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凡也一直晃着自己的脑袋,转头说:“阿爹……回……父亲……”

    “小凡乖,父亲晚些就来接我们了,你去门口帮阿爹看看他何时来好不好?”

    小孩子大概懂了意思,痴呆地点了点头,又顺手在旁边的桌上抓了一把糕点带出去。

    莫听雨本想阻止,刚抬手却又放弃了,转而拍了拍幼子的后背,温声:“去吧。”

    等到孩子出了屋子,莫听雨看向姬宁,也不避讳伺候的人在,直接问道:“娘娘,可是老爷犯了什么错?”

    姬宁闻言放下手中的东西,让素纱捡了出去,又让其余的人都退下,好整以暇看着轮椅上的人:“为何这样说?”

    莫听雨双手交叠着放在腿上,低眉道:“不然还能有什么缘由,让娘娘同一个残废和一个痴儿这般周旋呢?”

    “万一本宫是一时兴起呢?”

    “娘娘是贵人,一时兴起也不该是对着草民这种人。”

    姬宁越是同这个人谈,越是觉得他说的话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几个月前,他同闻漓说话时不就是这副拧巴做作的样子么,又是瞻前顾后,又是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配的,简直蠢透了。

    “你想知道其中缘由,不需要来问本宫,等你回去见了莆临洲,自然就知道了,不是吗?”

    “娘娘,我又拖累他了,是不是?”莫听雨将自己的头压得极其低,身体就差缩成一块,浑身上下都透露出卑微。

    姬宁手撑在桌上,含着笑说:“如果你是他的拖累,今日本宫就不会让你过来了。”

    莫听雨向后靠在椅背上,捏紧着衣角再说不出什么话来。

    御书房中,莆临洲将自己手里的册子举过头顶,又跪下恭恭敬敬说道:“臣自那日朝会后回到家中深深自省了一番,身为大沂官员,实在不该眼界如此狭隘,只顾户部杂事,而未替圣上思虑各方局势。”

    闻漓批着手上的折子,没抬头也没应声,只轻轻笑了下,心想着这人还真是沉得住气,等了这般久才来。

    要是换了他,估计这会人都杀干净了。

    见皇帝不作声,莆临洲又说:“臣主管户部米粮,与其他存货银钱不同,这粮食不管是在各方太平或是战乱纷争时都是第一要紧的,如今国库空虚,臣便将来年各处来年的用度记下预先算了出来,直至秋收应当还是能剩下不少的,陛下若要赏赐米粮至各处,也可参考此簿。”

    看这个人将那册子举得如此辛苦,闻漓才放下手中折子问:“是吗?”

    徐禄上去将莆临洲手里的东西接了呈上来,闻漓接过来随意翻了翻就扔在了桌上,随意道:“爱卿有心了,朕会考虑的。”

    闻漓应了这一声,看着地上的人还老老实实跪着,按照他的性子,是不想给这人台阶下的。

    可奈何他的爱妃昨日就叮嘱了他,莫要太为难莆临洲,他又怎么好逆着姬宁的意思?

    真是,这人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让他的人帮忙求情?!

    闻漓有些不耐烦地说:“对了,朕方才听人说贵妃叫了个茶师进宫探讨茶艺,似乎是莆爱卿的家室?”

    莆临洲忙道:“回陛下,正是内子听雨。”

    “贵妃似乎是和他聊得很是投缘,还特意叫了太医院的骨科圣手去给他看诊。”

    莆临洲:“臣替内子谢过陛下及娘娘垂怜。”

    言尽于此,闻漓也不再拐弯抹角,直接说:“说到谢,朕倒是想起一件事,想交给莆爱卿去办,只是你……”

    见着了台阶,莆临洲巴不得直接就抱着妻儿往下滚,忙说道:“不论何事,臣都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闻漓微微挑眉:“那便是再好不过。”

    赶在宫门下钥前半个时辰,闻漓将出使孟罗国的事项大致同莆临洲交代了一遍,对于他的要求和提议,这人都一一接受。

    “陛下放心,臣此前虽未涉及过鸿胪寺等外交事项,可既然陛下是希望大沂同孟罗互商互利,这便是臣最擅长的,微臣定不辱使命,为陛下为社稷谋取最大的利益。”

    闻漓满意点了点头,又听这人说:“只是家中妻儿还望……”

    “这个爱卿放心。”闻漓说:“方才贵妃已经差人同朕说,他与蒲夫人甚是投缘,不忍见他被病痛折磨,想安排了专人照顾,太医也会随时给他看诊,至于爱卿家中幼子,贵妃也另有安排。”

    事到如今,莆临洲也知道自己已然没了退路,他反倒该庆幸,皇帝没有不管不顾让他将莫听雨和小凡弃了,反而如此照顾周到。

    他深深叩首:“臣谢主隆恩。”

    一个多时辰前闻漓让人来传话说要到枫溪小筑用晚膳,姬宁便知道事成了,一气赏了许多东西给莫听雨,又派了人将他好生送至宫门口上了马车。

    “安顺,派个人去看看陛下何时来,要是厨房备的菜凉了,就重新再做。”

    “是。”

    素纱端了碗羹汤进来,劝道:“娘娘别等了,您先用一些,不然等会儿陛下来了要心疼的。”

    “吃了些糕点又没饿着。”姬宁答道,眼睛笑成了一个很好看的弧度。

    不知道为什么,见了莫听雨之后,他愈发明白了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来地有多不容易。

    他被折磨出的卑微怯懦,还有那些生无可恋,到底是何时被他抛到九霄云外的呢?

    是闻漓第一次拉着他说“私房话”的时候?还是他们赤诚相对看着彼此最纯粹模样的时候?

    姬宁摩挲着闻漓送他的玉佩,想着那人一次次哄他说着好话,就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再听他说上许多遍。

    素纱看这个人愣着,刚要再劝,皇帝就从外边进了来,问道:“让你等还真等着,饿了不知道先吃?”

    “臣这不是没饿……”姬宁摆手,让旁边素纱下去布膳,又转头看向朝他走来的人。

    “陛下同莆临洲交代好了?”

    “嗯,今日多亏了宁儿。”闻漓伸出手拉住姬宁,又用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若是没有你,我也不能事事想得周到。”

    “臣不过是仗势做做样子罢了。”

    姬宁说着,另一只手也递上去,抓着闻漓的衣襟扯了扯,“陛下过来些,臣有东西给你看……。”

    “什么?”闻漓笑着问。

    两个人贴得相当近的时候,姬宁什么都没拿出来,两手空空不见诚意。

    闻漓微眯起眼睛,“骗我?”

    “没有。”姬宁又把人拉进了一点,就差扑到那结实的臂弯里去了,“陛下还没看清么?”

    皇帝这才明白,姬宁要给他看的,是一片赤诚真心。

    “还没看清。”闻漓捧着姬宁的脸,用额头抵着他,“我的宁儿怎么这般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的。”

    皇帝抬腿将姬宁的身子往榻里压过去,单手搂着那纤细的腰,他正要同自己的宠妃亲昵时,外边安顺突然说:“禀陛下娘娘,姬末公子回来了。”

    闻漓被打断后一皱眉,低声轻骂:“回来就回来,什么都要同你说?”

    姬宁推了推压在自己身上的人,“陛下,是我说的让姬末一回宫就来见我……”

    “见你做什么?什么时候见不得非得和我争这会儿?”

    “怎会?”姬宁笑了笑,对外边说,“安顺,让姬末在偏厅等着,我晚些去找他。”

    姬宁说着又把手勾在闻漓脖子上,声音放软了说道:“臣自然是先陪着陛下用膳。”

    “这还差不多。”

    姬宁不仅是先陪着闻漓不紧不慢用了膳食,之后他还伺候着这人洗漱了一番,换上寝衣后都一并进了床帐中了,也不见他说一句要去会会偏厅里的人。

    闻漓撑着头看姬宁,察觉出了不对劲,却不急着问,而是耐心等待着。

    姬宁将外边帐子放下来一半,这才出去同安顺说了声:“我今日乏了,让姬末下去休息吧,明日晨起再来见我。”

    外边的人应了声,识趣地将床帐一一放下,又把灯熄了好些,只留着两盏照着帐中一双人。

    姬宁站在床边宽衣解带,脱到了最里层是被闻漓一把拉近被褥里,轻叱:“也不怕冻着。”

    随后皇帝又将彼此身上的布料扯了个干净,抱着姬宁的身躯折腾起来。

    “你弟弟招惹你了?”闻漓问道:“要我帮你宁儿收拾他么?”

    “别……”姬宁闭着眼,把头抵在闻漓胸口,“小末他……不像话,我这个当兄长的……自要管教。”

    不消这人说,闻漓便猜出姬末干了些什么事,问道:“他今日是去见了薛逑?我早就说过,你不上心,这下又着急了?”

    “也算不得着急,”姬宁将闻漓抱紧,强行将快要散成一片的意识给拉回来,吃力地说:“你放心,小末不是不知轻重的糊涂脑袋,就算是……身为姬家人,许多事也由不得他胡来……”

    闻漓将自己的手指和姬宁的扣在一起,又继续问了句奇怪的:“你自己的弟弟,你就不心疼?”

    可是姬宁只是闭着眼沉溺在他温热的怀抱里,喊着:“小柒……”

    闻漓其实是在同自己较劲。

    因为从前的自己和姬宁就是那样的身不由己,明明两情相悦,却偏生殊途,彼此诛心。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老东西,是他害得自己和姬宁这般。

    可现在闻漓坐在皇位上,却发现自己同样不能让他手下的定远将军和姬家庶子走在一起。

    玩弄帝王之术终究还是要冷心冷血,余下的热忱和妥协,闻漓一点不少全都得留给姬宁。

    “宁儿,你可以在我身边胡来的,怎么样都行……”闻漓在姬宁旁边耳语道。

    “陛……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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