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在运河上行了两三日,风平浪静,景色正好。

    张子鱼在这几日里,基本上已经打听清楚一些事儿,果然这个袁少爷就是袁万里的独子袁思明,此趟出门就是为了巡查各地的分店,顺便收一些账银回徐州总店,他的性子一向傲气,不容易让人亲近,倒是从不苛责下人,做生意也是厚道诚信。

    不过,虽然都在同一条船上,张子鱼又是他的丫鬟,却从来没有在他面前伺候过,一来因为吴管家怕她不了解袁思明的脾气喜好,担心她伺候不好少爷,所以平常只让她做一些洒扫房间洗衣服的杂事,二来和她一起当丫鬟的杏儿和香兰都想引起主人的注意,所以但凡有近身伺候的机会都央求张子鱼和小桃二人让给她们,张子鱼倒是乐得答应,正好让她有空闲在房间读她的话本,和小桃在一起时还会将话本讲给她听,倒不觉自己是在当人家丫鬟。

    褚昱比张子鱼忙些,经常要跟在袁思明身边,张子鱼细细观察了几次,发现袁思明从来不支使他做事,对他虽也不亲近,却很是客气,连着吴管家对褚昱也很客气,几个丫鬟见了褚昱,也是脸红心跳,拉着张子鱼打听褚昱的喜好,而同为护卫的几人又对褚昱的功夫佩服得五体投地,时时拉着他请教,褚昱倒是也有耐心,闲了也指点他们几招,一时间倒成了船上人人追捧的红人。

    这日,张子鱼正在甲板上弯腰洗衣服,午时的太阳最大,她擦了一把头上的汗,一抬头,褚昱正走过来,站在她旁边,眉头一皱说道:“这样大的日头,你倒不怕热,怎么不等凉快些再洗。”

    张子鱼叹口气,站直了身子:“就这么两套衣服,现在又正是天热出汗的时节,不洗勤快些怎么够穿,对了,怎么从来不见你洗衣服,难道你不出汗。”

    “哦,我的衣服小桃他们几个都替我洗了。”褚昱淡淡说道。

    天啊,为什么褚昱这样的贵公子走到哪儿都有人伺候,看他一副被人伺候得理所当然的样子,张子鱼暗暗地咬牙,哪天要是你落在我手里,本小姐一定让你知道什么叫民间疾苦。

    “对了,我已经和袁思明说过了,以后他的衣物还是交给下面的杂役洗吧,你一个女子不方便洗男子的衣服。”褚昱说道。

    张子鱼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他脸上依然是从容淡定的神色,这家伙的双重标准可够厉害的,自己的妹妹不能洗男子的衣服,自己的衣服倒是可以让两三个女子轮流洗,他还真是自己的好哥哥。

    “还有,”褚昱继续说道:“虽说袁思明不是好色之辈,你的姿色也不算上乘,还是要避开些好,反正到了徐州就要分道扬镳,在船上的时候我们就尽量少惹些事端。”

    一阵微风吹来,张子鱼刚刚升起对褚昱的好感瞬间被吹散了,虽然也知道自己长得并不十分出色,不过被人这样直白的说出来,估计不管哪个女子心里都是不开心的。

    “我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又怎么会有人看得上我。”张子鱼生气说道,而后抬着木盆转身回了房间,心里却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这句话从褚昱嘴里说出来,自己要生这么大的气。

    房间里小桃正怔怔地坐在桌前,听到张子鱼推门进来,却吓了一大跳,张子鱼见她神色慌张,正要问她缘故,却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吴管家带着两个杂役对张子鱼说道:“小桃,小鱼,少爷让你们去他房间一趟。”

    张子鱼不明所以,只得和小桃到了三层袁思明的房间,却发现杏儿、香兰都在那儿,一脸恐慌的神色,褚昱和其他几个护卫也在那儿,一脸的严肃,袁思明坐在椅子上,脸上带着怒气,两眼好似要杀人一样。

    “少爷丢了一样东西,能进这房间的,就只有你们几个而已,是谁偷的趁早说出来,只要现在把东西交出来,少爷还可以从轻发落。”吴管家对几个丫鬟说道。

    丢东西了,普通的东西是不可能让袁思明这么生气的,必然是什么要紧的东西。张子鱼暗暗心惊,却隐隐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小桃跪下说道:“少爷,我们几个服侍了少爷这几年,一向手脚干净,请少爷相信我们呀。”边说便掉下泪来。

    杏儿和香兰看了对方一样,也跪下哭道:“小桃说得是,少爷一向待我们不薄,我们绝不可能做出那种偷盗的事情。”

    张子鱼眼皮使劲跳了跳,果然不好的预感是准的,听这几个的意思,只有自己是刚来的新人,手脚不干净的肯定就是自己了。

    果然,大家的眼光都看向张子鱼,褚昱倒是很镇定,也没有急着替她分辩,张子鱼知道现下只能靠自己自证清白了,思考了一小会说道:“凡事都得捉贼拿赃,既然现在没有任何证据,也就是我们大家都有嫌疑,那倒不如一一盘问,看谁在说谎。”

    众人都没有说话,眼睛全部看着袁思明,袁思明微微点头算是默许,张子鱼便转向吴管家问道:“请问吴管家,这东西是什么时候丢的?”

    吴管家说道:“东西昨晚还在,今日一早少爷下船去河边散心,回来的时候东西就不见了,我和四位护卫都跟着下了船,杂役船工们都在一起吃早点,只有你们四人这个时候可以进来少爷房间不被人知晓,所以自然先查你们。”

    张子鱼点了点头,而后转向小桃等三人问道:“丢失东西这段时间你们在何处?”

    三人有些诧异地看着她,想不明白明明她的嫌疑最大,怎么少爷还由着她来盘问,三人都看向袁思明,他依旧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好似也在等着她们的回答。

    杏儿先说道:“我早上来过少爷房间服侍少爷洗漱吃早点,之后就回了自己房间做针线,少爷出门之后就再没有来过。”

    香兰看了一眼褚昱,有些脸红地说道:“当时我见河边有卖花瓣的的,就想着买一些来装在香囊里送人,因今日是杏儿服侍少爷更衣洗漱,我就一直没有来过少爷房间。”

    小桃抽噎地说道:“今日我得了风寒,就一直待在自己房间里,本想找小鱼姑娘帮我去岸边买些药,可是一早上都不见小鱼姑娘,直到刚才她才回来。”

    众人听着,这话句句都指着张子鱼的嫌疑最大,张子鱼自己倒不理会,看着她们三人说道:“看来你们三人自袁少爷出门后都没有去过他的房间,不过,我倒是去过。”

    此话一出,各人都是一惊,心里都在想,这人怕不是吓傻了吧,这不是不打自招吗,还以为她能出什么高招,原来只是垂死挣扎一番。

    “今日袁少爷刚出门我就来洒扫房间,不过,”张子鱼说道:“我在洒扫房间的时候,将带来替换的檀香粉不小心洒在了门口,而后我下去库房拿新的,却不知道管钥匙的吴管家不在,所以在仓库等了些时候,后来再上来的时候看见地上的檀香粉上印着一个脚印,当时没太注意就收拾了,现在想来当时应该有人进来过,既然有人进来过,那这檀香粉定然还沾了些在她鞋底上,现在她们三人都说少爷出门后没来过这个房间,只要查一下她们鞋底便知真假。”

    杏儿和香兰听到此话,便要将自己的鞋子脱下来给众人查看,小桃脸上却是一阵红一阵白,身体也开始微微颤抖,而后便对张子鱼吼道:“分明就是你偷的,还想冤枉我们,你见我今早在房间里摆弄过檀香粉,还洒了一些踩在鞋子上没来得及收拾,便偷了东西想出这一招栽赃到我身上。”

    哼,张子鱼心里冷笑道,自己今早何时见过小桃摆弄檀香粉,可那是她两人的房间,无论小桃编出怎样的谎话,除了她们二人别人都不知道真假。

    张子鱼说道:“你有没有摆弄过檀香粉我不知道,不过,我刚才说的都是假的,我打扫袁少爷房间的时候根本没有洒过任何东西,既然你说你的鞋底沾过檀香粉,那查看一下你的鞋底,如有的话你说的便是真话,如果没有的话,那倒要问一问你自己为什么要扯谎。”

    小桃没想到原来张子鱼是在讹她,呆愣了一下,而后跪着爬到袁思明的跟前哭道:“少爷,这个人好歹毒的心肠,她自己做下的事情偏要赖到我的身上,我服侍了少爷这么几年,自然知道那珍珠手串对少爷多重要,怎敢偷这样贵重的物品,只有这张子鱼,她不知道,所以才敢偷盗,少爷可要为我做主啊。”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是一变,张子鱼心里说道,可惜这么个人,有那个贼胆却没有那份玲珑的心思,轻易一诈就被套出了话。

    “吴管家只说丢了东西,又没有说过丢了什么,你倒是从何处知道,我丢的是珍珠手串?”袁思明冷冷地盯着小桃问道。

    小桃怔愣在那儿,已然是忘记哭了,她声音因为害怕也变了调:“奴婢是……是奴婢猜……猜的,我不知道丢的……丢的是珍珠手串。”

    袁思明捏着她的下巴说道:“既然如此,那你就再猜一猜,这珍珠手串会被藏在何处?”

    小桃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袁思明,这个她一直期盼能靠近的男人,如今却以这样的情景被他注意到,万般绝望之下反而豁了出去:“我知道那手串对你意义非凡,我可以把手串还你,但是你不能再追究此事,要放我下船,还要给我准备些银子。”

    袁思明又加了狠劲捏住她的下巴说道:“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条件,若是不交出来,我让你生不如死。”

    小桃忍住痛楚冷笑道:“这是我最后的保命符,我怎么可能轻易交给你,哼,就因为这珍珠手串,弄得少爷您这么多年不近女色,我这样用心的服侍你,费尽心思在你面前打扮,可是你何曾看过我半眼,哪怕你可怜我让我做个通房丫头,我也能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我过了这么多年贫穷的日子,我已经过怕了,再也不想回去了,可是你为什么就是看不上我,既然你这样无情,我就豁出这条命和你谈条件又怕什么。”

    袁思明见她眼中的决绝,知道这样逼问也无用,心里巴不得把她碎尸万段,却又一时拿不定主意。

    “我知道藏在何处。”张子鱼突然说道。

    众人的眼光又转向她,带着好奇和疑惑,张子鱼懒得看众人的眼神,继续说道:“如我猜得不错,应该是藏在我的床下,杏儿和香兰两位去找一找便知。”

    小桃脸色又是一变,狠狠盯了一眼张子鱼,见到她这幅神情,吴管家便带了二人去张子鱼和小桃的房间,自己站在门口守着,让杏儿和香兰两人进去搜检张子鱼的床铺,果然便在张子鱼的床铺下发现了一个紧紧绑着的小布包,里面正包着一串珍珠手串,便赶紧拿上来交给袁思明。

    人赃俱获,袁思明将手串拿在手里仔细查验,见没有任何损坏才放下心来,张子鱼留神细看那惹起祸端的手串,颗颗珍珠都圆润硕大,果然是珍品,不过对于袁家这样的大富之家而言应该也算不得什么,怎么袁思明会如此重视它,难道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你怎么知道在你床铺下?”袁思明收起手串,转向张子鱼问道。

    其实这问题众人都想问,便都看着她等着听答案,张子鱼说道:“她今日一直想把嫌疑往我身上引,既然如此,她应该是做好了万全的退路,我猜测,若是事情没有败露,她便找个时机偷偷拿走珍珠手串,若是事情败露了,在我的床下搜出了手串,我自然是百口莫辩,她也可以全身而退。”

    原来如此,众人都没想到这个张子鱼年纪看着不大,心思却转得这样快,袁思明看了她一眼,又转向褚昱看了一眼,后者始终镇定地站在那儿,而后便转向吴管家说道:“若只是偷盗东西我自然能网开一面,可这般嫁祸他人的心思实在歹毒,看在你服侍了我这些年的份上,我不会送你见官,但是也不能留你了,你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滚吧,以后都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小桃听到要赶走她,便使劲跪在地上求饶,好不容易才有这份活又少工钱又多的差事,这几年已经享福惯了,若是被赶出去,以后又上哪儿找这样好的差事,吴管家早喊了两个杂役一左一右架起她离开房间,她的求饶声渐渐远去,张子鱼想着这几日相处的情分,虽然有些不忍,但任何人做错了事情都要受到处罚,袁思明没有交由官府办理,只是将她赶走,就已经是对她最大的宽容。

    经过了这一场风波,船上的人对张子鱼都有些刮目相看,吴管家对她也客气了许多,连活儿也少派了许多给她,杏儿和香兰两人当时因为自保帮着小桃针对张子鱼,事后也很是愧疚,幸而张子鱼倒没有和她们计较,她二人感念张子鱼这份心胸,便争着帮她做些活,连衣服也帮她洗,张子鱼心里暗暗开心,没想到自己虽不是翩翩美少年,却也能享受到褚昱的待遇。

    夜晚不宜行船,船靠在一个小码头处,袁思明和褚昱两人站在甲板上,袁思明看着他:“你我都清楚,你编的来历根本骗不了我,不过,我们做生意的一向不喜欢得罪人,你的身份我不关心,只要你们不是冲着我‘袁记粮行’来的就行。”

    褚昱丝毫不惊讶,袁思明能猜透这些他早已料到,若是这点谎话都看不穿,那全国第一大粮行的少东家就白当了。

    “我们要做的事情与‘袁记粮行’毫无关系,只不过是搭贵行的船方便行路而已,一到了徐州,我们自然会离开。”褚昱说道。

    袁思明点点头:“这便好,我粮行愿意送你这个人情,只不过,原本我还疑惑,你那个‘妹妹’和你的来历好似大不相同,怎么你倒愿意带着她这个拖累,现在看来,倒是我低估了她的才智。”

    提起张子鱼,褚昱微微一笑,他今日如此镇定,是因为他知道袁思明不敢为难他和张子鱼,本来想着实在不行就带着张子鱼下船另外行路,料想袁思明也不敢阻拦,却没想到张子鱼自己就解了困,倒是意料之外。

    此趟路途,倒比想象中有些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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