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说着近乎低声下气的话, 黑泽的语调却像在威胁,导致北条夏树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他试图哄人的表现,反而更加莫名其妙了。
“我为什么要打你?”他反问, 皱着眉将手抽回来, “我想休息了, 失陪。”
黑泽:“……”
北条夏树无视对方,往自己的房间走去。他佯装平静地关门, 然后飞扑到床上揍枕头出气,继续暗骂黑泽阵。
暴力狂!不可理喻!
瞎了眼才会喜欢这种人!
缅因猫跳上床盯着他看, 仿佛在无声询问他为什么生气。
“他太讨厌了。”夏树伸手把猫捞进怀里,翻了个身,面朝天花板,“还是你好。”
银毛大猫咪颇为傲娇地仰头:“咪。”
但夏树说完就后悔了。
……好沉啊, 二十多斤, 这是猪吧?这么胖是怎么跳上桌面的?
他又转为侧躺,终于将这份沉甸甸的爱卸下了。缅因猫完全没意识到来自主人的微妙嫌弃, 正眯着眼睛假寐。
猫的脾气从各方面来说都比黑泽阵要好懂, 想贴贴就会凑过来, 用毛蓬蓬的大尾巴蹭他;生气不会超过一小时,随便哄哄就偃旗息鼓。
它也会认错, 耳朵耷拉、往后折, 顶着蔫了吧唧的飞机耳和圆滚滚的绿眼睛, 无声讨好。
北条夏树随手拿了把梳子, 给猫梳毛, 心情也渐渐平复了。
他甚至有种隐约的感觉, 黑泽先生最后说的那句‘让你打回来’并非挑衅或者敷衍, 他可能……是在示弱。
不会吧?
为了防止自作多情, 他决定做点别的转移注意力,比如想想怎么改造那把被工藤新一退货的手/枪。
一陷入思考状态,时间就过得特别快。
北条夏树画完新的概念草图时,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了,也觉得有点饿,因此准备出去觅食。
他推开房门,发现黑泽阵还在客厅,对方躺在沙发上看资料。茶几上牛皮档案袋堆成小山,错落的文件堆边缘预留出两块拳头大小的空处,放着两杯咖啡。
有一杯只剩一半,置于黑泽阵左手侧;另一杯冰美式在他对面,没拆封,吸管叠在杯盖上,塑料杯壁外侧挂了层水珠。
北条夏树原本只是假装不在乎地扫了眼,目光却顿时凝住了。
……哎?
这是什么意思……给他买的吗?
黑泽阵抬头,迎上他的眼睛,神情平淡,好像在等他主动开口。
北条夏树立刻做贼心虚般收回视线,加快脚步出了门。
黑泽阵:“……”
……
等到夏树回来的时候,茶几上的文件、咖啡以及黑泽阵本人都不见了,本就没什么东西的客厅显得愈加空旷。
自这天起,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冷战拉开序幕。
北条夏树要上学,工作日白天的时间都在学校摸鱼,双休偶尔会去找柯南或者博士,闷头做自己的事情时对外界一无所觉。
而黑泽阵这个人飘忽不定,神出鬼没,脚步比猫还轻。
只要他想,北条夏树根本没机会去捕捉他的行踪。
一开始,夏树还有点生气。
“……真是看错他了。”他对猫自言自语,“还以为是想和好的意思,果然是我一厢情愿。”
就这么几乎0交流的一周过去,在夏树以为对方已经搬离这里时,黑泽阵终于出现了。
他下颌处有一道不甚明显的
伤,是新添的伤口。
夏树犹豫地问:“你受伤了吗?……脸上。”
黑泽若有所思,抚了下那道浅浅的伤口,说:“没什么。”
北条夏树还想再说点什么,又出于某种报复的心态沉默下来,他点点头,转身走了,因此也没注意到黑泽烦躁与不解的表情。
……
这天晚上,江户川柯南十分兴奋地打电话给他。
“我发现喝酒能让我身体暂时变回来!”他迅速地说,“你有没有时间过来帮忙记录?我必须再实验一次。”
北条夏树眼睛亮了:“什么时候?”
柯南:“就现在,来博士家找我,快。”
夏树:“好,你等等。”
他立马把和黑泽先生冷战的沮丧和失落抛到脑后,满脑子都是实验和五花八门的推测。他收拾好东西,小旋风一样出了门,赶到阿笠博士的住处。
桌上摆着三瓶酒,外面贴着红色标签,上书中文印刷体‘老白干’。
“……这是?”北条夏树走过去,“白酒吗?”
阿笠博士点头:“对。新一昨天感冒,误喝了一口老白干,暂时变回来……”
他饶有兴致地问:“持续时间呢?有没有一小时。”
柯南:“没有。”
“那来试试看吧。”北条夏树摊开笔记本,将包里的量杯拿出来放在桌上,“总之,先喝25毫升……”
柯南拿起量杯,将酒开封倒进去。
“这个本来就很难喝。”他抽了抽嘴角,“你这么一弄,更像是喝毒药了……”
北条夏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笔尖抵在纸面上,催促道:“快喝。”
柯南屏气,将酒液一口闷下去,惊天动地般咳嗽了几声。
“咳咳咳……”他捂着喉咙,“好呛……”
十五分钟过去,无事发生。
北条夏树转笔:“那么试试50毫升。”
又十五分钟过去,柯南的脸因高度数的酒而变红,身体依然一动不动。
北条夏树皱眉:“75毫升。”
……
就这样,一个多小时之后,从前滴酒未沾的柯南喝了大半瓶白酒,脸红得像是扔沸水里滚过一样,说话颠三倒四咬舌头,连站都站不稳。
阿笠博士担心道:“今天就到这里吧,新一的身体受不住的。”
“也是。”北条夏树叹气,合上笔记本,“博士,工藤第一次喝老白干的时候你在场吗?”
有没有别的干扰因素?
阿笠博士:“我不在,是新一口述的。”
而此时,江户川柯南晕晕乎乎地趴在桌面上,说不出一句完整的、逻辑通顺的话了,模样和酒馆里宿醉的adao也没什么区别。
“……好难喝……我头晕……”柯南不住地抱怨,“好想吐……”
北条夏树拿起还剩小半的酒瓶:“有这么难喝吗?”
“对于没喝过酒的人来说,沾一点就会醉了。”阿笠博士笑眯眯地提醒,“而且新一现在的身体是小孩子,代谢本来就没有那么好……”
北条夏树却被他激发好奇心,为自己倒了小半杯。
光是轻轻嗅闻,浓烈醇厚的酒气就扑面而来。
不过,工藤都能顶着小孩子的身体喝那么多,他尝试一下肯定也没什么。
于是北条夏树捏着鼻子一饮而尽,霎时间,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顺着喉管直冲天灵盖,刺激得他头皮发麻,连鼻腔都回荡着汹涌的酒
味。
“咳咳咳咳咳——”
他忍不住扶着桌子咳嗽起来,比方才江户川柯南还要狼狈。
阿笠博士帮他顺气,笑道:“夏树君,我可是早就劝过你。”
北条夏树深呼吸几口,悠悠地说:“……我现在知道了。”
一旁的江户川柯南仍陷在醉酒的痛苦中,小声抱怨着,甚至没注意到夏树的动静,于是阿笠博士起身去杂物间找解酒药。
十分钟后,阿笠博士翻箱倒柜却没找到药,只能空手回来。
而北条夏树此时也变得浑身不对劲,皮肤一阵一阵地发痒,头晕目眩,呼吸困难,甚至有点想吐。
“……夏树君,你过敏了!”阿笠博士盯着他手臂侧面的一小片红疹,速来和蔼的语气中难得添了几分责备,“你不知道自己酒精过敏吗?”
他难受,只是虚虚地应了声:“啊?”
……完全不知道,之前没喝过酒。
阿笠博士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人,无奈地决定把他们一起带去医院。
结果挨了医生一顿数落。
女医生拧眉写着病例单,口吻严肃:“您怎么能放任未成年饮用烈酒?!江户川君才六岁!……还有这位北条君也是未成年,酒精过敏这么严重,万一出什么事……国内不允许未成年人喝酒!”
阿笠博士尴尬地擦汗:“家里的小孩子不懂事,趁我不在家……”
女医生给柯南开了口服的药,夏树却因过敏严重,要输液。
他想说自己讨厌打针,喉咙却又肿又痛,声音轻且嘶哑,难以说出清晰完整的话,女医生当然接收不到他的眼神电波,开完单子递给阿笠博士。
北条夏树生无可恋地坐到输液室的塑料椅上,仰头看着滴答滴答的吊瓶。
“我先带新一回去休息。”阿笠博士说,“等下再来陪你,送你回家。”
北条夏树摇摇头,用手机打字:【我可以自己回去。】
“这怎么行?”
他想了想,又打:【不方便透露黑泽先生的住址,我会拜托他来接我。】
这个借口还算有说服力,阿笠博士犹豫道:“真的吗?”
【放心吧,你带工藤走。】
这么保证过之后,对方总算抱着昏睡的江户川柯南离开了。
北条夏树长吁一口气。
他不太喜欢麻烦别人,让人等在边上陪着输液,更觉得不自在。
中央空调悬于头顶,风声在静谧的夜里呼呼作响,夏树慢慢睡去。
……
明亮光线照在眼皮上,北条夏树睁眼,入目均是暖橙色。他正靠着栏杆远眺,悬日像是圆滚滚的蛋黄,天空泼着交织的粉橙油彩,将错落的钢铁森林衬得黯淡无光。
视野不错的建筑物天台。
他还记得自己刚刚在医院,毕竟过敏的感觉太难受,做不得假,不可能是虚幻的。
于是他迅速做出判断,应该又在做梦了。
北条夏树转了一圈,终于在楼梯间背光的地方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那里坐着个男人,短而碎的银发因低头的身姿垂下,却盖不住深挺的鼻梁。他的腿很长,缩在这一方窄小空间里,实在显得有些委屈。
这人侧影辨识度太高,北条夏树几乎立刻认出他是黑泽阵。
他朝银发男人走过去,想看看他的脸。
上次见到的少年黑泽十七八岁,现在这位呢?
……好像和当前的黑泽先生差不多年纪?难道就是
不久前发生的事情吗?
黑泽腹部受了伤,右手捂着,指缝间渗出猩红的颜色,沿着手掌轮廓滴下来。他摆弄完手机,平静地目视前方,再站起来往外走。
他似乎并没有被伤口影响到,脚步依然稳而轻,走了几步却忽然回头,目光精准地射过来。
北条夏树惊得脚步一顿。
黑泽阵注视了他片刻,忽然又靠着栏杆坐下了。
暖色夕阳光映在他脸上,将那对冰凉的墨绿色眼珠照得柔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问:“是你吗?”
北条夏树不敢动弹。
“帮我拿烟。”黑泽对他说,“在左边内袋。”
夏树犹豫了半分钟,朝他走过去。
而此时忽然起了阵风,掀起黑泽的银发与衣袂,烟盒就这么突兀地落了地。
而黑泽的视线也从他身上移开了,将烟盒捡起,动作熟练地磕了一支。
黑泽阵衔着烟,目光散落在空气里。
片刻后,他忽然哑声笑了:“不是说,再也不回来了?”
“走的时候,又一句话也不留。”他语气淡淡,“……过去两年了。”
北条夏树意识到,对方并没有与自己说话。
……他似乎在和隐没于空气里的、不知名的人交流。
那个人曾经放过狠话,说再也不会和他见面,却又在这时悄悄回来探望故人。
黑泽阵探进自己的领口,勾出一根银质细链,并把它轻松拽断,将链上悬着的素圈取下来。
相当简单的款式,戒圈外侧有几道不甚明显的划痕。
“我会死。”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将戒指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推,“这里马上就会变成废墟。”
黑泽阵阖目,似乎在捕捉融化在风里的回答,然而一无所获。
没过多久,尖锐刺耳的警报冲上云霄,整栋楼随之躁动起来。
北条夏树扶着栏杆楼下看,闪着红蓝灯的警车密密麻麻地拥在旁边的街道,两侧的道路被警戒线封上。他意识到黑泽想做什么,骤然回头,却看见银发男人仰头凝视着空气,神色一如既往的寡冷。
水滴落到他的脸上,晶莹的,凭空出现,像是天空突然掉了眼泪。
黑泽将脸上的眼泪抹掉,从喉咙里谴出声低笑来:“怎么又哭?”
“就没见过你这么爱哭的人。”他似乎在责备,语气却散漫,“从小就是,受了委屈要哭,自己犯错也哭,吃准了我会听你的。这次我不买账。”
“……”
“对我就这么狠心。”黑泽阵好像不是第一次说这句话,嘲讽地笑了下,缓慢而平静地总结他独自生活的这两年,“没有你也照过,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也有其他组织想招揽我。包括fbi。我大部分时间都很忙,对付难缠的虫子,有时候……”
有时候想起你,有时候不想。想你的时候就擦枪,手头有事情做,总归能分散点注意力。
不过有时候想得厉害,睡不着觉。
但他没有说。
日子或长或短,折磨或虚无,又是两年光阴。
“我二十九岁了。”黑泽阵又重复了一遍那句话,“没有你也照过。你不回来,我也会变老。”
流质的光线在他的银发间逡巡起舞,半空中尘埃染上烂漫的金色。
落日将要消散在这滔天的风声里。
他用淡得像清水洗过的语气,说了最后一句话:“……下辈子见吧。”
下辈子见。
那种不受控制的强烈共情再次开始,控制了北条夏树的全副心神,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他急速呼吸着,痛苦到无可复加。耳畔传来一声巨响,他眨眨眼,视角骤然切远,冲天的火光与黑烟在夕阳中燃烧。
夏树看了很久,火渐渐扑灭,太阳落下,一个故事就此剧终。
……
他徘徊在梦里的街道上,街景熟悉又陌生,来来往往的人群看不见他,从身侧擦过。夏树此前从不因这种场景而怅然,此刻却被类似孤独的淡淡痛楚萦绕。
人影回寰起落,脚步声愈发空旷遥远。他觉得有点难过,这个世界如此广阔,却没一个人和他有关。
在这种失落中,他又睡了一会儿。
手背传来轻微的刺痛感,夏树慢吞吞地睁开眼睛。
护士收起吊瓶,提醒道:“……刚下过雨,回去要小心。”
一只手正按着他掌背上的止血贴。
北条夏树顿时清醒了。
黑泽阵嗓音低沉:“知道了。”
……为什么黑泽先生会在这啊?
北条夏树刚想说话,就在对方恐怖的眼神中噤了声,低头看自己的鞋带。
“喝酒喝进医院。”他的声音冷淡,“我早警告过你。不疼就记不住?”
在搬进对方家里的第一天,夏树好奇地打量酒柜,却得了对方一句警告——“不想死别沾酒。”
原本以为只当做黑泽先生对未成年的提醒,毕竟他此前并不知道自己酒精过敏……可对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北条夏树骤然意识到什么,抬起眼睛:“你……”
喉咙依然肿着,发声艰涩。
黑泽瞥他一眼:“闭嘴。”
夏树:“……”
黑泽阵依然帮他按掌背上的止血贴,热意从他的指腹和手心传过来。他就着这个姿势,牵着夏树走到医院大门口,然后去开车。
“在这等着。”他说。
北条夏树站在一盏路灯下,夜风轻轻拂过额发,送来一阵浅淡的栀子香。
不久后,黑泽阵的车停到他面前。
北条夏树上车,系好安全带,望着窗外不断变化的街景。
城市里的季节变化没有那么明显,他趴在窗口,看到街边三三两两地立着夜宵摊……还有黄油土豆!
其实没有那么想吃,只不过看到了就有点馋。
为避免惹黑泽生气,还是不提这个了。
于是夏树转过头,想观察一下对方反应,而黑泽当然也瞥到了街边的摊位,将他的眼神顺利曲解为别的意思。
黑泽阵冷漠地说:“我看你长得就像个土豆。”
北条夏树:“?”
为什么突然人身攻击?
夏树瞪着黑泽,于是对方补充道:“不准吃。”
“……”
“明天再说。”
“……?”
听到这句话,夏树又有点开心,抿着唇微笑。
他忽然想到,和黑泽先生长达一周的冷战,好像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结束了。
没有对错,也不需要胜负,但这样就很好。
夏树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又听见黑泽阵问:“在高兴什么?”
北条夏树对他故作神秘地摇摇头。
——不告诉你。
黑泽低笑:“幼稚。”
红灯此时跳转,将几辆车截在白线前。
街边的草木葱茏,伴着风沙
沙作响,仿佛有轻柔的海潮声在空旷的道路间回荡。
他知道,夏天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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