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学,第二天是周末,难得放松,明蔚一行人没如往常般留在学校晚自习。
出校门时,李江河遥遥见到李小蓉,“李小龙”三个字差点脱口而出,又因忽然出现的刘映芬生生憋了回去。
从高二开始,刘映芬开始早晚送女儿上下学。这样在来回途中,李小蓉有时间多背诵几个单词。
这样密集的学习强度,众人光是想想就起鸡皮疙瘩,特别是这么一群刚刚找理由避开周五晚自习的同学们。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难怪金素珍当年在家长会发言:“比较,是偷走幸福的小偷。”
刘映芬骑得很快,车后座的李小蓉飞快地给明蔚挤出一个笑容,随即收起表情,冷冷撇一眼齐泓光。
雷雨田也跟着明蔚往一个方向走了好一会儿。
“朱雀,你这么喜欢当我们明蔚的保镖?”李江河调侃他,指了指东边,“你得往这边走,我们是回四十一大队的。”
这司马昭之心,连他都看出来了。他可是坚定的蜗牛派,义无反顾站在自己兄弟那边。
“我和明小蔚约好了。”雷雨田的眼神和语气没有一点低调。
“约?约什么?”李江河提高声调,义正辞严,“有没有经过我这位名誉老父亲的同意?竟敢私下约我的掌上明珠?”
“大江河,我才不要做的你掌上明珠,你不要占我便宜哦。”
“那你告诉我,你们约了什么?”
“你猜?”明蔚蹦出两个字,一踩自行车,嗖地一下窜走了。她现在的车技已经炉火纯青。
李江河在后面一通追赶。
“别追了,注意安全。我们去买鸡屎面包。”雷雨田轻松撂下一句,趁李江河分神之际,加速追了上去,占据他的位置,与明蔚并肩骑行。
“什么?鸡屎?”李江河怀疑自己听岔了,用看神经病的眼神望向那只刺猬。
齐泓光看一眼明蔚,没说话。两只手攥着车把,越来越紧,不疾不徐地跟在身后。
少女故意夸张地拢了拢发尾,咯咯笑,“是啊,鸡屎味的。”
李江河不信,知道明蔚肯定在耍他,“怎么会有鸡屎味的面包?”
戴文婷和凌静不说话,都强忍着笑意,毕竟逗李江河是她们的日常乐趣之一。
骑过人来人往的街道,穿过十字路口,众人在斑马线旁等红绿灯。
车流中,明蔚和齐泓光之间隔着两个人。
绿灯亮,齐泓光第一时间踩下车蹬。
诶?明蔚始料未及,骑快两步,“小光,等等我。”以往他总是会等她。
齐泓光放慢车速,将目光从前方抽离,“嗯?”
“cheese做的。”明蔚揭蛊。
所谓鸡屎味面包,源自美心西饼铺一位顾客的经典口误,后来店里那款芝士面包就被叫成“鸡屎面包”。
齐泓光看她,少女脸上带着一丝洋洋得意的笑。有那么一刻,他的手就要抬起,想拍拍她肩膀,想将她散落的刘海捋到耳边。
然而下一秒,他又骑在了另一边,把背影留给了明蔚,看起来有一股疏落清冷的气质。整条熙熙攘攘的路,冷酷的人仿佛只有他。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蔚没约他去买鸡屎面包,也不像逗李江河那样逗他,还总是像今天这样“贴心”地告诉他谜底。
天知道他有多希望明蔚也这么对待他,就像小时候的武松打虎,被明蔚玩成了武松撸猫。他明明扮演的是老虎,而不是病猫。
从美心西饼铺出来,戴文婷和凌静各自回家,雷雨田还继续跟着明蔚到了光明小卖部。
皇帝不急太监急,李江河给蜗牛猛使眼色,齐泓光像没看见似的,埋头在一旁噼里啪啦打算盘算账。
现在早已经有了卡西欧的电子计算器,按下数字还有真人发音,齐泓光这会儿倒真像个古代的账房先生,背挺得很直,心无旁骛算算术。
吴迪玉将一切收入眼底,微笑不语。她很喜欢雷雨田,这少年直爽、真挚,这两年时不时就来小卖部买零食饮料,送送免费的电影票和表演票。表面上送给大家同乐,其实目标只有刺猬妹。
什么时候她的大儿子也能这样开窍,哪怕多一点热情主动就好了。齐泓光不是喜欢藏心事的人,不善于表达情绪。他学习成绩好,智商高,不代表情商也同样优秀。
明明高大英俊,明明想极了跟人家一起玩,却要装作一副镇定自若的模样站墙角打算盘。真是别别扭扭的少年郎。
吴迪玉用眼角余光看了看明蔚,姑娘正蹲在一旁拿面包专心逗两只小猫。换了是她,这时候也不会去打搅浑身寒气的齐泓光。
明蔚的心思从来不复杂,此刻梨涡挂在两颊,兴高采烈地跟周围人讲话,期间几次以为不经意地回头,悄悄看齐泓光在干嘛。
雷雨田认真地听她说话。少年忽然微笑了一下,手指敲敲自己下颌。明蔚意识到什么,缓了缓神,抬手抹去脸上黏到的面包屑。两人相视而笑。
吴迪玉内心啧啧不已,瞧一瞧!看一看!多么好的拉近距离的机会。有人考年级第一有什么用,“近水楼台先得月”都不懂。只有先靠近了,一切才有可能嘛。
当妈的才了解自己儿子,这是一种淳朴的愚钝,换句话说,就是傻乎乎的。
齐泓光鼻子痒痒,打了个喷嚏。
一伙人吵吵闹闹进了店里,带头的老大哥愤不过,“他娘的,凭什么让我们走人?”
“就算保住了岗位,工资总是拖着不发,也是艰难。跟失业没区别。”
“大哥们消消气。”吴迪玉递给他们每人一碗公凉茶,平一平怒火。
这两年越来越多人下岗,经常闹得沸沸扬扬,打群架也不少见。
男人们一窝蜂进来,又一阵风似的撤退。
吴迪玉不由得叹了一口气,感慨这股下岗潮要什么时候才能褪去,人要活着,总得不断想法子挣钱。
雷雨田接话,他堂哥就去了深圳,听说深圳打工赚钱容易。春节后到现在还没回来,说是工作太忙。
“以前我们小卖部的秦大哥,也奔去了深圳。但不是每个人都是成功风光的案例。”
很多人身无分文,只怀着一腔热血去深圳掘金。待在深圳,办一个暂住证300元钱,相当于平州工人一个月的工资。许多人躲在工厂里不出来,没有暂住证直接当成三无人员带走,还得要交钱罚款。而当时查暂住证的协警却能有成千上万的灰色收入。
这事雷雨田听伯伯说过他堂哥的遭遇。
“那你堂哥怎么办?”明蔚问。
“托了同乡,找关系免费办了暂住证,可人情费花掉小五百。”
可见,没有哪个地方是纯粹的天堂。
逗完猫咪,分享完“鸡屎味面包”,明蔚去传达室看信。
她和star不再像以前一样每个月通一次信。逢年过节,她和star之间还保留互相寄贺卡的习惯。今年比较特殊,1995年闰八月,有9月9号和10月9号两个中秋节。
余大爷叫住明蔚,“刺猬妹,帮我留意一下,院子里哪个臭小子偷偷在抽烟。”
最近他好几次在墙角树下发现了烟头,大人一般都不会这么做。万一引发火灾了呢,这是安全隐患,不容忽视。
旺财摇摇尾巴,汪汪!
明蔚虽然是退居二线的高三生,但她在大院里还是孩子王的存在。按她自己的话说,“江湖还有我大力王的传说。”
李江河见到旺财,慢慢挪到明蔚身后,“你叫它去别的地方巡逻呗。”
牛高马大的习武少年,怕狗的毛病并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改变。
明蔚鼻翼翕动,轻轻嗅了嗅李江河校服上的味道,拖长一声“嗯——”。
“我没抽烟,不是我,”李江河喊六月飞雪,“我要是敢抽烟,我阿爷会一拳把我打回佛山。”
明蔚的嗅觉跟旺财有的一拼,如果李江河没抽,那他肯定跟抽烟的人有过近距离接触。他袖口有烟草的味道。
她当然知道李江河不抽烟,他既养生又惜命。刚刚“嗯”一下只是为了诈他而已。
“可能是我阿爷抽烟时,我路过不小心染到的。”李江河嘟囔,“刺猬的嗅觉,terrible,terrible,大大的可怕!”
晚上,明蔚在房间给star写最新的祝福贺卡。
书桌旁是齐泓光给她打的百宝箱。里面有珍藏版的唱片、卡带,有她和笔友们通讯往来和贺卡,还有她的歌词本和日记。
想起白天余大爷跟她说的话。说不出为什么,明蔚总觉得有点空落落的。
荧光笔拿起、又放下、拿起、再放下。
百宝箱打开,又关上,打开,再关上。
心中升起一股强烈的预感,明蔚推开窗,抬头望夜空。今晚没有月亮,星星也稀少。棉花糖状的云,大朵大朵浮在天上。
明蔚走出房门,从走廊上能看到齐泓光书房的灯开着,人却没在桌前。
房间里传来齐心叮叮咚咚练琴的声音。
明蔚转身往天台上走。
熟悉的身影果然立在栏杆前,他的五官比常人要深刻些,不说话时让人觉得他有一个神秘的灵魂。夜色朦胧,把他整个人也给浸染了。
他似乎觉察到什么,看向明蔚时,少女飞快地把脸转了过去。
许久,两人站在原地没动。
什么话也不必说,什么话也不能说。他们之间有出生就开始沟通的默契。
夜晚的骚动和白昼的光明没什么不同,道路两旁的树桠,交错着指向天空,好似通往心脏的无数脉络。她不知道现在该选择哪一条路。
齐泓光万万没想到明蔚会上来,脑海里回荡着李江河下午那句“刺猬的嗅觉,terrible,terrible,大大的可怕”。他苦恼着该说点什么,生怕一开口的瞬间被巨浪卷入大海。
小时候,他们总会在天台上分享各自的秘密。这里是他们交心的大本营。
天台上的老灯泡,倾倒出一缕黄晕。月亮不在的夜里,还有星星。让两人能够看清彼此的表情,和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明蔚出来得急,直接穿着拖鞋就出来了,及膝短裤和鞋之间露出一截小腿。晚风滑过她的小腿,也推着天上的云飘向远方。
她上前抓过他的手,闻了闻,又放下。低头看着地面上齐泓光的影子,陷入了再一次短暂的沉默。
昆虫们开始午夜大合唱,有蚊子叮她的小腿肚,明蔚跺了跺脚。
她最近太过于关注自己奇妙的暗恋想法,而忽略了身边的人。这么多年的时间里,齐泓光熟悉得像她的左手右手,如棵大树般可靠,以至于从未想过会是他。
直到某一刻她觉察,他们都长大了。他变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异性。
她在想,如果那晚没做那个春梦,现在会不会不一样?任何事情都没有“如果”,这个梦已经发生了,她已经接受了。
不管心里的天平朝友情还是爱情倾斜,砝码都是齐泓光。
回归初心,她一如既往地在乎他。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是她在这个天台昂首挺胸大大声向他宣告:“我要保护你啊!谁也不能欺负你,包括我。”
齐泓光一直没出声,从始至终,目光都只落在明蔚身上。靠近?疏离?他静静等待她的宣判。
“齐泓光。”
“我在。”被点名的人乖乖应道。
齐泓光心脏忽地蹦到喉咙口,明蔚只有特别的时刻才会喊他全名。比如特别高兴、特别快乐、特别激动,还有特别生气。
把看到的黑暗,想成一束光。黑暗也是一道黑色的光而已。现在她要做的是,让他看到他身上的光。一种忧伤且愤怒的情绪油然而起,明蔚不由自主提高声调:
“你确定不要自己耳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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