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明蔚和李江河回了家,齐泓光支开妹妹,只叫齐天留下。
“齐天。”
齐天一听到自己大名,就知道刚刚的行为确实惹火了齐泓光。
见弟弟站得老远,齐泓光指了指书柜第三层,仍旧是淡淡语气,“我们是平等的,我只跟你和平对话,不动武。”
一根毛色镫亮的鸡毛掸子安静地伏在书柜上,需要家法伺候的时候,大人们伸手就能够到。齐泓光摊开双手,表示自己不会行驶老大特权。
“说说,你今天上午,为什么要故意让小刺猬摔跤?”
“我没我不是故意的!”
迎上对方目光,齐天压低声音嘟囔,“本来就不算故意,顶多是有心无意。”
“有区别吗?”齐泓光两道浓眉渐渐蹙了起来,音量不自觉提高,“齐天,站直了,好好说话!我们齐家人不哈腰!”
小男生倐地立正,“我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齐天,你现在做坏事都有名头了?”
“我在帮你保护小刺猬啊,雷雨田约她下午去打保龄球。我不想她一个人去,他上次打篮球还砸伤她了”
“所以你就先让小刺猬受伤?”齐泓光问。
“不是受伤,是苦肉计!”
“齐天,你是不是对苦肉计有什么误解?”
人的天性,不会伤害自己,当遇到某种无法抗争的力量从而自己伤害自己,达到设计好的目标,被称为“苦肉计”。
“伤在小刺猬身上,痛在我心。”齐天企图强行对号入座。
“聪明反被聪明误,我不希望看到你利用小聪明伤害身边的人。”
“那雷雨田呢,万一他用保龄球砸伤小刺猬怎么办?”
“齐天,我希望你直视自己的错误,不要试图把你的错误推卸给你的臆想。不伤害别人,这是做人的基本底线。”
“大哥,你为什么总觉得是我的错?”
齐天难掩失望,觉得委屈极了。
齐泓光一时无话,感觉自己的脑筋好似打了个结,思路也全被堵了住。他转头望向外面,期盼现在齐勋章能从家门口进来,告诉他,到底该怎么做?
明蔚伤得不重,走路时膝盖有点疼,自然而然无法再打保龄球。反正她和雷雨田也没有约定确切时间,说不定雷雨田也是热心随口一说。
吃完午饭,明爱国出门去了,她躺在床上看杂志。
听到门外动静,接着传来金主任熟悉的大嗓门。
明蔚一个鲤鱼打挺,不顾膝盖疼,长长热切的一声“妈——”
原来明爱国去车站接金素珍了。
快两周没见面,明蔚赖在妈妈怀里撒娇。
明爱国打趣,“还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啊,不知道的外人看了,会以为我这当爹的没给女儿吃饱喝好。”
明蔚嘴甜甜,“爸爸妈妈是手心手背,一样亲。”
在乡下照顾老母亲,等弟弟来接手,金素珍才赶了回来。
“毑婆(外婆)恢复得好吗?”
“恢复得不错。”
金素珍想,她和明蔚无穷的能量来源应该是继承母亲。老太太干了一辈子农活,身体硬朗,打着石膏也要做些力所能及的活。
去年她和弟弟在乡下给老太太盖了两层楼的新房子,里面通了自来水,新砌了淋浴间、还装上了抽水马桶,城里这些先进的设备让生活便利不少。
“对了,包里有你舅妈做的老鼠屎粄,晚上给你们煮来食。”
光听到“老鼠屎粄”这几个字,明蔚嘴巴里已经自动分泌出唾液。
她舅妈是梅城客家人,做传统小食的手艺一等一。一方水土养育一方生灵,有一半客家血统的明蔚独爱客家美食。
老鼠屎粄原料不是老鼠屎,而是一种米制品。在容器里挤压成一条条,弯弯的,用双手搓成两头尖,与老鼠屎形似。因“老鼠屎”名不雅,也被称为“银针粉”。
米香和口感绝佳的诀窍在于用山泉水浸泡粘米,上石磨磨成米浆。放瘦肉、冬菜和芹菜煮汤,口感嫩滑,味美有加。
明蔚觉得“老鼠屎粄”听起来更有趣,小时候她还用这个骗过齐泓光呢。
听闻金素珍回来,吴迪玉和江文丽第一时间带着毛线来串门,家里顿时热闹起来。
明蔚和齐心做起乖乖女,帮大人们绕毛线。
“队里效益一年不如一年,我这种非技术工种,迟早要被淘汰。干脆停薪留职,先把店撑起来再说。”
吴迪玉讲起秦奋去了深圳,店里现在只有她,没想到螺丝壳里做道场,也挺吃力。幸亏齐泓光懂事,时不时搭把手。可吴迪玉认为孩子明年要上高中了,不能让他再分心,还得再谋法子。
金素珍搭话,“生意要做大,老板就不能每天一头扎进琐碎事情里。要站得高,看得远,统筹全局。”
江文丽也赞成再请个帮工,讲起她表姐下岗后开了间二手电器店,生意做得很红火,光在平州市就有三家分店,养了十几个员工。
“也是生生熬了两年,起初为了供三个孩子念学,现在肩上还有十几个家庭,责任更重了。不然谁愿意起早贪黑出外扮老虎呢。”
吴迪玉感慨,“是啊,劳碌命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都是不同的劫。”
金素珍轻声问,“勋章有什么消息吗?”
吴迪玉摇摇头,“珍姐,你说一个大活人,怎么就突然消失在这世上了呢?”
难道真像电影里说的,被外星人给抓走了?
“我真怕他出了什么事。一想到这个,我就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吴迪玉看向一旁看电视的齐心,悄悄说,“心妹半夜做梦还找爸爸呢,我到哪里去给她变出个爸爸来啊!”
齐心隐约听到妈妈叫她,转头看她。
金素珍火速给明蔚使了个眼色,轻咳一声,“多谢李叔的方子和药油。”
江文丽托客运站的司机给金素珍带了几瓶家传跌打油,老太太用着效果特别好。
“我家老妈性格倔得很,不肯好好吃药,李叔的药油有奇效,老太太赞不绝口。”
明蔚会意,点点头,她现在膝盖也不痛了,真的很神奇,“大江河呢?”
“他请小光指导复习呢。”
“啊,他竟然背着我在学习。”明蔚起身,“我也去隔壁啦,心妹,走吧,一起回家。”
比起明家的热闹,齐家像安静的图书馆。
齐泓光在草稿纸上计算什么,李江河也在认真看书。齐天坐在角落,一个人背对着他们,背影写着明显的「拒绝交流」四个大字。
齐心附耳,“大圣在跟我大哥闹别扭呢,俩人不讲话,冷战中。”
“怎么回事啊?”明蔚用气音问。不会是因为上午她跌跤的事吧?
“大圣不肯说,妈妈说男人之间的事不要管,他们喝一杯打一架就好了。”
明蔚“哈?”一声,齐心显然没理解喝一杯、打一架的真实意义。
先看齐泓光,面前的草稿纸已经厚厚一沓,他排解心情的方式就是大量运算,越难越好。往往题目不足一行字的奥数题,他能写出数十页的推算过程。
再看李江河,果然是同道中人,能让他安静的只有除了课本以外的书。
“我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忙里偷闲。”李江河抬头给她个眼神自行体会。
明蔚只好跟齐心搭话,聊着校门口哪家店有新款彩色信纸,或哪家店卖的橡皮进新的款式了。
“哇,你换了新笔盒吗?”
她用的还是人手一个的那种原始铁皮笔盒,打开里面,内壁印有对初中生来说很幼稚的《九九乘法表》。
齐心的是最新的塑料半自动笔盒,分为上下两层,可以自选贴纸。
“手指摁在贴纸上,颜色还会变化。”齐心扬起下巴,“刺猬姐姐,你喜欢哪张贴纸,我送给你。”
圣斗士星矢、葫芦娃、龙珠、射雕英雄传各种经典贴纸,厚厚一沓足以让人在班里称霸。
小姑娘提高音量,“这几张孙悟空的贴纸,是留给大圣的哟!”
明蔚附和,“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齐全的贴纸,好想拥有哦!”
窝在墙角面壁画圈圈的人终于动了动,起身回了房间。
“没事,他肯定听到啦,想要又不好意思开口。”齐心笑道,“大圣心很软,又爱面子,偏偏要逞强,妈妈说这样的男孩子需要多一些耐心去爱他。”
明蔚努努嘴,指向埋头题海的某人,“你妈有没有说那个男孩子该怎么办?”
“他啊——妈妈说,他是突然长大的小孩,外表像大人,心里还是小朋友,也需要很多的耐心去爱他。”
齐心双手托腮,“我的爱只有一颗心,全都给他们不够分。刺猬姐姐,你也帮我爱一下大哥,好吗?”
明蔚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理论,怔愣了两秒,点点头,“好。”
少女起身来到齐泓光身边,佯装不经意拿手肘碰碰他,“哎呦,同桌,好巧哦。”
齐泓光“嗯”了声,“有什么题目吗?”
他以为明蔚是来找他讲题的。
明蔚心道,哼!想不到吧,我可是答应心妹过来爱你的!
毕竟兄弟俩不说话,导火/索是她摔的那一跤。
“小光,我也觉得齐天做错了,可是我们指责他的时候,却没问过他经历了什么。”
齐泓光顿住,是啊,他从未问过弟弟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做出那些行为。
“我阿爷说,仔大仔世界(孩子长大了,有自己的生活),”李江河模仿爷爷的语气,假装捋着胡须,“由得佢喇!(随他吧)”
“没错,牛不喝水强按头,也不好。如果吼能解决问题,驴都可以统治世界。”明蔚拿金主任举例,虽然母亲嗓门大,但她从不呵斥她。
齐泓光手握铅笔——忽然发现铅笔尖不知何时断了。
明蔚杏眼一转,点到即止。她今天晚上好忙哦,从家里带着心妹跑回齐家,这会儿又得带着她和大江河回自家。
“毛线三剑客的助手们,接到组织召唤,请速速到我家集合!”
李江河嘟嘟囔囔不愿意,明蔚轻飘飘指给齐心看,“心妹,等会过去告诉江阿姨,大江河在看什么书。”
齐心照着封面已经响亮拖着长音念出来:“中文精选珍藏版,《尼罗河的女儿》。”
连齐泓光也抬头看向李江河,这不是明蔚之前看的少女漫吗?
李江河气结,又被拿捏了,撂下一句“今天有人摔了个狗吃屎”就跑。
明蔚脸上浮起大大的笑容来,转过身悠闲地踱开了。
只剩下齐泓光,少年起身,脚下踟蹰着,来到房间,叩了叩门。
“我睡着了。”屋里传来别扭的声音。
“我进来了。”
房间里没开灯,齐泓光坐在齐天床边。
“齐天,大哥跟你道歉,上午没能跟你好好沟通。我想让你知道,无论何时,请你信任我这个哥哥。以后有什么事,欢迎你来找我交流。”
齐天一听,愣了愣,没想到齐泓光会说这样的话。就在这时,后背有了温暖触感,是一只热手落下来,轻轻拍着他的后背。
“我也是第一次当你们的大哥,没有经验,有很多做得不好的地方。”
每次齐天调皮时,明蔚常劝齐泓光别打孩子。他不过是模仿大人的做法,其实他也很迷惑,到底怎样才是对的方式。所以,既然大家都是第一次做兄弟姐妹,那就一起磨合成长吧,丰满彼此的羽翼,长大后才能飞得更高更远。
现在,多多珍惜年少时在一起相处的时光。
齐天内心涌上内疚和悔意,坐起身,打开床头灯,嚅嗫道,“大哥,以后我不离开你。”
“你不去北极探险啦?”
“我从北极回来,还跟你住在一起。”
“那你长大后不娶老婆了吗?”
齐天没想到还要考虑未来老婆,反正他现在只想撒娇,答得不假思索,“那也要住你隔壁。”
极少开诚布公的两个男生,说完心里话后,各自都感到有点不好意思。热血一点点上涌,把两人染成了红脸蛋。
一高一低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高影子伸手揉一把低影子的脑袋,一切都雨过天晴了。
“其实我不想让小刺猬跟雷雨田单独出去玩,我希望小刺猬能和”
“别着凉了,”齐泓光截住他的话,让弟弟回到被窝,少年的语调变得悠远,仿佛穿过了荏苒时光,缓声道:“小刺猬幸福就好,我希望小刺猬幸福。”
齐天疑惑了,幸福的话说出来,为什么听起来有种悲伤的感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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