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颂？颂晨？颂指挥？”
颂晨在立体式环绕的耳鸣声中, 睁开了眼。
面前，李柔义那张脸几乎占满她整个视线范围。
李柔义见她睁眼，直起身道：“终于醒了，你睡了好久。我们的星舰快泊港啦, 准备登陆了哦, 你的行李箱在哪个区？我帮你一起捎过来。”
泊港？行李？
颂晨的眼底闪过一丝疑惑, 又很快消失, 慢半拍想起自己目前正在回首都星的星舰上。
太阳穴还有些胀痛,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应该发了梦, 只是醒来之后, 她就不记得了。
颂晨觉得自己很需要去清醒一下，于是没拒绝李柔义的好意, 让她帮忙拿了行李，自己则往洗手间走去。
路上，颂晨遇到了训练营中的舍友。
舍友热情地和她打招呼：“脑婆！！我永远是你最忠诚的[哔——]！么么哒！”
四周同学一静，目光流连在二人之间, 眼神一言难尽。
颂晨：“……”
很快, 颂晨穿过人群, 来到洗手间。反手关上门后, 就想打开水龙头, 鞠一把水洗脸。
结果刚抬起手，就看到被献血浸得一片猩红的掌心，以及蝇头大小的速记符号。
前五排一直在重复同一段信息——
【如果今天是24号, 不要去研究中心。】
最后一行却突然变了内容。
【如果在医疗中心醒来, 请拒绝凌川的治疗要求。】
颂晨眉间微凝。
24号是明天, 而医疗中心……
则是半个月之前的事了。
颂晨抬眼, 看向洗手台上的镜面。
镜面内是她自己的脸，表清冷凝，唇色惨白，凑近一看，眼白处布满病态的红血丝。
颂晨定定看了一会儿镜中的自己，不动声色做了几组深呼吸，将胸口弥漫开的暴躁压下，在心底唤道：“伊甸。”
四下无声。
颂晨松了口气。
不是现实，不是时空回溯，看来只是一种精神类特性，情况还没那么糟。
颂晨能肯定，两条提示的撰写人就是她自己。
这两条信息中，一条发生过，一条还没发生，但无一例外都与三军有关。
那么，留下信息的那个她，大概率来自24号之后。
她已经知道对手的身份，但不确定这样的状况还要持续多久，于是将所有与三军发生交集的时段记录，来提醒自己规避。
循环还没停止，说明对方暂时没能得逞。
颂晨想着，垂下眼，神色如常打开水龙头，忽略掌心火辣辣的痛感，将血迹洗净，又掬起一捧水打在脸上，让发热的大脑冷静下来。
洗手间的门被服务型机器人敲响：“您好，星舰即将泊港，请您尽快回到座位等待。”
颂晨没再停留，打开锁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一块巨大的光屏上，正在默默播放一切。
只见颂晨穿过走道，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洛燃耸耸肩道：“我就说嘛，侥幸心理还是不要有了，再来多少次，她都会发现的。这次时间点走回现实后，无论你去不去，我都会停止回溯。”
最中间的黑袍人磨了磨后槽牙，有些不甘道：“她手上的鬼画符就不能去掉？”
如有可能，他一点也不想和这个低等民产生任何交集。
哪怕知道不是现实，可一想到要和她在一个空间中呼吸，他就觉得浑身发痒，难受的要死。
洛燃却道：“几位大人好歹也是研究精神力的，应该知道精神体上留下的印记不是说抹除，就能抹除的，她下得去手，我没办法啊。”
其余六名黑袍人见状，无论心里有没有幸灾乐祸，都一致劝道：
“这种贱民，一点点利益就足够她跪下来舔您一辈子了。”
“是啊，她哪见过您这样的大人物啊，如果识相点，想想今后的前程，也知道怎么做出选择。”
“三军或许能给她荣誉，但想要往上爬，却是不行的，您随意许诺她一个职位不就好啦，事成之后杀了便是，您什么都不会损失。”
“没错……”
“行了！”中间的黑袍人深吸了一口气，“一切只为……人类重回生存之巅。”
六人陆陆续续重复：
“一切只为人类重回生存之巅！”
“一切……”
洛燃低顺着眉眼，掩住眼中玩味的光，低声呢喃：“是只为你们登上生存之巅才对吧。”
知道这里不是真实后，颂晨就过得比较放纵了。
反正在梦里消费又不是真的消费，梦里得到的报酬也不会真打进她的账户，比起免费加班，不如选择短暂休一个假，看看对方下一步会做什么。
于是颂晨给自己定了一家带星级的酒店，舒舒服服睡了几晚。
这次，颂晨没去评估中心进行生物信息录入，却仍在28号晚收到了面试通知。
据此推断，现实中的时间应该已经跨越28号，对方的特性无法改变已发生事件中产生的因果关系。
颂晨隐隐有种直觉——这场面试应该是循环的重要环节，她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的。
于是，29号大清早，颂晨结束休假，乘坐的士来到评估中心。
完成登记后，她在业务员的微笑注视下，迈进了那条过分安静的走廊。
半分钟后，颂晨面色如常拧开了红灯尽头的那扇门。
像是打开了世界尽头的门一般，门内不是房间，空无一人，没有天花板也没有地面，只有一片看不到边际的茫白。
看来，对方坐不住了。
颂晨只是停顿一瞬，便毫不犹豫松手，一步迈了进去。
下一秒，她的身体在茫白中急速下降，莫名熟悉的失重感将她包围，由于速度过快，眼前甚至开始划过一道道竖直的速线。
结果很快又发现——这不是因为速度过快产生的错觉——是这片空间正在被快速割裂、瓦解。
白色被更多竖线冲散，它们带着斑斓的色彩，霸道地挤入颂晨的眼睛，像是光脑内屏损毁后，屏幕上呈现的花斑一样。
直至颂晨坠入纯粹的黑色当中，她的身体才骤然停下。
下一秒，一股可怖的惯性袭来，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坐在了一张椅子上。
椅子前面是一张长度夸张的宴会桌，颂晨在一端。
而宴会桌的另一端，则坐了一名全身上下都隐匿在黑袍中的神秘人。
黑袍人几乎与四周黑暗融为一体，像是见光死，却又倨傲地扬着下巴，试图以此来展现自己高人一等的地位。
黑袍人用处理过的机械音道：“既然你要求谈判，那么就来谈谈吧。你的精神力天赋是很厉害，但在联盟，只有实力是不够的。如果你想继续往上攀登，就必须做出选择。”
“我给你两个选项，一，舍弃三军，加入我们，完成我们给你的任务，你将获得你这种人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的地位和金钱。”
黑袍人说完，顿了顿，沉声道：“二，死亡。”
对方身居高位已久，早已忘记谈判一词的含义，开口尽是傲慢的威胁。
显然，虽然对方目前拿她的能力束手无策，却也仅仅只限于此。
他们仍旧将她当做一名有点能力，却又无知、好拿捏的低等公民。
可惜，这还不是颂晨想要的。
颂晨想要的是足够多的重视，以及她存在本身的不可替代性。
此刻她已经拿到谈判的机会，她需要在天秤一端再次加码。
于是，颂晨只是轻慢地勾起唇角，扬起下巴道：“这可不是谈判的态度。”
黑袍人很久没被顶撞过了，闻言先是一愣，而后怒极反笑：“你以为，你真的有和我谈判的权利？别开玩笑了，我现在在这和你说话，已经是你的荣幸。”
“如果你想得寸进尺，那么等待你的，将只剩下死亡！”
颂晨听完后，耸耸肩道：“你以为你杀了我，这件事情就不会被三军知道了吗？”
黑袍人冷笑：“你只是个低等民，不要太高看自己的命，三军人才济济，你以为你的死，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吗？可笑。”
“是啊，我是低等民。”颂晨打断他，微微倾身道，“我是低等民，你们看不上我，现在却又大费周章来找我谈判。”
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颂晨轻笑一声继续说：“你们明明可以一直把我困在这，或者直接杀了我，但你们没有，你们选择退一步，来这里找我谈判，为什么呢？”
黑袍人皱眉，扬声警告：“你以为你是不可替代的？狂妄！”
黑袍人突然想到什么，又平静下来说：“我们和寻涅那个杀神可不一样，与你谈判，只是因为觉得没必要随便杀死一个人。能用和平的方式解决的问题最好，我们不喜欢粗鄙。”
颂晨闻言，意味不明道：“您可真是个高尚的人。”
黑袍人冷哼，却没反驳。
颂晨却话锋一转，自顾自地继续分析：“但您依旧没回答我的疑惑。那我就自己来猜猜看吧，首先，因为我是三军这一批新生中看上去最好拿捏的，毕竟我虽然实力不错，也比较被看重，但背后没什么大人物撑腰，公民等级也不够，很多事情没办法知道，对吗？”
黑袍人淡淡道：“看来你还算有自知之明，那么现在——”
“但是，只是这么一点条件，根本不足以让你们在这场角逐中这么被动，所以你们想办的事，并不容易，或者说，很难。”
颂晨再次将他打断，无视他周身的低气压，再次开口：“而我最近这段日子，唯一算得上接触过“不容易”三个字的经历，也就只有在γ-96猎杀了一只六级异变体，又碰巧被寻上将救了一命，侥幸活下来了。至于另一支在场的小队么……”
颂晨似笑非笑看了黑袍人一眼：“我想，他们就是你们得到信息的渠道了吧？”
黑袍人：“……”
颂晨：“那么，你们想办的这件事情，大概率和寻上将，或者说寻上将所展现的能力有关，对么。”
阴影中，黑袍人的脸色一变。
半晌，他吞咽了一下唾液，低声问：“你知道他的能力？”
颂晨耸耸肩道：“您也知道，小人物想在联盟混下去不容易，所以那时候我留了个心眼，假装昏迷，然后不小心看到了。”
黑袍人沉默一瞬，似乎是在思考她这句话的真实性。
颂晨见状，再次加码道：“你们既然能将我的晋升面试变成一场闹剧，想来也看过我的申请资料了吧。那么，凌川是我的担保人这件事，对于你们而言就不是秘密……要不要猜猜看？他为什么愿意成为我的担保人呢？”
她的话让黑袍人莫名不安，他不自觉问道：“为什么？”
颂晨笑着说：“当然是因为寻上将看上我了啊。”
黑袍人心底一沉：“什么意思？”
颂晨展开手臂说：“意思就是……我已经知道寻上将的能力来源于何处，知道三军拥有带领人类进化的契机，更知道有多少人垂涎于它。”
“而目前，三军只发现了我。”颂晨张狂地站起身，撑着桌子，一字一句道，“只发现了我一个人……具备继承这份能力的可能。他们会在今后竭尽全力扶持我，让我成为这份能力的继承者。等我继承这份力量后，我要什么没有？而你们呢？你们能给我什么？”
颂晨意味不明地直视黑袍人：“所以，我为什么要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去帮你们做事？而你们又有什么把握，在杀了我以后，还能全身而退？”
事情出乎预料，黑袍人的脸色彻底阴沉下来，阴影下的眼睛，阴鸷地打量着颂晨。
他不相信颂晨说的话，可是她的神情过于笃定，他无法确认，她是否在说谎。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
他深吸一口气道：“这只是你的片面之词，你以为我会信？”
“您信不信，不重要。”颂晨勾起唇角，“重要的是——无论如何，只要你们想得到它，就只有我能帮得了你们。”
“只有我，有可能毫无阻碍接触到寻涅，接触这至高无上的秘密，不是吗？”
黑袍人：“……”
颂晨面带微笑，敞开双臂道：“所以嘛，您如果真的想要和我谈判，不防尝试从云端下来，看看眼前的板凳，坐下。”
“等您坐下了，我们才能好好谈。”颂晨说，“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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