯着自己的儿子,可痴傻的小儿哪里懂他的意思?只一个劲摇着头。

    “阿爹……乖……”

    “小凡……”

    姬宁看着,淡淡说:“免礼吧,孩子不懂这些,也不必了。”

    听到姬宁这一句,跪在地上的人才算是松了口气,抱着孩子颤抖着说:“谢贵妃娘娘。”

    “阿爹……”

    “这外边儿冷,你一路过来也冻着了吧,进屋说话。”

    姬宁同莫听雨在茶厅里坐了,他也不急着同有些惶恐的人多说什么,先是素纱安排了人送来了热姜茶,又把碳炉放近些,给莫听雨搭了张毛毯子在腿上让他舒服一点,这才又去顾及他旁边的傻小孩儿。

    素纱:“这鸟还是我拿下去先放窝里养着吧。”

    说着,她就要去抱那鸟,谁知小孩子一下打开素纱的手,抱着鸟就躲到了屏风后面去。

    很显然,这孩子没听懂素纱的意思,以为她是要抢才会这般戒备。

    莫听雨连忙喝到:“小凡!怎么这般没礼貌?!把鸟拿来!”

    “阿爹……我的……”

    莫听雨伸手,可自己的孩子却后退了两步,从屏风那里饶了一圈,跑到了姬宁的身边待着,还把自己手里的鸟儿给了他。

    这一幕对于一个半身不遂的人来说,无疑像一捧冬雪一样砸在了头上。

    姬宁有些可怜这人,但面上没表露出来,而是拉着那小孩子到了身边,将他身旁通风的小窗给打开了。

    “小凡,你看外边儿。”

    “啊?”小孩子又扭着头,顺着姬宁指的方向看过去。

    外边儿除却白雪皑皑之余,廊下栏杆上,竟还有两只白羽的大鸟相护依偎着梳理羽毛。

    小孩子素来都对这些禽鸟感兴趣,一瞬间注意力全都被吸引了过去,兴奋的冲着姬宁大声喊:“啊!啊!那个!”

    “那个叫……白孔雀,”姬宁并没有因为小孩子的唐突而不悦,反而吩咐伺候的人,“带他去玩儿一会儿吧,看着些别摔了。”

    说罢,他又拍拍小孩子的手,冲他抬抬下巴。

    那痴傻的小人儿懂了他的意思,立时拔腿就要跑,还没迈开腿又被姬宁拉住,“不问问你阿爹的意思么?”

    看得出来,小凡是有些怕莫听雨的,因为他很多时候不能让自己的父亲满意,也不能懂得父亲让他做的种种事,或者是及时判断出他的情绪。

    轮椅上的人一脸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孩子,片刻后才有些难过地说道:“去吧。”

    孩子的欢呼声从屋内传到了屋外,莫听雨低着头听着,又谨慎的对姬宁说:“前几日眼拙未识得贵妃娘娘尊驾,招待不周,还望娘娘恕罪。”

    “本宫有意隐瞒,又怎么算得了你的错?”姬宁道。

    “草民……从来没想过娘娘是这样的人。”

    姬宁笑了笑,问他:“你觉得本宫本该是怎么样?”

    其实这个问题不需要问,姬宁心里也清楚。

    狐媚惑主,浪荡下贱大概是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和评价,他早就不在意这些,反而此时更想仗势刁难下莫听雨,看看他会如何回答。

    “自四年前娘娘入锦城,便只听他人说起娘娘皮囊如何。”莫听雨紧抠着手说道。

    姬宁挑眉:“是么?那现在呢?”

    莫听雨想了想,随后老实答道:“草民肚子里没什么墨水,不知该如何形容娘娘,不过那日茶堂中初见,便觉得娘娘很像一种茶。”

    换成寻常妃嫔听了这话,怕是立时就要恼的,可姬宁却面不改色,追问:“什么茶?”

    ——

    莫听雨坐在茶桌前,熟稔的用镊子夹着茶杯冲洗,又从打开自己带来的茶盒,从里面取出来茶叶,洗茶、冲泡、出汤,动作行云流水,连递茶杯给姬宁时都褪去了一些拘谨。

    “草民家中世代卖茶为生,连生母娘家都是做茶叶生意的,小时候常跟着家里人去茶山看货,大多是普洱茶这一类的。”莫听雨说道:“后来从沿海一带引过来白毫银针的货品,远远看着就觉得如银似雪,以水冲泡后,汤色碧清,香清味醇。”

    姬宁尝了一口,心中暗暗感叹:若这莫听雨是个嫡子而非庶子,怕是早就接管了家中生意,哪里会有后来那样凄惨的遭遇呢?

    不过,莫听雨和莆临洲要是不来这锦城,现在头疼的就该是姬宁和皇帝了。

    “生母有份嫁妆是一座专种白毫银针的茶山,每年能收一些送到茶堂来,不过今年卖的太快,只剩了两盒,草民一并带了来献于娘娘,希望娘娘不要嫌弃。”

    “本宫得了便宜,哪还有嫌弃的道理?”

    姬宁招手,让旁边素纱收下了,又同莫听雨聊了些别的茶道方面的话,临近中午时,他又直接留了这人用饭。

    外边安顺正巧站近来说道:“娘娘,刘太医过来了。”

    “哦?是么?那快请进来吧。”姬宁看着莫听雨,“那日看你腿脚不便,本宫今日特意让人去请了太医院的骨科圣手来给你瞧一瞧,即便只是开些药贴敷着,也能减免些病痛不是?”

    “听雨一介草民,怎敢让娘娘如此费心……”

    “莫夫人倒是同莆大人很像。”姬宁故意说道:“就这般喜欢拒绝陛下和本宫的心意么?”

    莫听雨一愣,终于明白了姬宁今日是为何要叫他来,连忙说道:“草民不敢,老爷他自然也……”

    “好了,你先看腿,其余的不必同本宫说,本宫也不感兴趣。”

    “是……”

    屋中伺候的宫女都退下了,只剩下了太监们侯着,姬宁也不避开,坐在软塌上看着太医给莫听雨坐诊。

    看到他那已经坏得有些变形的右腿时,姬宁还是忍不住心中一惊。

    刘太医跪在地上,对着他腿上几处按了按,疼得莫听雨差点惨叫出声,最后又咬着下唇忍耐下来,没让自己太过失态。

    随后太医又给他针灸了一番,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收针起身。

    “如何了?”姬宁问。

    太医如实答道:“这位公子这腿坏了有些年头,平日里许是没太注意,左腿还好,右腿伤处炎症已经有些厉害了,这样下去不仅冬辰里会疼痛难耐,时间久了还会影响其他肉骨,肯定是不行的。老臣下去开副药方,外敷内服,莫要断了才是。”

    “有劳刘太医,安顺。”

    姬宁使了个眼色,让刘太医跟着下去了,这才看向在轮椅上慢慢整理衣袍的莫听雨。

    “听雨谢过娘娘。”

    姬宁:“库里有些补身体的药材,还有副新作的鹿皮护膝,你晚些回去时一并带着吧。”

    “娘娘,草民……”

    “怎么?又要拒绝?”

    莫听雨抬头,面带愁容,苦笑道:“这么副破败身子,实在是不用这样破费……反正也……”

    姬宁看着他这样,就如同看到了昔日的自己,目光所及似乎皆是灰暗的。

    “你家莆大人,应该很希望你好起来吧?”姬宁提醒道。

    ……

    户部账房中,莆临洲面前放了两叠小菜,一碗清粥,乃是他午间的餐食。

    但此刻他却无心再用,而是扶着桌沿站起来,看着自家来传话的小厮,焦急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厮结结巴巴答道:“今儿宫里来了人,说是贵妃娘娘请夫人去枫溪小筑一叙,连带着还让小少爷一起进宫里玩耍,现下还没回来。”

    “怎么不早点说?!”

    “小的……小的以为……”

    莆临洲看小厮结结巴巴说不清楚,心里干着急,来回绕着桌子转悠了两圈,随后又看着外边儿的天色自我安慰道:“天色还早,说不定一会儿就回来了……”

    说罢又吩咐小厮:“套了马车在宫门口侯着,要是夫人出来务必好生接回去,再马上来告诉我。”

    “是,老爷。”

    小厮一溜烟跑了,留下莆临洲一个人坐在位置上,看着面前的账本出神。

    他想着,或许皇帝之前提议让他去南边只是一时兴起呢?或许明贵妃叫了听雨过去真的是想探讨下茶道呢?

    可干巴巴又等了两个多时辰,冬日里天色都隐隐暗下去,宫里也没把人送出来。

    这茶再怎么煮,这会儿都该没味儿了。

    莆临洲起身叹了口气,又正了正自己身上的官袍,抄起一本记档就出去递牌子入宫面圣。

    而枫溪小筑中,莫听雨抱着自己玩疲累的儿子,看着姬宁在自己跟前拿着红纸剪窗花,也察觉到了不对。

    “娘娘,天色不早了。”他说道。

    “也是……”姬宁停手,一双桃花眼一转,转头对素纱说:“去瞧瞧小厨房膳食准备得如何,今日本宫有客人,可别再弄得太清淡。”

    素纱:“是。”

    莫听雨一听姬宁还要继续留着自己,更加确定是莆临洲出了什么事,面色都变得有些急切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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