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不同,  不相为谋。

    折邵衣恨恨的吃了一碗饭,然后跟澹台先生道:“刀不落在他身上,自然是无法知道痛是什么滋味。”

    澹台老夫人笑盈盈的替她扇风,  “那你觉得,他如何才会痛?”

    折邵衣:“这还不简单,只让他想想若是我家穷苦,  我跟他一个村子里长大,  相互恋慕,  但到了年岁,我家要我去换亲不能嫁与他,他便有同理之心了。”

    澹台老夫人笑出声,  又感慨,  “是啊——非是他不懂,而是痛不在己身,不愿意去动弹罢了,若刀切在他的肉上,  必然跑得快。”

    人么,  都是如此的。

    折邵衣点头,  又跟先生道:“太子妃娘娘说,  让我去做这件事情。”

    具体是什么事情,这都不用说。从八月开始,  折邵衣一直都在说官绣该如何开始,创办,  又如何让天下的绣娘都知道,如何去卖她们的绣品。

    折邵衣甚至还在想其他的。

    “烧窑,  木雕,  食肆,  茶坊,酒楼……这么多的地方,其实都是可以让女子参与的。”

    她想了小一个月了,刚开始有些迷糊,但是后来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很对。

    “只要女子有地方做活,便可以赚银子,只要有银子,就可以贴补家用,男人难道不想让妻子有银子吗?”

    她觉得不是!

    “男人其实很现实!”

    澹台老夫人笑着嗯了一声,转头一看,只见澹台思正拎了把刀出来,正磨刀霍霍向邵衣。

    折邵衣也感觉到了背后的寒光,匆忙解释拍马屁,“我说的是一般的男人,像您这般和我家怀楠那般的,甚至是盛家九郎,都不是一般的男人。”

    澹台思正哼了一声,“别整天教坏你先生。”

    自从这个学生被太子妃领着看女子之身的好坏之后,便整日里是她说,而不是他家妻子说。

    这天底下哪里有学生和先生是如此这般的。

    折邵衣就偷偷眨了下眼睛,澹台老夫人心领神会,站起来,“邵衣,扶我走走吧,坐得久了,身子都有些僵硬。”

    折邵衣哎了一声,“那学生就扶着你走走。”

    澹台思正:“……”

    他索性端个小筐,筐里有菜叶,便跟着一边走一边择菜叶子。

    折邵衣:“……”

    好在她光明磊落!要说的事情也不用藏着掖着嘛。

    她就一边走一边道:“男人有老大人这般爱妻的,但毕竟是少数,多数还是重妻财。就好比昌东伯吧。”

    她道:“若不是昌东伯夫人娘家嫁妆多,想来早也已经闹翻了。”

    然后又道:“世族尚且如此,何况是那些穷苦人家。世家还在乎脸面,讲究一个女子不抛头露面,饿死事小,露面事大。可是穷苦人家只要有了生机在眼前,便经不住诱惑的。”

    “能活着,为什么不活,为什么要去死呢?”

    折邵衣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想错的,“他们之所以还是选择饿死,是因为上头不许。因为不许,因为没有出去赚银子的机会,所以才会继续不得不饿死。”

    “只要上头许了,他们必定会尝试的。”

    折邵衣看向澹台思正,“老大人,您说,朝廷为什么不许呢?”

    她实在是明白,“生老病死,都是人家的大事,赚钱养家,也是人之必经之事,为什么女子出门做生意,就要被指责,卖的东西也没人愿意买——这无形之中,便将许多生意给掐断了。”

    “您想,人生而为人,有您这般的男人,也有我家先生这般不输于男儿郎的女子,那百姓之中,难道没有经商天赋好的女子么?”

    她笑着道:“不见得吧?肯定是有的。”

    澹台思正想了想,“那你如何想的?”

    折邵衣笑得有些狡黠,“我知晓,只有符合朝廷心意的,才能被提出并且做出来。”

    她道:“我想,女子经商,出来做活养家,让底下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这没什么不好吧?”

    澹台思正听了之后,便将手里的筐放在折邵衣的手里,自己去扶着老妻,这便变成了澹台夫妻在前面走,她一个人落在后面择菜。

    澹台思正说话还是比较直接的,他只问:“女子赚钱养家,谁给她们教养孩子?”

    折邵衣手一顿,她没想到这个。

    澹台思正再说,“如今女子贞洁尤为重要,若是在途中,有人冒犯了她们,不说其他,只有人嘴巴不干净,手脚不干净,你当她们能如何?”

    折邵衣不再走了,脚步留在当地。

    澹台思正:“再者说,你只看见了女子可以出来,但没看见,男子除了刺绣等活,包括木雕,烧窑,贩卖货物等等生意,这些都在如今由男人做着,且一般人想做,还做不了。”

    “我朝不准兼并土地,陛下仁慈,重农,百姓们皆守着三分地,也活得很好。在市井之间,人难道便少了么?也多。虽则妇人生十个且活三四,但依旧人多,能做生意的男人太多了,若是有女人出来抢他们的生意,你以为他们不会反击么?”

    折邵衣听得低下了头。澹台老夫人却笑着道:“这就泄气了?他只是说了最浅显的给你听,还没有说其他呢。”

    折邵衣见先生也不安慰她,便将菜筐往澹台思正怀里一递,然后抱住先生的腰烦愁,“那可怎么办才好?”

    澹台老夫人摸摸她的头,“既然难的做不了,那就做简单的。只要去做了,总有惠人的。”

    折邵衣:“那就先做官绣。”

    澹台老夫人:“嗯,去做吧,你有太子妃,又有我,你怕什么。”

    折邵衣觉得也是!

    她高高兴兴的回家去了。多晴来送烤猪蹄,折邵衣问,“你家少爷呢?”

    晚上不来吃饭了?

    多晴:“三少爷今日跟盛九少爷一起,被十皇子邀至府中去了。”

    折邵衣:“……”

    她上回说了十皇子的事情后,沈怀楠明显对十皇子淡了,怎么还跟盛九一起去了?

    她好奇道:“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多晴:“不知道啊。”

    折邵衣:“那就算了。”

    等沈怀楠回来的时候再问他。

    然后抬头,就见多晴站在那里,扭捏得很,“你怎么了?”

    多晴就道:“九姑娘,您这里有没有女子腹痛的药啊?”

    折邵衣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她好笑道:“给你家林姑娘啊?”

    多晴点了点头,“是啊。”

    他低头道:“倒是问了其他人,但是……您也知晓,奴才们哪里管这个,只痛过去就好了。”

    他其实还问姚黄了,他认得的人里,也就姚黄待遇好些。但是姚黄摇头,她来月事的时候不痛,就是折邵衣也是不痛的。

    但是多晴想,九姑娘就算自己不痛,万一其他的姑娘痛呢?主子们的法子总是好些的。且这种私密之事的法子,一般人不会往外处说,想打听都打听不到。

    折邵衣还真知道,她写出来,让姚黄给多晴,“吃得几回就不痛了。”

    多晴感恩戴德,然后期待的看着她。

    折邵衣懂。她道:“我不会跟你家少爷说的。”

    多晴高高兴兴走了。

    等他走了之后,折邵衣继续看书,姚黄过来给她捶背,“您都快魔怔了,又不用考状元,读这么多书做什么,奴婢看啊,就连大少爷三少爷的学问都比不过您了。”

    折邵衣知晓她在打趣自己,便摇头道:“他们读的是圣贤之书,做的是圣贤的学问。”

    但是她不一样。

    圣贤没有让她这么做。

    她越发探寻太子妃娘娘说的话,便越发觉得这条道路好似不在人间,但她自小便喜欢这些,手提三尺剑,也敢走上一回阴暗的巷子。

    只年岁越大,越发觉得手里的剑不重要。

    如今,太子妃和澹台先生又把她的剑提了出来。

    她想,她就应该要出鞘的。

    折邵衣喝一口茶水,然后问姚黄,“要是你的兄长要用你去换亲,你怎么办?”

    姚黄恍然了一会,然后才慢吞吞道:“如果是现在的奴婢,定然是不肯的,有您给奴婢做主,谁敢换了奴婢去?但若是一直住在那种换亲的地方,那把奴婢换亲的话,也还可以?嫁谁不是嫁呢?只要不是那种瞎子蹶子,都还好。”

    折邵衣便点了点头,“我知晓你的意思。”

    她站起来,仔细琢磨完澹台老大人的话后,道:“其实,在那种地方,人人都如此,便人人都不觉得有错,就连被换的姑娘们,也成了理所应当,要是家里人不换她们,她们可能还觉得恐慌。”

    “没人要她们,嫁不出去,便只有死路一条了。”

    她拿起一本书,指着书上的一页对姚黄说,“你看这里,这里有一个故事,说是三个姑娘相约用一根绳子吊死自己——她们不愿意成亲。”

    到了年岁,不愿意成婚,她们是不是比其他的姑娘们看见了换亲的坏处?

    她们是不是明理了?

    但是最可悲的是,明理之后,她们不是选择去寻找希望,而是选择死亡。

    折邵衣一边说一边觉得胸闷气短,“你说——太子妃娘娘是不是因为看见了这些故事,而开始思考让她们活下来的?”

    “我看见了之后,也想让她们活下来。”

    姚黄在那一刻,竟然有些说不出话来,她家姑娘在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股说不出来的寂寥和悲壮。

    明明说的是一条通往人间的活路,却好像在说一桩死相频出的绝路。

    她低头,“姑娘,会活下来的。”

    折邵衣也觉得是,她点了点头,轻轻的道:“是——”

    她笑起来,带着一股坚毅,“虽千万人,吾往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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