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又行了几日,两岸的风光更是不同,已渐渐有了入夏的景致,房屋瓦舍也渐渐多了起来,靠近东昌府地界后,沿途更见富庶气象。

    张子鱼在船上的日子过得非常悠闲,日常吴管家分派的那些活儿几下也就做完了,杏儿和香兰有了小桃的教训后,也不敢再对袁思明有任何非分的想法,只是一心一意做好丫鬟的本分,不过也将希望都放在了褚昱身上,已是绣了几个精致的香囊托张子鱼转交给褚昱,褚昱却是一个都不收,害得杏儿和香兰两人心伤不已。

    张子鱼倒是抱不平了,对褚昱说道:“她两人熬夜为你做的香囊,你就一点感动都没有?”

    褚昱瞟了她一眼,说道:“上次听你说过民间男女婚嫁之前,都是女子要送男子香囊,我既对她们没有情意,又怎能接受她们的香囊。”顿了一下又说道:“你不担心自己的事情,倒来操心我的事情。”

    自己能有什么事情需要操心,张子鱼疑惑地看着她,褚昱有些冷冷地说道:“自从上次珍珠手串的风波后,护卫里已是有人对你留了心,偷偷向我打听过你,你自己要小心些,不要让他产生什么不必要误会。”

    张子鱼倒没想到这短短几天,竟然就有人注意到自己了,不过,她一向对这些事情避之不及,便不以为然地说道:“既是打听我,你就说我已有了婚约在身,想来就没人会找你打听了。”

    褚昱盯着她:“此种事情怎能撒谎,你一个单身女子岂能随便将婚约傍身。”

    张子鱼见他这样严肃,想着他平日圣贤书读得颇多,自然不喜欢将婚嫁大事当成笑谈,这行为毕竟于礼法也有些不合,便解释道:“不过是一个幌子而已,你若不肯撒谎就自己耐着别人的打听吧,不过,说到珍珠手串,近来我时常看着袁思明拿着那手串发呆,越是靠近东昌府,他这神思恍惚的神情越是藏不住,不止如此,难得他一向镇定从容的人最近几天情绪也变化挺大的,一时又开心,一时又暴躁,我猜测这东昌府里肯定有对他很要紧的东西,也说不定是人。”说完,自己先吃吃的笑了。

    她这好奇又爱打听的毛病褚昱一向是知道的,虽然有些鄙夷,不过也懒得去说她,尤其是这一次她还说对了,最近几日袁思明的情绪变化是挺大的,不光他们两人注意到了,船上的人都注意到了,不过知道内情的估计只有吴管家一人,偏偏他嘴又严,找他打听少爷的隐私估计还要被他罚一顿,所以大家也都只能暗自揣测原因了。

    这一日,船终于靠在了东昌府的码头上。

    东昌府历来都是运河上重要的枢纽码头,此处来往客商交接货物的船只最多,放眼望去都是大小船只,好像一条鱼身上的鱼鳞一样挨挨挤挤,袁家的船也是好不容易才找了个稍稍宽敞的地方停靠,各条商船上来来回回搬运货物的人更将整个码头堵得水泄不通。

    张子鱼以为袁思明不过是停靠一晚,给船上采买些补给,却不料吴管家吩咐将日常要用的东西都装进箱子里搬下船,岸上早有了“袁记粮行”东昌府分店安排来接人的车马等着,看来是要在东昌府停留几天了。

    袁家车马众人忙碌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从拥挤的码头中挤出一条路,幸而这码头和东昌府的治所聊城县相隔不远,不到半个时辰人马就进了城,城里三街六市、店铺林立,张子鱼看到两边铺子里卖的糖糕、油食、蒸酥、蜜食各种点心时眼睛都在放光,感叹人员货物交汇的地方果然不一样,连这吃食也汇聚了各地的特色。

    车马停在一处庭院前,这庭院虽不十分豪华,却也是宽敞疏阔,上面写着“袁宅”两个大字,张子鱼猜测这是袁家在聊城县的别院,果然有钱人房舍就是多,到哪儿住都挺方便的。

    别院里原是有丫鬟和杂役的,张子鱼更开心,袁思明用不了这么多人伺候,这下自己可有空闲好好去逛一逛了,却不想她这如意算盘打得太早,第二日刚吃过早点,袁思明就单带着她和褚昱出门了,三人一辆马车直奔城西而去,一路上,袁思明一句话也不说坐在那儿,张子鱼偷偷观察他神情,见他虽然假装镇定,却眼神慌乱,又不时的舔嘴唇,衣服也被他摆弄来摆弄去,便猜测他此刻内心一定极度紧张,更是好奇他们到底要去哪儿。

    马车行了不久就停了下来,张子鱼下了马车一看,原来这儿是一处极大的药铺,占着四五间店面的位置,正中一张匾额上写着“六曲堂”几个字,里面十几个伙计忙来忙去,有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过来对袁思明说道:“袁少爷今日来拜访老爷可是不巧得很,老爷近日病了,不来店里照看生意,小姐也在家中照顾老爷,袁少爷请去家中做客。”

    袁思明面上露着失望,可是嘴角却勾着笑意,而后三人又坐上马车,走了不长的时间,就在一处宽阔的宅第前停了下来,上面写着“简宅”,门前两个守门的小厮,应是对袁思明十分的熟悉,忙着进去通报,不一刻就请了几人进去。

    简宅里面布置得十分雅致,穿过前院来到正厅,丫鬟请袁思明坐在椅子上等待,又奉了茶进来,张子鱼提着带来的礼物站在他身后,见他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也明白了为什么只带她和褚昱出来,这儿必定有对袁思明很重要的人,所以他才会失去往日的傲气冷漠,却又不想让自己手底下的人看到这副模样,也不想把心中的隐秘泄露给身边人,所以最好就是带他们两个这样的局外人出来,估计褚昱已经对袁思明说明了只是搭他的船到徐州,以后大家就是两不相干的人了。

    不一会儿,一个聘婷婀娜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张子鱼看去,不由露出惊讶的神色,门口的姑娘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眉目如画,肤若凝脂,张子鱼走南闯北也算见过不少美人,这位美人相貌并不是最美的,可难得的是她身上的一股清雅风姿,好似与世无争的仙子一般,眼中却又带着几分倔强世故,让她含着几分人间烟火气,不似真的仙子一般高高在上拒人千里之外。

    仙子行了一个礼说道:“袁公子,你来了。”声音极是悦耳,听得人十分舒畅。

    袁思明手脚慌乱地放下茶碗,站起来回礼:“简小姐,父亲命我巡查各处店铺,昨日刚到东昌府,就想来拜访一下简世伯,刚才在六曲堂里伙计说简世伯病了,不知现下有没有好一些?”

    简小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袁思明才又坐了下来,简小姐也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说道:“家父不过是偶感了风寒,经过几日调理已经好多了,现下正在房间里面休息,不能出来见面,特地吩咐月璃谢谢袁公子的好意。”

    原来这位简小姐叫简月璃,果然如月光一般明媚清辉,张子鱼暗叹道,想来这简月璃便是让袁思明失魂落魄之人,也难怪,若自己是个男子,见过这样的一位大方温柔的美人,自然也要茶饭不思日夜想念。

    “哦,既是如此,那我就不去打扰世伯了,”而后沉默了一会儿,微微红着脸说道:“上次来拜访的时候,听小姐说起想找一些蜀州的天麻,正巧上月家中有掌柜去蜀州办事,就让他带了一些回来,请小姐笑纳。”说完,对张子鱼使了个眼色,张子鱼还沉浸在对简月璃美貌的赞叹中,一时竟没有注意袁思明的示意,倒是站在旁边的褚昱推了推她,她方回过神来将礼物放在简月璃手边的桌子上,简月璃对她微微一笑,表示感谢之意。

    “对了,袁公子这次来可是有事要办?”简月璃看着袁思明。

    袁思明脸上又是一红,语气也紧张起来;“是……是有些事情要办,恐怕要耽误几日,不过,也不是很要紧的事情,既然世伯病了,那我这几日便多多来探望,小姐一人支撑‘六曲堂’的生意和简府的家务,也不要太过劳累。”

    简月璃仍是温柔亲切:“谢谢袁公子的关心,公子若是能常来探望家父,家父定然也很开心。”顿了一下又说道:“月璃也希望公子能常来,和月璃说些各地的趣事儿。”

    两人又闲话了几句,张子鱼见他两人一问一答间,袁思明紧张,简月璃坦然,话语间都是希望和对方多多见面,猜测简月璃对袁思明也有好感,却又不明白为什么两人既然都有情意,又已过了定亲的年纪,却依然各自单身,袁思明竟然都没有上门提过亲。

    告辞出来,袁思明坐在马车上,嘴角勾着笑意,显然还在回想简月璃的一颦一笑,张子鱼觉得好笑,懒得理他,又转头去看褚昱,这样美貌的女子,恐怕他也很难不心动吧,却见褚昱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神色,好似全没在意一般。

    第二日一早,袁思明又带着褚昱和张子鱼去简家,张子鱼心里哀叹命苦,天天被拉去当陪衬,当陪衬也就罢了,她看见袁思明那纠结的样子,巴不得自己替他向简月璃表明心意,反正简月璃对袁思明的情意如此坦然,只要袁思明肯往前踏出一步,简月璃肯定欣然接受,却不懂到底袁思明还在犹豫什么。

    到了简府,简府的管家却说今日“六曲堂”突然多了许多抓药的病人,简月璃一早就去店铺里照看生意了,并不在家,袁思明却不死心,又转去“六曲堂”,果然店里店外都聚集了许多人,看去好似都是周边的农户,不少人身上都带着伤,或是头破血流,或是红肿青紫,到处都是痛苦的□□声,简月璃和店里的伙计正忙碌着给他们上药包扎。

    眼见他们忙不过来,他们三人也上前帮忙,简月璃匆匆对他们说了声“谢谢”,便又继续去帮病人治疗,张子鱼帮着碾药粉涂药膏,袁思明和褚昱便帮忙为伤病上药包扎。

    这一忙就一直忙到日落时分,中间“六曲堂”买了一些包子点心分给每个人充饥,好容易终于处理完了所有病人,轻伤的人已经自行回家了,只有几个重伤的人还由家人陪着,在“六曲堂”的后堂搭了些地铺休息,店铺里派了伙计轮流值夜,袁思明担心简月璃晚上回家不安全,便用马车送她回去。

    回到简宅,几人都是疲惫不堪,简月璃请袁思明三人坐了,张子鱼全身又累又痛,也不再讲究那些礼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简月璃又打起精神吩咐丫鬟端茶来,而后施礼说道:“今日谢谢诸位帮忙了。”

    张子鱼忙站起来说道:“简小姐您客气了,今日您比我们更忙更累,我们也只不过顺手帮忙而已。”

    简月璃笑道:“妹妹不用叫我简小姐,叫我姐姐便是了,却不知妹妹和这位小兄弟怎么称呼。”

    袁思明说道:“他们二位与我同行,搭我的船去徐州,这位是褚昱,这位是他姨家妹妹张子鱼。”

    “原来如此,现下天色已经晚了,诸位回去也不方便,不如请到客房休息吧。”简月璃说道。

    张子鱼巴不得,现在给她个枕头就能睡着,自然不想再坐马车颠簸回别院,好在袁思明踌躇了一番之后,也就接受了简月璃的好意,张子鱼跟着丫鬟穿过院子,也懒得去看院中的景色,一到了客房便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张子鱼醒来后觉得手臂酸痛,应该是昨日长时间碾药粉的缘故,不过精神倒是好了些,房间里放着洗漱的帕巾水盆,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进来的,她刚洗漱完毕,就有简府的丫鬟来请她去用早点,到了膳厅,简月璃等人都已经坐在那儿,张子鱼问了早安也坐下来,简月璃见人都到了,便吩咐丫鬟送早点上来。

    “月璃姐姐,昨日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受伤的农户,好像都是被人打的。”张子鱼边吃便问道,旁边褚昱挑了一下眉毛,显然自己经常对她念叨的“食不言寝不语”都白费了。

    简月璃叹气说道:“此事说来真是让人气愤,这些伤者都是聊城县外近郊的村民,本来好好的耕着自家的地,谁知道居住在这城内的安乐侯曹泰看中了他们的地,要低价收来盖庄子,村民们不肯,要联名到东昌府衙去状告他,那曹泰得了消息,就找了家丁护卫将这些村民打了一顿,还扬言谁再告状就直接打死。”

    张子鱼越听越气愤:“难道就没有府衙的人来管吗?”

    简月璃又叹道:“因为这曹泰长期霸田占地的事情,原本的东昌府知府傅迁大人几次上书朝廷,却都被曹泰在朝中的势力给压了下来,现在反倒被诬陷贪污了银两,被贬为了阳谷县县令,可叹那曹泰不曾做过任何好事,却因为祖上的功德承袭了这安乐侯的爵位,一味的为非作歹,激得民怨沸腾。”

    张子鱼没有说话,瞟了一眼褚昱,上次观音图的事件他既然能让朝廷派人来督办,那么这次他又能不能再请朝廷的人来办理,可是现下她也不方便问,更何况,他和自己好不容易才隐藏了行踪,若是再暴露了,没有了萧安等人的保护,估计凶多吉少,自己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涉险吧。

    回到别院,四下无人之时,褚昱低声说道:“这件事我会处理好,你无需担心。”

    张子鱼诧异他竟然知道自己心中所想,而后又担忧地说道:“可是,你不怕自己的行踪会暴露吗?”

    褚昱说道:“这次我会小心些,不会再露出破绽。”

    见他如此从容,张子鱼微微放了心,也不追问他要怎么处理,既然他说能处理好,那自己相信他就是了。

    第二日一早,褚昱便不见了人,袁思明也不知道他去了何处,张子鱼猜测他去办了昨夜所说的事情,心里担心不已,便是随袁思明到简府时,也是无精打采的,简月璃猜测她心中有事,便单独拉她去花园的亭子里喝茶,袁思明自去房里探望简老爷。

    “怎么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简月璃关切地问道,替她倒了一杯茶。

    张子鱼托着脸说道:“只是担心我哥哥,不知道他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简月璃笑道:“原来如此,你如此关心你哥哥,他当真有福气。”

    “可是,”张子鱼抬起头:“月璃姐姐,袁少爷也很关心你,我看得出他对你有情有意,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犹犹豫豫。”

    简月璃替自己倒了一杯茶,微微苦涩的一笑:“这也怪不得他,他只是过不了心中那道坎而已,你也许不知道,我家一直与袁家都是世交,我和他也算青梅竹马,我也知道他对我有意,便一直等着他来提亲,他却从来不提婚嫁的事情,后来我十七岁那年家父就为我另外定了一门婚事,我虽然不愿意,可是我又能以什么理由拒绝呢,没想到,刚定完亲,男方便得了重病,短短几日就去世了,这聊城县的人都说我克夫,从此便没有人再敢来提亲了。”

    “难道,就因为这些闲话,袁少爷就怕了,就不敢娶你?”张子鱼愤愤地说道,看不出这袁思明竟是如此肤浅之人。

    简月璃摇了摇头:“他自然不是这样的人,只是,他从小命运不济,受尽白眼,如今又担负粮行重担,所以性子就别扭了些,我多次暗示他,可是他依旧困在自己的心结里,或许还要等上几年他才会明白。”

    张子鱼心里佩服简月璃对感情如此坦然勇敢,回想起袁思明那纠结的样子,心里更为简月璃不值,便说道:“姐姐,你如此美貌如此品行,何苦等那么一个人,我若是姐姐这般人物,就一辈子不嫁人,洒脱地过自己的日子,不愁吃不愁穿,又能救死扶伤,总比在内宅中过与妾室争斗的生活要好。”

    简月璃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额头说道:“你这小妮子,才多大年纪就想着不嫁人,若是我不喜欢的人,我自然不想嫁,可若是我爱慕之人,我愿意等他。”

    袁思明么,就那纠结的性子,真不知道还要耽误简月璃多少年的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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