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确定不要自己耳朵了?”

    少女撂下一句,转身就走。

    齐泓光没来得及回答,也不敢去追,在明家门口苦恼徘徊了半小时。

    明爱国带长寿去走廊遛弯,以为他刚过来,“刺猬妹已经上床睡觉喽。”

    齐泓光点点头,“没什么事,我明天再跟她说。”

    没想到这一“说”,过了两天还没机会。

    齐泓光遇到人生又一大危机:明蔚不理他了。

    上学路只跟李江河滔滔不绝,放学回家多了戴文婷和凌静,更没有他插话的份。两人偶尔视线相接,齐泓光感觉到小刺猬周身萦绕的拒绝结界。

    在特别高兴、特别快乐、特别开心,还有特别生气里,他确信自己中奖了:明蔚这回真的特别生气。

    金素珍做的金氏卤猪蹄顺利出锅,照例叫上孩子们来聚餐。

    饭后,齐泓光问齐心,是不是还有问题要请教明爱国?

    齐心眨眨眼,耿直道,“师父说今晚我自己练琴就好。”

    “你确定没有什么不理解的地方吗?”音乐方面,齐泓光学识有限,无法好好辅导齐心。

    “没呀。”齐心没看到大哥眼里的期盼,也没瞧着齐泓光这两晚辗转反侧的眼下淡青。

    “心妹,学无止境。”齐泓光正色。

    齐心挠头,反正她准备回家练琴了。

    齐天暗叹一声,为什么拯救世界都要靠他一个单纯又善良的小学生出场呢?

    “我忽然想做完作业再回家,大哥,可以吗?”

    齐泓光满意得很,点头,“好,我等你。努力学,好好学,学多久都行。”

    齐心刚起身又坐下:???那我也努力努力?

    小猴子拿出纸笔写写划划,很快机灵地把作业呈上。他刚刚不过是仗义演戏,真学太久可不行哦。

    齐泓光检查后,写了“联”和“朕”字,问他,“这两个字有什么区别?”

    “偏旁不同。”

    “分别组词呢?”

    “关联、朕师。”

    “那好,”齐泓光指着齐天的作业,“你看看自己写的,关联的联和朕是同一个字吗?”

    齐天是个小机灵,成绩在全班前五名,但考试时经常粗心失分,总是与第一名无缘。

    齐泓光严谨治学的“夫子魂”上身,忍不住抬手薅他后脑勺。

    齐天一激灵,条件反射转身朝明蔚求救,“刺猬姐姐救命啊!”

    齐泓光慈爱的手停在半空:“”

    “大圣快过来。”

    明蔚揽过他肩膀,小猴子个子已经比她高05厘米了,再不好好趁机接触接触,将来又是一座珠穆朗玛峰。

    从他们进门起,明蔚便没正视过齐泓光,一副铁了心划清界限的姿态。但是对其他人一如既往地热情,连对长寿说话都抑扬顿挫。

    齐泓光跟着齐天一起过去,自然而然在明蔚正对面坐下,目光追着她的——既然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你来干嘛?”明蔚偏了偏头。

    “我监督大圣。”

    “他可比你自觉。”明蔚语气里带了几分嗔意。

    双胞胎和李江河从未见过明蔚用这种语气说话,齐唰唰看向她,这可真稀奇。

    齐学霸的大脑更是极罕见地空了空。

    “这么简单的错误也会犯,”齐心过来检查齐天的作业,“难怪刺猬姐姐会生气。”

    齐天两眼幽幽渗光:???我刚刚正在牺牲小我拯救世界哎!你这个马后炮不要抢走我的镜头哈。

    “上次把《卢沟桥的狮子》全部写成《卢沟桥的猴子》是谁?”

    齐天:“”

    齐心不疑有他,认真给哥哥讲解分析,齐天草草点头做了悟状,反正目的达到了。

    李江河不着痕迹看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大圣,等会儿我们去小卖部看《幽游白书》。魔界黑暗武道会的冠军又怎样?魔族的后代又怎样?浦饭幽助就是浦饭幽助,永远是雪村萤子的青梅竹马浦饭幽助,不会有任何改变。”

    齐天捂住胸口:!!!

    为什么要让他听到这句剧透?大江河哥哥,练武之人要讲武德。

    “幽助不管在敌人面前有多么强悍,还是拿萤子的拳头没有辙,这大概就是真爱吧?”李江河笑吟吟,“萤子喜欢浦饭幽助的这一点也不会变。”

    齐天捂耳,他不听不听不要听,就当做自己还不知道剧情了。

    明蔚埋头看《当代歌坛》,随便李江河怎么说,雪村萤子的青梅竹马浦饭幽助不变就不变。哼!

    门口传来牛阿婆说话声,明蔚再抬头,对面的齐泓光不见了踪影。

    “他去帮牛阿婆检查电线了,刚刚她说电灯跳闸了。”

    “我又没找他。”

    李江河忽然来了兴趣,凑她耳边咕哝,“我发现啊,牛阿婆不怕鬼,但怕漏电。齐夫子不怕电,但他怕刺猬。”

    “你不是要去小卖部看漫画的吗?”刺猬挥了挥铁拳。

    “外面下雨了,我懒得过去。反正这里也很好玩。”

    “你一个高三生,只知道玩吗?”明蔚拳头落下之前,李江河拉上双胞胎跑回齐家。

    剩下明蔚和长寿,她把杂念放到一边,挺直脊背,从笔筒里抽出写信专用的荧光笔,把最近的心事写在预备下次寄给star的信纸上。

    有时候身边围绕的都是熟人也不太方便,许多隐秘的心事,还是跟纸上的朋友更聊得来。那些秘密化成文字,一撇一捺,一横一竖,帮她看清自己的心。

    窗户没关严实,刚下过一场雨,泥土中和了雨水的味道钻了进来,成了精似的,全往她毛孔里蹿。明天院子里肯定又会疯长一拨杂草,到时她再叫上双胞胎一起去帮余大爷除草。

    皮肤上忽而起了一层黏腻,前几天那种神奇的预感又浮上心头。

    明蔚这回没往天台走,下了楼。果然见到有个熟悉身影正在花圃旁除草。

    头顶路灯突然闪烁几下,照亮了地上的路。光线杂糅在一起,笼罩着齐泓光,与这雨夜晕染相得益彰。

    心有灵犀——这大概就是俩人从出生到现在,从睡一个摇篮起就有的默契感应吧。

    齐泓光也有相同感觉,拔草干活沁了一额头细汗。刚起身,抬头就见到明蔚站在廊檐下。

    少年立刻跑向她,脸上还带着笑。

    露着整齐的大白牙,傻乎乎的笑。明蔚腹诽,表面不动声色。

    “你看!”说着他便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朵小花。

    “这叫自由钟,也叫毛地黄,”齐泓光用很轻的声音哄她听,“别名叫:狐狸的手套,foxgloves。”

    话落,连他自己也讶异,怎么会发出麦芽糖般甜腻的声音,果然吸引了小刺猬的注意力。

    “传说是仙子送给狐狸的,狐狸出门时四只手脚会套上四朵花,这样走路就没有声音了。”

    刚刚下完一阵雨,他下楼来除草,捡到这么一朵狐狸的手套。当时就小心翼翼装进口袋,想带回去给明蔚看看。

    现在的他,头发被毛毛细雨染湿,一向清正朗逸的少年,手里捧着一朵小花,淡雅的花朵更把他衬得温和无害。她只能用“软乎乎”来形容,连带着让她心里的小人儿也倒在软乎乎的年糕堆里。

    明蔚轻咬嘴唇,沉默不语,长而翘的睫毛在颊边落下阴影。扎起的低丸子头散开,发丝落在肩膀锁骨前。

    齐泓光也紧张兮兮,借擦汗的动作,余光暗中观察。从侧面看,让他联想到一种表面带刺其实特别柔软的小动物。

    “小刺猬,送给你。”

    明蔚接过,她指尖微热,动作很轻,像羽毛拂过,酥酥痒痒的。

    齐泓光心里这场雨下了很久很久,他一直想哄哄被这场雨淋湿的明蔚。

    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哄她开心呢?书上没有答案。

    或许他应该去最遥远的星球,摘下银河尽头灼灼的玫瑰,送到她面前:对不起,小刺猬,这次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好吗?

    明蔚是他人生的小太阳,是他眼中最明亮璀璨的存在。他需要她的光,他想保护他的光。

    齐泓光剖开心扉,给她看自己阴暗的那一面,“最近才开始抽的烟,一盒都没抽完,就被你发现了。”

    觉察到明蔚眸光里几分恼怒,齐泓光忙说,“就算你没发现,我也不打算抽了,对身体不好。”

    明蔚噘嘴,睨他。

    齐泓光会意,认真道,“烟中的尼古丁成分对身体不好,进入耳朵的血液中会让耳动脉发生硬化造成听力下降,会刺激的耳朵引发炎症。”

    明蔚这才卸下严肃面具。

    “小刺猬,耳朵很重要,我以后会好好珍惜听力。”正式回答明蔚那句「你确定不要自己耳朵了?」

    他有很多想听的声音:明蔚的笑声、她对他说的每一个字。

    他知道明蔚对他的担心,她是真正的关心他。

    少女歪了歪脑袋,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少年脸颊边冒出青灰色的胡茬。对方目光深沉,齐泓光不自觉站直身体,“余大爷说的那些在树下墙角抽烟的人,不是我。我只上过天台。”

    他勇于承认错误,但他坚决不给别人背锅。哄小刺猬可是全世界最最最难的事,没有之一。

    “被你发现后,我彻底戒了。不信,你闻闻我身上有没有烟味?”

    明蔚敷衍嗅嗅:“风这么大,早就飘散干净了。”

    齐泓光一脸正色,严谨起来:“那可不行,你离近点,闻闻我衣领上有没有?”他不动声色,仿佛捧着美味榛果引诱小刺猬。

    明蔚挪近歪头,鼻尖蹭到少年衣领上,干干净净的味道,像此刻雨后。

    少女呼气烘热对方的脖颈,齐泓光浑身肌肉紧绷起来。没过两秒钟,手臂上承受了干脆利落的一巴掌。

    这一声“啪”,却是他听过最酸爽的那种。

    李江河成天嚷嚷的原来是真的,大力王打人确实疼。明蔚真是个骨骼清奇的奇女子。

    “小光,你是不是有什么压力?”

    “揍”了齐泓光一下,明蔚惩罚完毕,关心起老友。

    “我爸的消息停滞在了广西他离开得越久,说明他真的出事了。”

    在一般情况下,失踪满4年的即可向法院申请宣告死亡。齐泓光和吴迪玉都不肯接受这样的结果。经历一轮又一轮春夏秋冬,他们的信念没有消减,反而比谁都坚定。

    他甚至想过,拿到高中毕业证后,专职去找齐勋章。他坚信齐勋章绝对不会抛弃他们这个家,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他想去找他,带他回家。有齐勋章在,才能称之为“家”。

    想到齐勋章可能会独自在外忍受寒冷、饥饿、甚至苦痛,多次去外地亲自寻人未果的齐泓光很难释怀。

    “常见大人们借酒消愁,或者吞云吐雾抒发情怀,我一时好奇。”齐泓光很坦诚,他在给自己找一个宣泄情绪的渠道。

    明蔚甩去眼刀,看漫画书也可以有好心情啊!傻瓜!

    “那以后还会抽吗?”

    “不抽了,”齐泓光看她眼睛,“绝对不敢再抽。”

    少年郑重其事作出承诺,语气坚定无比,“这辈子都会不抽烟了!”

    明蔚心想,一辈子可是很长很长的啊,齐傻光。

    “小刺猬。”

    “嗯?”

    “小刺猬。”

    “干嘛啦?”深巷安静偶有虫鸣,有只不知名的小飞虫在耳边飞来飞去,明蔚挥手驱赶。

    “我们和好了没?”他的目光投在一双明眸,心轻松起来。

    “我们有不好过吗?”

    “没有没有,”齐泓光嘴角忍不住上扬,“这朵狐狸的手套,你别扔了。”

    “为啥?”

    “是我的一片心意。”

    明蔚强行绷着脸,最后没绷住还是露出了笑,“哦——”

    好吧,谁让她就是心太软的刺猬呢?

    “齐傻光,有什么压力跟我讲呀,别总藏在心里。虽然我成绩没你厉害,但要多跟我沟通,我会尽力跟上你的。”

    和往常并没有不同的黑夜,雨水冲走了雾霾,月明星朗,少女眸里闪烁的碎光驱散齐泓光内心阴霾。有一刹那,齐泓光能肯定,他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温度,让人忍不住想亲近的。

    “下次我还送你花。”

    明蔚想说谢谢,只听齐泓光又说,“我喜欢送你花。”

    “你还喜欢什么?”她问。

    “我还喜欢”

    明蔚不自觉屏住呼吸。

    “我还喜欢哲学里对规律的描述,喜欢实数集。”

    少年突然将脸贴近,温柔的眉眼凑近了些,眼睛亮晶晶的望着她。像直直照进湖底的一束光,探照出所有秘密。

    明蔚的呼吸莫名加快,心头莫名一阵心虚怎么回事

    哦——对的,原来他还喜欢学习啊。齐傻光不傻,难怪是学霸,哈、哈、哈!

    少女梗着脖子,佯装望天。

    齐泓光忍不住抬手摸了下她的发,她发质很好,宛若顺滑的丝绸。他感到一种久违的幸福。

    明蔚脸颊“噌”地红了,转身噔噔噔上楼,边走边催他,“头发都湿了,快回家擦干。”

    齐泓光没有征兆地弯腰附耳,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好的,刺猬姐姐。”

    明蔚脚下拌了个蒜,哼!某人终于肯正视比她小三天的事实了。

    齐泓光心满意足,含笑注视她的背影,不紧不慢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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