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在楼下院子里消磨完时光,明蔚跑回家,第一眼就注意到茶几上一盘整齐的菱形西瓜。
正好口干舌燥,明蔚随手摁了一下红色牙签盒上的小鸟头,鸟嘴里衔了一根牙签出来,插了块西瓜吃。
“噗——”没嚼两口,明蔚捂住嘴,冲厨房喊,“爸!你是不是用错刀了?”
明爱国探头,“哎哟,多谢提醒,我这把刀切过洋葱忘记洗了。”
“我妈呢?”明蔚像个小松鼠,两腮吃得鼓鼓。
“在隔壁,”明爱国又端了盘西瓜,“这盘换了把刀,等会儿给我徒弟送去。”
“徒弟?”明蔚反应过来,“老明同志,您可别误人子弟哈。”
“刺猬妹,金主任觉悟不够,你可必须对爸爸有信心。”
明爱国从学生时代起,在文娱方面表现活跃,书法、美术、吹拉弹唱都能信手拈来,“嘿哈嘿哈,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何不潇洒走一回!”
用嘹亮歌声和音准向女儿证明自己是有两把刷子,能收徒的。
明蔚高举双手,在空中左右挥动,为他助兴。
明爱国相当满意,不忘督促,“快送过去吧。”
十分钟前在楼下拿口水沾齐泓光脸上的蚊子包,明蔚还有些不好意思,没想到这么快又要见面了。
踟蹰间,瞥到明爱国的目光如探照灯般直朝她射来,“还站着干嘛?送完赶快回来学习。”
一听到学习字眼,明蔚端起西瓜拔腿就跑。
齐家门口种了夜来香,一到晚上香气袭人。楼下电视声开得响亮:“盼盼到家”
明蔚跟着念:“盼盼到家,安居乐业1。”
每次到齐家,齐泓光基本上都在看书。
齐心埋头画画,连齐天也静静地待在大哥身旁。
金素珍和吴迪玉没在家,两人一起去了大队长家。
明蔚小时候也常跟齐泓光一起写作业,每当她准备学习的时候,这个世界就变得非常有趣,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吸引她。像有多动症一样,每坐几分钟,必须做点别的事,否则浑身不自在。
齐家最显眼的家具是那扇墙面书柜,仿佛被延伸至家里的每个角落。是齐勋章寻了上好的松木,自己亲自设计打造,松香历久弥新。
当时多出来的木料,也给明蔚打了个小橱柜。如今装满了她的漫画。
齐家收藏的书籍跟图书馆似的,书籍和杂志按照内容分类,全部都有翻过的痕迹。
甚至还有外国作家名字:莎士比亚、雨果、高尔基、莫泊桑、托尔斯泰明蔚认识每个字,却没看过这些作品。壁橱顶部那些武侠小说,她就眼熟多了:金庸、古龙、温瑞安、梁羽生
明蔚不想打搅齐泓光看书,给双胞胎送上西瓜,“过了这个季节,就要等明年才有的吃啦。”
俩小孩闻言,放慢了啃瓜的速度。明年,听起来是一个很遥远的词语。
“心妹画什么呢?”明蔚看,“是狐狸啊!画得真好!怎么是红色的皮毛呢?”
“大圣说的呀。”
“这是列那狐,在古罗马代表火神,尾巴上绑着燃烧的火把,预防粮食遭受火灾。”
明蔚发现齐天每次讲故事时,神态语气不经意模仿起齐泓光,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经。
“北欧神话里,狐狸是洛基的象征。”
“洛基?”
如愿等到明蔚的反应,齐天颔首,“洛基是北欧神话中的谎言与诡计之神,跟咱们中国传说里纯白色的妖狐不同。”
“大圣,你懂得可真多。以后想做什么呢?”
“科学家,去南极和北极。”
明蔚想起李江河讲过的冷笑话,“北极熊问企鹅,你怎么不来看我呀?你猜企鹅怎么说的?”
齐心回答:“它怕被北极熊吃掉,不敢去。”
“大哥说过,北极没有企鹅,南极才有企鹅。南北极距离有两万公里,北极熊吃不到企鹅。”
明蔚竖起大拇指,“大圣厉害哦,但是企鹅说什么了呀?”
这回难倒齐天了,看了眼不远处的大哥,他嘴角好像扬起一道弧度,很快就消失了。
明蔚也没卖关子,模仿唐老鸭的语气,“企鹅说,我太南啦。”
话落,自顾自捂着肚子笑起来。齐心还没理解,见刺猬姐姐笑出了眼泪,也跟着乐呵。
齐泓光闻声看向明蔚,少女一双明亮的眼,堪比星辰,更像是黎明的太阳。
“吵到你看书了。”明蔚揉揉眼角,坐好。
“我不怕吵。”齐泓光指了指自己耳朵。
明蔚觑他一眼,她特别不喜欢有谁小瞧齐泓光的听障,包括他自己也不行。
随着少年的视线,移到桌角那盆向日葵盆栽上,种子还是她给的。如今已经长出了10余厘米高的小花苗,比筷子还细的一根苗,倔强地立在土壤里。
“我也出个谜语吧,”齐泓光道,“行似针毡动,卧若栗球圆。莫欺如此大,谁敢便行拳。”
齐心偏了偏脑袋,齐天看向明蔚,两人有默契地笑。
明蔚应道,“我的答案是:身圆圆,嘴尖尖,身上没弓只有箭。”
齐心:咦???
齐天指了指明蔚,“我的答案是她。”
几人正聊着天,落地扇忽然停转了,这是齐勋章去广州进货时买回来的,150元一台,是全大院第一台落地扇。
“大哥”齐心紧张起来。
“没事,我看看。”齐泓光拔下插头,从工具箱里拿出十字螺丝刀,露出扇叶观察片刻,“里面灰尘堵住了,清理干净就好。”
很快,风扇组装好,重新运作起来。
“小光真厉害!”明蔚见他三下五除二就找出问题修理好,“也是看书学的吗?”
“我爸教的”
齐心想起爸爸,声音哽咽,“大哥,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我想爸爸”
小女孩瞬间点燃了情绪,呜呜呜哭起来,她不想再装作不知道爸爸带着很多钱去远方了。
明蔚后悔莫及,她为什么偏偏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
“我梦见爸爸背着个大书包,跟我说再见。大哥,爸爸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爸爸”齐天也眼红红,呜咽起来,鼻涕都吃到嘴里,吸都吸不回去。
明蔚恨不得一头撞进豆腐里,她感觉自己突然变成超级大反派。
“西瓜可甜了,心妹,再吃一块好吗?要不,咱们一起做个美美的西瓜皮面膜?”
齐心连连摆手,两颊的泪珠断了弦地往下蹦,大滴泪砸到手背上,“我想要爸爸,爸爸!爸爸到底去哪儿了?”
那哭声可怜至极,类似某种被反折了翅膀的鸟儿,上气不接下气。
明蔚急得挠头,尽管脑海里有数十种应付方案,全是大同小异劝慰的话,想说的话很多,却统统堵塞在咽喉,怎么办啊!
齐泓光示意莫着急,把妹妹抱进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左臂,靠在心脏位置,轻轻摇起来,“摇啊摇,摇啊摇”
齐心的哭声慢慢微弱下来,这是齐勋章常哄女儿的方式。
明蔚怔了怔,随即揽住齐天的肩膀,学着齐泓光的节奏轻轻拍着。
以前回老家,少女喜欢在楼顶铺上凉席坐着,让目光越过楼房,望见远处的大海。海天浸染一色,托起圆圆的明月。
就像现在的齐泓光,怀里托起一轮月亮。
此刻他的动作极致温柔,与平常那张冷冰冰的脸有着天差地别。
回到家后,少女也再没心情看漫画,听到对面楼有家长在飙高音:“你再跟我说一遍,5+8等于几?”
明蔚打开收音机听晚间电台,她想成为电台主播,不仅有听不完的歌,还能抚慰人心,拥有实现别人梦想的能力。想象在电波的另一头,合拍的人互相陪伴,一起感动一起笑。
主持人卖了个关子,说接下来播放的这首歌是张国荣作品里的“异类”,唱腔里注入了戏曲唱调。
停顿了几秒,“那么,我们一起来欣赏张国荣和许冠杰合作的——”
听到这里,明蔚托腮,毫不犹豫揭晓谜底:“《沉默是金》。”
“抹泪痕轻快笑着行,是错永不对真永是真,
始终相信沉默是金,遇上冷风雨休太认真。
少年人,洒脱地做人。
继续行,洒脱地做人2。”
明蔚一边听歌,一边在纸上记录歌词。
门外传来金素珍回来的动静,明蔚迅速关掉收音机。
金主任嗓门大,压低声音时,她也能听到一两分。
“勋章失踪的事,警察立了案。确定他只带了现金,看样子是匆匆走的,存折也没拿。”
明蔚耳朵紧贴门缝,她印象里的齐叔叔,稳重又亲切,每次见到她,总会扬起笑脸,热情唤一声“刺猬妹”。齐泓光在他身边,反而像个冷酷小子。
每次出差进货回来,有什么新奇的、好玩的,齐家有的,明蔚也会有。慷慨大方的齐叔叔,怎么成了别人嘴里的骗子呢?她不信。
希望齐叔叔能够快点回来,明蔚双手合十,虔诚祈祷。
“店里欠的缺口大吗?”明爱国问。
金素珍又开口,轻轻叹息,“钱能解决的事,都不是大问题。阿玉妹说小光把自己治耳朵的扑满全给了她,三个孩子特别听话懂事。”
吴迪玉一想起就躲在被窝里哭,孩子们越乖,她越不想成为没用的妈妈。
小孩就是家长的镜子,这句话很准确。所以齐家三个孩子都表现得格外坚强。
明爱国唏嘘,“慢慢来吧,困难总是一样样解决的。终究有个过程。”
“话虽是这么说,难就是难,苦就是苦。所谓磨炼意志也是因为避不开。”金素珍重情义,“咱们多帮衬着点,别太明显,省得阿玉妹有负担。”
明蔚懂妈妈这句话的意思。
她离开时齐心哭累了,被齐泓光哄睡,眼角带着没擦干的泪渍,宛如破碎的月光。明蔚真是过意不去。
亏得明爱国经常给她煮鱼汤喝,若是吃鱼真能变聪明,那估计得帮她捕一只鲸鱼才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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