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什么样的情况下,  抹杀掉一个人才会导致另一个人的消失呢?

    答:杀死父母,孩子会消失。

    短短几个字的对话,竟让咒术师们一下接受了巨量的信息。

    就像无惨是‘加茂宪伦’的造物,  那么从源头抹杀掉‘加茂宪伦’,  无惨也会消失。而同样会消失的小八,  就证明了八轩一族也不过是试验品的造物之一。

    将诅咒着床于自身,通过孕育繁衍出的延续了数百年的庞大家族竟也是同一个罪魁祸首创造的。而他们最亲密的伙伴就在连坐的行列中,  这不真实感如同真空一般让他们难以呼吸。

    “真的假的……不是,这也太……”

    荒唐、荒谬……想要这样评价,可他们并付不起试错的代价。

    一时间,屋内的咒术师三人望着窗外和时丸喜悦重逢的八轩,  都陷入了头脑空白的状态。

    为什么轻易地相信了?

    或许是因为他们自己都下意识在有所怀疑吧。

    “这么说,一切都是设计好的?”杰忽然想起他曾经和悟的对话,  顿时皱起眉,  而悟心不在焉地对他点了点头。

    咒灵操术可以调服所有的诅咒和与诅咒相近似的东西。

    他曾经在小八练成八俣吕临阿之术后,  因为察觉到咒灵操术对八岐大蛇有支配的可能而感到苦恼,  却被悟告知他一旦调服八岐大蛇,自己说不定也会死。

    只是那时候他们都将其当做了巧合,没有放在心上。

    而现在按照钱婆婆的警告推断下去,  既然八轩一族是精心制造的产物,  那么代表了‘死亡’的[黄泉之印]与[天丛云剑]针对咒灵操使的必杀死局恐怕也是人为设计的吧。

    毕竟那个人那么迫切地想要得到咒灵操使的尸体,  没有事先设下过先手真是说不过去。

    被人从百年前开始算计的感受并不好,  仿佛从呱呱坠地到入学高专、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离开高专的每一次出行都有人暗中关注。

    好像一切都变得可疑了起来,所有曾遇到过的陌生人甚至是熟人都可能是受人指使、心怀鬼胎。

    杰啧了一声,  无意识地用指尖敲着桌面。

    只能说还好小八与他成为了伙伴,  否则成了敌对势力……不,  在咒术界甚至不需要为敌就能互相下手。

    最亲密的伙伴在那个人眼里只不过是达成目的的一个道具,甚至是死亡为使用方式的一次性道具。

    剧烈刺激的大脑麻木后,怒意终于从阴谋的灰烬中蓬勃而出。

    杰和硝子同时一歪头,用坏掉了的口吻微笑道:“哈哈,他还真是敢啊。”

    悟一片接一片地吞着饼干,忽然道:“不对,按照祖母悖论,明明应该引发平行时空才对,小八不应该就这么消失掉。”

    钱婆婆展开毛衣比了比大小,轻描淡写地道:“可是,你们不是召来的检非违使吗?”

    悟一顿,登时如被浇了一盆冷水一样僵在原地。

    没错,是他乱来把宿傩的手指扔进时间乱流才召来了检非违使。

    本来就感到奇怪,诅咒的一方因为永远缺少一根手指而实力下降,那又为什么出于修正平衡而出现的检非违使会是咒术师的帮手呢?不是对诅咒更加雪上加霜了吗?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是为了不让他再度穿梭时空改变结果啊。

    与其说是时空的检非违使,不如说是专门克制五条悟的枷锁,这样一看倒确实维持住了两边的平衡。

    检非违使是受世界的雇佣,而不是受咒术师的雇佣。夜斗加入他们只是出于对‘恶’的制裁,外加‘加茂宪伦’擅自延长自己的寿命扰乱了时间罢了。

    天下果然没有免费的午餐啊。

    夜斗忽然感到脖颈一寒,疑神疑鬼地裹紧了毛巾。

    “多谢您。”悟没什么情绪地道。

    钱婆婆受不了地挥了挥手:“不用,到我这个年纪,已经见不得小情侣因为可惜的事而分别了。”

    “是时丸告诉你这一切的吗?”悟歪头道。

    “不,魔女有魔女的招数,说出来可就失去效果了呢。”她对他眨了眨眼,促狭地笑道。

    屋内紧绷的气氛因为她这一笑而停顿,继而变得松散。

    年迈的魔女拥有异常从容的气度,她说完就继续不紧不慢地给众人添茶,还拿出了香气四溢的芝士蛋糕来招待他们。好像在她看来,即便是这样生死离别的话题也不应该打断一顿满足的点心。

    “既然知道后果很严重,不要去走那条路不就好了。”‘检非违使’插起蛋糕,小心翼翼地劝说道。

    夜斗遇到过许多顽固的人:有的人越是明知不可能,越是企图改变结局,想要通过被改变的结果来证明自己变得更强大了。

    如果他把这话说给硝子听,硝子就会给他诊断证明书:这些人都是因为心理有缺陷,缺乏对自己的认同才会这么一根筋。

    而五条悟,他对自己可太认同了,用自恋来形容都不为过。

    对他来说,想通只是一秒的事。

    为了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而苦大仇深,在他看来是傻子的行为。

    天才的杰和硝子同样不在傻子的行列中:只不过是一个假设,没什么大不了的。

    “总之,还是谢谢你好心的提醒啦,婆婆。”悟重新回到了嬉皮笑脸的状态,扯下毛巾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我去和小八说这件事。”

    杰:“那家伙没事吧。”

    硝子:“交给小八就没事。”

    悟走出温暖的小屋,转身随手关上木门。隔绝室内的暖光后,黑沉沉的夜色再度降临下来,他慢吞吞地将双手插到裤袋里,还没干的衣服在夜里凉飕飕的。

    八轩正捧着时丸在和院落里长手的煤油灯猜手势,疑惑地叫住他:“悟?”

    “你听到了吧?”他走到灯光下,离她还有几米的距离,“有什么想法吗?”

    只要她想,几百米之外微弱的脚步声都能察觉到,屋子里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的交谈又怎么会没有听到呢?

    可是他的征询却得到了八轩毫不留情的嘲笑:“胆小鬼。”

    “诶——?”悟发出了淘气的长声。

    “一直鬼主意最多的你,什么时候要来问我的想法了?”时丸飞到她的肩上,此时她竟比真正的魔女更像魔女。

    金色的双眼轻曼地看着他,既怜爱又责怪。可那理所当然的口吻,又好像比他自己更了解着他。

    在这样的目光下,悟不由自主收敛起了脸上幼稚的伪作,鼓起脸道:“刚刚我忍不住想象了一下,假如你消失的话要怎么办?”

    “然后呢?”

    “想不出来啊。”他抱怨道,“都怪你,害我变弱了啦。”

    如果是随意的交往,也许一阵短暂的阵痛后也就算了。

    可是八轩既是在意的心上人,又是一同经历了一切的同伴,还是分享快乐的朋友,更是与他并肩的强者。占据了太多的分量,所以钱婆婆刚说完的第一秒,他大脑空白了。

    第二秒,他开始对这空白感到厌烦。

    “换了是你怎么办?”他撒娇般地问道,忍不住上前几步靠到了她身上。

    要是让别人看见,指不定要怀疑谁才是男友、谁才是女友了。

    八轩沉吟片刻,用恬淡的口吻提出了残酷的疑问:“只要解决掉检非违使,平行时空就能恢复,你就能回来吗?”

    他能感到她的犹豫,可一旦只要他给出肯定的回答,她的犹豫就会瞬间消失。

    靠在她身上的高大少年忽然抽了一下,好像在笑。

    他一下搂住她的脖颈,低下头。阴影遮住头顶的煤油灯,让她抬头只能看见他亮得不正常的双眼。

    “这番话绝对不能让夜斗听到。”悟像对待共犯一样悄悄地说道。

    “当然了,我看起来像笨蛋吗?”八轩斜睥着他,“现在还生气吗?”

    她将他问过的问题又返还给他。

    悟开始气咻咻地抗议:“我才没生气呢!”

    解决完穿梭时空的捣蛋鬼的问题,就该轮到白龙和千寻了。

    可是搬家加上长途跋涉,又在神隐之地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年仅十岁的女孩在他们说到途中的时候就忍不住蜷缩在椅子上睡着了,让白龙不忍心再把她叫醒。

    把女孩送到龙角指定的可靠婆婆手中,再留下些足够应付汤婆婆的钱的话,一行人的使命似乎应该结束了。

    魔法的规则他们并帮不上什么忙,如果要去武力捣毁油屋,他们还能派上些用场。反正此时的咒术师们正杀气腾腾,要搞破坏正是好时候。

    把油屋拆得七零八落,那个爱钱的老太婆绝对会为这巨大的损失吓到变形,从此再也不敢来打千寻和白龙的主意。

    咒术师们一个个露出恶魔的笑容,半夜作业对他们来说也已经是习惯的事了,但是钱婆婆非把他们赶去睡觉。

    磅的一声,鼓鼓囊囊的4只咒术气球被婆婆用一根松针轻松戳破。

    魔法让小小的卧室变得宽敞,柔软的单人床一变二、二变四……像葱一样从地里生长出来。

    “有什么事这么着急不能交给明天呢?”魔女说着真理一般的格言,像严厉的祖母一样盯着他们不允许在被窝里窃窃私语。

    她收走热牛奶的陶瓷杯,熄灭了油灯。

    乡下的被子散发着花朵的香气,盖在身上像云朵,好像施了咒语一般让人顿时与床融为一体、再难分离。

    时丸舍弃了窗前的树枝,亲密地栖宿在八轩的枕头旁,将头埋进翅膀里,团成漆黑的一小团。

    八轩伸出手,珍惜地摸了摸它毛绒绒的羽毛:“明天起来还能见到你的对吧,时丸?”

    小鎹鸦抬起比拇指大一点点的脑袋:“对哦,因为小八是笨蛋,没有我不行,所以我不会走。”

    八轩拧起眉毛:“我已经成长了。”

    时丸怀疑地道:“是吗,那小八打算什么时候和夜斗大人道歉?”

    “你这个告密精!”悟伸长手,吧唧一下捏住时丸的喙。

    “道歉?为什么道歉?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夜斗一秒清醒。

    “你这家伙耳朵真好使啊。”杰无语。

    “夜斗对所有叫他名字的话都很敏感。”日和解释道。

    “再不睡我就点你们的被子。”硝子从被子里举起一只手,手里正拿着打火机。

    于是室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晚安’。

    然而安静了大概五秒钟,小八的声音又淡淡地响起:“刚才想着如果杀了夜斗说不定一切就顺利了,抱歉。”

    卧室中,有几人因为她突然的话瞪大了双眼,可思索一番后,又安心地闭上了眼。

    悟抗议地拍起床头:“诶——好狡猾。”

    刚感召到睡意的夜斗掀开被子一跃而起:“你果然很对不起我啊,我好歹还帮了你诶!”

    ‘嗤’的打火机点燃声。

    “哇!”夜斗疯狂拍打起自己冒黑烟的被子,“为什么不去点那两个恐吓犯的被子啊!”

    硝子翻白眼:“不懂什么叫偏心吗?”

    “你好吵啊。”雪音翻了个身,背对夜斗。

    “我才是受害者吧?”夜斗感到众叛亲离。

    早就知道八轩的思维方式异于常人,日和温柔带笑的声音盖住他的假哭:“会道歉就代表在反省了吧,小八是个好孩子。”

    “不,没有在反省。”八轩理直气壮。

    杰叹了口意料之中的气。

    一直静静聆听、没有说话的白龙终于出声,他提醒道:“钱婆婆要走过来了。”

    被婆婆巡查寝室的威严所统治,众人终于彻底偃旗息鼓下来。

    第二天上午,一个个夜话的年轻人被可怕的香味引诱,从被窝中像幽灵一般漂浮出来,歪歪扭扭地坐在餐桌前。

    唯一神清气爽的只有昨天早早睡下的千寻。

    她在钱婆婆的指引下去畜棚看望了自己的父母,还被指挥着在田地里摘了西红柿、挖了洋芋回来。

    小小的女孩挥舞着锄头,因为没有经验溅了满脸的泥土,可是看到竹篮里一个个圆滚滚的块茎,还是会有种丰收的成就感。

    清晨起床便会感到没有浪费时光,失去父母的无助在某一时刻,就被坚强和乐观所取代了。

    她将菜蔬交给钱婆婆,又提上漏壶去给植苗浇水。浇完水,她又被婆婆塞了篮子,要去禽舍捡鸡蛋。

    “千寻。”熟悉的呼唤在门外响起。

    千寻手脚并用躲避着鸡的滑翔攻击,匆忙地回应道:“白龙,我在这里!”

    白龙看到她狼狈却精神的模样,莞尔一笑:“我来帮你吧。”

    他轻轻吹出一口气,鸡群就傻眼地被定在了空中。千寻眼疾手快地将鸡蛋一个个捡到篮子里,飞快地从禽舍钻了出来。

    “得救啦!”她露出没有阴霾的笑脸,让白龙也不由自主跟着她笑起来。

    于是年长的高中前辈们就吃到了小学生后辈在大清早辛苦获得的三明治。

    三明治夹着鲜甜的西红柿片和焦香的煎蛋,中间隔着芝士和咸鲜的培根。吐司片也被黄油煎过,不仅能闻到浓浓奶香,一口咬下去还能发出咔嚓的脆响。

    付出劳动的千寻登时受到了大力夸奖,她不好意思地拧着衣角,冲他们鞠躬道:“谢谢前辈们昨天的帮助。”

    “变得很懂事了呢。”钱婆婆熬着浓稠的洋芋汤,对默默给她打下手的白龙和蔼地说,“现在就该来解决你的困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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