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南城门外。

    张子鱼背着一个包袱,直奔城外的五里亭,幸好今日天气晴朗,所以连油伞都不用带,沿途都是暮春景色,三三两两的行人有拉着货进城的,有带着家人出门游玩的,张子鱼走在其间,只觉得自己这趟恐怕有些草率,但后悔已经为时已晚,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五里亭已近在眼前,张子鱼见亭子里坐了个人,亭子外也围着几个人,还有几个人守在十几匹马、两辆马车和一辆拉行李的车旁边,都穿着褐色的衣袍,心里估摸着这么多的护卫,定是褚昱已经到了,自己本来也可以早点来的,只是临出门的时候母亲一再叮嘱,所以耽误了些时间。想起母亲,张子鱼又是一阵愧疚,这一趟去恐怕得两三个月,这么长的时间要在父母面前告假,想了半天都找不到好的理由,最后不得已,只能和父母说近日师母捎信来说在白云庵里心思忧郁茶饭不思,让张子鱼去陪伴一段时间,张岳一向不看重女儿,女儿又对自己冷落发妻颇有怨言,也就巴不得女儿去白云庵待一段时间,景氏倒是很心疼女儿,又想着赵氏夫妇对自己女儿有恩,不能忘恩负义,再者女儿去庵里修身养性也好,就多叮嘱了几句,又帮她收拾行李,买了一些日常的东西,临出门又塞了些银钱给她,然后才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出门。

    走到亭子前面,围在亭子周围的其中两个护卫挡住她,手齐刷刷地按在剑上,幸而萧安也在亭子里,对两人使了个颜色,两人也就让开放张子鱼过去了。

    亭子里一张石桌几张石凳,褚昱坐在那儿,依旧是淡淡的神色,见到张子鱼,只说了句:“你来了。”

    张子鱼也坐在石凳上:“褚大人等久了吧,幸而辰时还未过,我也算赶上了。”

    褚昱说道:“也不算太久,既然姑娘已经到了,那我们启程之前就商议好一些事情,好掩人耳目。比如说,我们假扮成经商人家的兄妹去探望亲戚如何?”

    兄妹,张子鱼想起自己今天穿的浅绿色细布小衫,又打量了一眼褚昱穿的浅紫色云锦袍,心里想着,你穿得这样富贵,我穿得这样平常,要是说我们是兄妹,那别人得说咱俩的便宜爹妈得多磕碜女儿啊。不过,张子鱼脸上倒是堆起浅浅的微笑:“兄妹很好,褚大人考虑得很周到。”

    “既然定了下来,那以后请姑娘不要再称呼我‘大人’,称呼我名字就行,我也直呼姑娘名讳,姑娘自当不会介意吧,如不介意,我们就出发吧。”褚昱说完,就起身微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张子鱼无奈,我要说介意你也没给我机会啊,只得坐上了其中一辆马车,褚昱坐了另一辆马车,其他人除了赶车的两人都骑了马,一行十五个人就出发了。

    沿着官道向南而行,路上的房屋行人越来越少,树木多了起来,显然离京师渐渐远了,张子鱼开始还看看外面的景色,毕竟两年没有出过京师,后来看烦了,又没个人聊天,无聊之中就从包袱里拿出一本在摊子上买的《花魁女棒打无情郎》,正看得入神处,马车一停,赶马的男子说道:“小姐,公子吩咐此处歇脚。”

    张子鱼下了马车,这儿没有什么客店,只有一个小小的茶棚,茶棚的摊主正在打瞌睡,突然见来了大生意,赶忙殷勤地跑出来迎人,褚昱和张子鱼坐了中间的一张桌子,其他人都不坐就站在周围,萧安喊道:“摊主,拿几副干净的茶具碟子来。”

    摊主果然拿了茶壶茶杯过来,张子鱼正有些口渴,拿起茶壶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一饮而尽,喝完看褚昱却是微微皱着眉头,旁边的萧安拿起茶壶将杯子冲洗了几遍,又从行李里拿出一包茶叶和点心,问摊主要了滚水,重新冲了茶水给褚昱,又拿碟子将点心摆的整整齐齐放在桌子上,一套动作下来,看得张子鱼很是唏嘘,这贵族子弟毛病真是多,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有口水喝就不错了,一路上如果都要这样伺候,不晓得要耽误多少时间。

    褚昱慢慢喝着茶,点心也不吃,张子鱼也不吃,此刻她肚子有些饿,点心虽然很精致,但饿的时候她又不爱吃甜食,无事可做又不能老盯着褚昱喝茶,于是就向摊主打听前面有没有可以住宿的地方,得知前面不远就是定兴县,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今晚总算不用睡马车上了。

    好不容易等褚昱喝完了茶,点心一块没动都留在那儿,萧安算钱给摊主的时候倒是很大方,摊主喜笑颜开,连喊着“贵客慢走”送了众人出来,又走了一个多时辰,就进了定兴县城,城门口有守城的地方官兵,这么一大群人进城自然很是扎眼,果然官兵过来盘问,萧安只是拿出腰间的牌子给他们看了一眼,说了两句话,官兵就恭恭敬敬地让一行人进了城。

    县城里很是热闹,两旁有很多家酒肆茶楼,茶米油店,门铺前都挂着各式各样的灯笼,买卖东西的人也不少。马车停在一处客栈前,张子鱼下了马车,见前面这间“云来客栈”占了不小的地盘,华丽气派,褚昱也下来马车,和张子鱼一起站在客栈面前,萧安恭敬说道:“公子,我已经打听过了,这是城里最好的客栈。”

    褚昱微微点了点头,正要进客栈,旁边突然过来一个衣衫破烂的乞丐老妇人,伸着脏兮兮的手对张子鱼说道:“小姐,请施舍几文钱吧。”

    张子鱼见她头发花白佝偻着身子,便从荷包里拿出三文钱递给她,老妇人接过铜板,却突然从衣袖里抽出一把匕首,直插张子鱼的前胸,张子鱼大惊,旁边的褚昱立刻将她往后拉,而后又一掌打开老妇人的手,旁边的护卫也反应了过来,急忙围了过来,老妇人见势不妙,转身逃逸,褚昱的护卫要追,却因为人流拥挤,对此地地形又不熟,转眼间就失去了老妇人的踪影。

    张子鱼惊魂未定,褚昱问道:“你没事吧?”

    张子鱼摇了摇头,而后说道:“你早知道她要对我不利是吧,要不然你不可能这么快就能拉开我。”

    褚昱说道:“你穿得普普通通,她不向我乞讨,却向你乞讨,这不是很奇怪吗!”

    原来如此,果然这一趟旅途不是那么轻松,自己以后还得加倍小心才行。张子鱼想着,便随着褚昱进了客栈,萧安也跟了进去,其他人拉着车马进了后面的院子,大堂里点了不少烛火,桌椅齐整,褚昱捡了一张桌子坐下,张子鱼也跟着坐下,早就有小二跑了过来,殷勤说道:“贵客来了,现下天色已经晚了,我们这儿有上好的房间,客人可要住店?”

    萧安说道:“要三间挨着的上房,清净些的,我们家公子小姐不喜欢吵闹,剩下的随便给安排几间房就是。”

    小二眉眼笑得更开了:“小的马上就去安排,保证客官满意。”而后一溜烟跑到柜台那儿说了两句话,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人马上快步走过来说道:“几位贵客光临小店,真是让小店蓬荜生辉,不知几位贵客可曾用过饭,我小店有几样远近闻名的招牌菜,贵客可要将就用些?”

    萧安回道:“那老板就把这几样菜端上来吧,做清淡点。”

    老板又说了两句奉承话,就立马去厨房安排了,张子鱼只觉得自己腹中空空,巴不得跟着老板跑到厨房找两个包子吃,至于招牌菜什么的留给褚昱就行了,但既然自己要装小姐,总得和自己的“哥哥”一起端架子吧。

    等了好一会儿,菜才陆陆续续端了上了,清蒸鱼、红烧狮子头、胭脂鹅脯、熏牛肉,清炒芥兰、鲜蘑汤,张子鱼等不及,先盛了一碗米饭就开始扒拉饭菜,褚昱看见她的吃相又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萧安盛了一碗米饭摆着他面前,看见张子鱼的吃相也是皱了一下眉头。

    褚昱挥挥手对萧安说道:“你去吩咐他们进来吃饭吧,现下是在外面,比不得在家里,没那么多讲究。”

    萧安答应了一声就出去了,而后跟随的人都散坐在周围的桌子开始吃饭,但张子鱼总觉得他们吃饭也丝毫没放松警惕,时刻盯着褚昱这张桌子和周围变化,估计吃的什么菜都不在意。

    张子鱼快速扒拉完一碗饭,肚子依然没什么感觉,又接着给自己盛了一碗饭,等她两碗饭吃完,褚昱第一碗饭都还在细嚼慢咽,心里又开始鄙夷这大家公子的做派,回想以往自己跟着师父师母游历各处,待得短都是住最便宜的客栈,待得长就租最便宜的房子,有时候还得露宿荒野,吃的比住的还不如,又要处处受人白眼,现下这个情况,估计那会儿的自己能一口气把整桌子菜干光。

    待到她添第三碗饭,褚昱终于忍不住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张子鱼浑不在意,又想着捉弄他一下,就故意夹了一块鱼放到他碗里说道:“昱哥哥,这个鱼不错,你多吃点。”

    褚昱看着碗里的鱼块,筷子停在半空,神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是被这夹过来的鱼块膈应到了,还是被张子鱼那声“昱哥哥”给惊到了。

    张子鱼看着他暗暗好笑,也不理他,自己继续吃得欢快,褚昱放下筷子:“我吃饱了。”而后又补充道:“食不言寝不语,以后吃饭你还是少说些话。”说完,就由小二引着上楼,萧安也马上起身跟了上去。

    张子鱼看着满桌的菜只觉得可惜,早知道就不捉弄他了,好歹还能少浪费点,于是她一边默默的念着“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一边尽量使劲吃,惹得周围的护卫都频频看她。

    吃完了饭,张子鱼也由小二引着上了楼进了自己的房间,房间宽敞整洁,家具陈设也高雅,果然是上好的客房,小二端了热水上来洗脸,又提开水冲好一壶茶,便殷勤地退了出去。

    张子鱼满意地叹了口气,果然有钱人的生活就是不一样,自己何曾住过这样上等的房间,她打开窗户向外望去,原来这客栈是四合院的样式,外面一圈是走廊,房间围在里面一圈,张子鱼的房间正对着院子里的景致,院子里的杜鹃开得正好,中间一座池子,点缀了几块太湖石,暗光中显得很是雅致。对角的房间窗户也是开着,里面灯烛明亮,褚昱也刚走到窗前来欣赏风景,原来他们三人的房间是挨着的转角三间房,所以两人的房间窗户正好能看到对方,张子鱼想着因为自己捉弄估计褚昱还饿着肚子,心里有些愧疚,就高声说道:“你肚子饿不饿,我去厨房给你找点吃的来。”

    褚昱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了窗户,中间那间房的萧安听到动静,也打开了自己的窗户,来回几次看了褚昱的房间和张子鱼,而后对张子鱼说道:“小姐,公子有些累了,明早还要赶路,早些睡吧。”

    张子鱼道了声“晚安”就关了窗户准备睡觉,躺在床上只觉得腹胀,翻来覆去都睡不安稳,心里对自己说道,张子鱼啊张子鱼,你是饿鬼投胎吗,晚饭吃了这么多,现下得报应了吧。

    反正也睡不着,她索性坐了起来,百无聊赖的时候想起自己白天看的书还没有看完,就拿出书继续翻看,刚看了两页,又觉得天气很是闷热,想起上楼的时候看见西南角正好有一处露台放着几张桌椅,就拿了灯笼和书到了露台,坐在那儿继续看。

    故事中的花魁正在痴心等待情郎之时,却听闻她那海誓山盟的情郎为了前程,准备抛弃她娶县令家的小姐,花魁愤恨之下准备到官衙状告薄幸郎。张子鱼正看得入神,身后一个声音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张子鱼回头一看,褚昱站在她身后,月色下他的面容越发俊美,贵气之中又衬着几分柔和,自己一时竟有了“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感慨,愣在那儿忘了回答。

    褚昱见她呆了,一时不明所以,见她手里拿着一卷书,微微有些意外和惊喜地说道:“你在读书,我也带着几本书,正好我们可以谈诗解文,互相探讨学问一番。”说完,就坐在了另外一张椅子,颇有兴致的问道:“你看的是什么书?”

    张子鱼将手里的书页合上,将书面凑到褚昱面前,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大字《花魁女棒打无情郎》,褚昱好似被人敲了一下脑袋,愣在那儿不知该说什么。

    “你平时看些什么书?”张子鱼见她愣住了,只觉得气氛有些微微的尴尬,就想着找些话打破尴尬的局面。

    褚昱反应了过来,恢复了淡淡的神情:“不提也罢,今日已经晚了,你也早些睡吧?”

    张子鱼看着他缓缓离去的背影,长身玉立,衣袂飘飘,竟有些出神,感慨能让花魁女心甘情愿痴等的薄情郎,大概就是这样子的吧。

    第二日,还未出门,外面就开始下起瓢泼大雨。

    这样的大雨是不可能赶路的,一行人就继续待在客栈里,客栈的老板见又多了一天的生意,脸上简直乐开了花,对待几位贵客更是殷勤备至。

    张子鱼下楼时候,看见众人都已经在楼下享用早点了,她走到褚昱那桌,道了声早安,就坐下准备享用桌上的早点,小米粥、各色小菜、三鲜包子、葱油花卷加肉丝面,让人看着很有食欲。不过,她昨天晚饭实在吃得有点多,就只盛了一小碗米粥慢慢喝着,和昨日迥异的吃相倒是让褚昱又转头看了她一眼。

    “你精神不大好,吃得这么少,不是病了吧?”褚昱问道,却让人感觉不是因为关心,更像是调侃。

    张子鱼摇摇头,正要说他“食不言寝不语”的话,旁边突然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哥哥姐姐,早上好。”

    两人转头一看,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正站在旁边,红润脸庞,眼如星光,衣着朴素整洁,神色有些羞涩紧张,手里端着一盘白色糕点。

    “你叫什么名字,这糕点是端给我们的吗?”张子鱼温柔问道,生怕让他更紧张。

    小男孩大了胆子说道:“姐姐,我叫毛毛。”

    张子鱼打趣他:“那你肯定还有个弟弟叫豆豆喽!”

    毛毛吃惊地说道:“姐姐,你怎么知道我有个弟弟,还知道他的名字,不过弟弟太小了,爷爷奶奶在家照顾他呢,他不能像我一样来这儿帮爹娘的忙。”

    “你爹娘也在这家客栈吗?”张子鱼问道。

    毛毛点了点头,脸上是藏不住的骄傲和幸福:“嗯,我爹娘都在客栈的厨房里做菜,他们做的菜可好吃了,学堂里先生有事,这几天放假,我就可以来这儿和爹娘待上一整天呢,客栈的老板伯伯婶婶也很好,让我可以在客栈里温书休息。”

    张子鱼见他实在可爱,便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毛毛受了鼓励,将自己端着的糕点放在桌子上说道:“哥哥姐姐,这是我今天一大早和爹娘来厨房做的糕点,做了三种味道,你们尝尝。”

    糕点只有三块,张子鱼拿了一块,褚昱也拿了一块,示意站在旁边的萧安也拿一块,张子鱼一口咬下去,原来是糯米红豆糕,糖放得有些多,但味道也还行,她笑道:“毛毛真厉害,这么小就能做这样好吃的点心。”

    旁边褚昱也咬了一口点心,不知他吃的是什么馅,喉头使劲咽了一下,而后拿起手边的茶缓缓喝了起来。

    “哥哥姐姐,你们喜欢毛毛做的点心真是太好了,”毛毛拉着张子鱼的手兴奋说道,“爹娘说我在厨房就会捣乱,学做吃食也马马虎虎,说如果今天哥哥姐姐喜欢我做的点心,以后才准我学做更多的菜。”

    褚昱此时正打算把咬了一口的点心放回盘子里,听到毛毛的话,伸出去一半的手停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下,又收了回去,继续一口点心一口茶水地吃着。

    看到褚昱和萧安都吃完了点心,张子鱼问道:“怎么样,这点心不错吧。”

    萧安点头说道:“嗯,这枣泥馅的糕点真不错。”

    褚昱看了一眼神情充满期盼的毛毛,也说道:“这点心吃着尚可。”

    毛毛得到大家的肯定,开心地从腰带里翻出一串彩色手链说道:“姐姐,这是我自己用丝线编的手链,送给你。”

    张子鱼接过手链,手链由红、黄、蓝三色丝线编成‘之’字形,虽然样式简单,但编织整齐,显然是用心做的,便戴在手腕上说道:“嗯,这手链很好看,姐姐也很喜欢呢。”

    “那今日我再编一条,明日送给哥哥。”说完,端着空盘子欢欢喜喜地回了厨房,张子鱼看着褚昱空了的茶杯,好奇地问道:“褚昱,您吃的是什么馅的?”

    褚昱眼也没抬,淡淡说道:“咸菜馅的,还加了些盐。”

    难怪难怪,张子鱼心里暗笑,却又对褚昱这番小心意有些刮目相看,萧安却是一脸惶恐:“公子,是萧安疏忽了。”

    褚昱摆了摆手,显然也没放在心上,一眼瞥见张子鱼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赞赏,心里又有些微微的满意。

    吃过早饭,大家都无事可做,褚昱回了自己房间,张子鱼也回了自己房间,坐在窗前看雨滴打在杜鹃花上,正想着京师不知道有没有下雨,师母身体不好,一到阴冷的时候就容易犯咳嗽,现下自己不在京师无法照料,心里更是担忧。

    临近黄昏的时候雨终于停了,外面的行人渐渐多了,街上也开始热闹起来,张子鱼吃了晚饭,本打算出去逛一逛,又觉得自己出去也得先和褚昱讲一声,刚到门前,听到里面有说话声,知道褚昱房里有人也不便打扰,就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等着。

    客栈面前的街上除了店铺外,许多摆夜生意的小摊此时也出来了,卖烤肉的,卖糖水的,演皮影戏的,卖灯笼的,倒显得比白天还要热闹,张子鱼看得入神,以至于褚昱站在她旁边的时候都没有发现。

    “你找我?”褚昱问道,也不看她。

    张子鱼没料到他在旁边,倒是吓了一跳:“我本想告诉你一声就出去逛逛,可是,你怎么知道我找过你?”

    褚昱依旧不看她,说道:“我刚听见门口有脚步声停了一会儿,脚步声又轻,猜测应该是你,这么晚了你还要出去么?”

    张子鱼说道:“本想出去逛逛的,可是站在这儿等你的时候,才发现下面街上的事情也很有趣。”她手一指街上卖绿豆汤的老妇人:“那位大婶看着挺老实的,其实舀出去的每一碗绿豆汤她都要偷偷加半勺水,那绿豆汤味道不知道有多淡,”又一指卖炒瓜子的中年男子说道:“那位卖炒瓜子的摊主倒是实在,每次称完瓜子都要再另外送一些,可惜他的秤做了手脚,遇到看着好骗的客人就拿空心的秤砣称,看着凶恶的客人就拿实心的秤砣称,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卖了十次瓜子,倒有七次是拿的空心秤砣,竟也没有人怀疑他。”

    褚昱盯着摊子看了一会儿,果然如她所言,便说道:“你倒看得仔细,你出门在外都喜欢这样探究别人吗?”

    张子鱼点点头说道:“从小就爱这么干,你想啊,我师父师母到处占卜算卦靠的是什么,不就是‘察言观色、打探消息’八个字,比如说一个人来算卦,你得跟着他的神情变化来猜出他心中所想,猜对了他神情自然是高兴的,猜错了他有了怒气那还得想办法把话圆回来,而打探消息也很重要,我们初到一个地方,总得打探下这个地方的人情世故吧,甚至于哪座山上有哪座庙,庙里供着哪些菩萨都得知道,这样才好算卦的时候说出一二,指点那些或求平安、或要消灾、或求姻缘的客人去那个地方求神拜佛,要不然我师父难道还真能是神仙转世,百卦百灵。”

    褚昱微微一皱眉:“这岂不是在骗人。”

    张子鱼叹口气道:“其实这世间人若要得到心中所想,都得靠自己努力才行,其他无论神仙还是菩萨都不能帮他们,他们或许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太多无奈和忧愁压在心里,只能靠相信神明来略微排解心中的不如意,也算是一种自我慰籍吧,所以,我师父师母与其说是为他们指明出路,倒不如说是倾听他们的心事,安抚他们的心魂。”

    褚昱倒没想到这一层,看着张子鱼眼圈微微有些泛红,不知道她是想念师父师母还是悲悯世人皆苦,自己竟生出了一些怜惜,而后又自嘲恐怕自己也是因为感慨世人之苦所以才生出了这异样的心情。

    楼下,毛毛和他父母正走出客栈,显然是已经忙完了客栈的活计准备回家了,毛毛一手牵了父亲一手牵着母亲,蹦蹦跳跳地走着,父母都慈爱地看着他,幸福的背影湮没在人群中,就如同他们周围的其他人一样,努力活于世间,平凡而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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