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上元佳节。
人潮攒动,灯火辉煌。
陆明华被燕元华拉着手腕,从人潮中穿行而过, 耳边人声不绝,她满眼满脸的笑。
燕元华拎着陆明华做的那个粗陋的灯笼,一身黑色衣裳,行在绚丽灯火中, 软了他有些锋利的眉眼。
“明华,你想要什么灯笼?”看一眼两边的灯市, 他回头去看陆明华, 信心满满, 一副她想要什么他都能弄来的样子。
“你为什么没给我做?”陆明华抬眼看他,有些失望的样子。
她之前做灯笼的时候,也曾想过燕元华会不会给她做, 可没想到, 今日他竟是空手来的, 不由失望。
惊觉这个想法,陆明华按捺下来, 觉得自己真是被燕元华宠惯了, 以前哪里会如此。
可等燕元华这次提起,她到底是有些忍不住,问出了声。
燕元华怔了一下,豁然就笑了。
他凑近陆明华, 很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给你做了一个八角宫灯,但是发现太沉,你拿着费力, 就没拿给你,还在车上放着。”
他倒是可以拿,但是他只有两只手,又想牵着明华,又想拿着她做的灯笼,只好先放下了。
丝毫不知他的小小心思,陆明华一下子就被哄好了。
“是这样啊。”她撇开眼轻声,有些不好意思。
“是我忘了告诉明华,”燕元华声音都是笑意,放轻了便满是温柔,说,“你别生气。”
“我没生气。”
“那你下次直接告诉我,好不好?”燕元华有些自责的说。
“好。”陆明华眼睫颤了颤,抬眼看着他笑。
燕元华看着她,就也笑了。
行人传出一阵善意的笑声,为了这对有情人。
男子俊朗,女子温婉,这两人实在是耀眼,魏云台远远的,就看见了她们。
他脚步一顿,瞧着那两人对视微笑,心中那种莫名的,让人沉闷的感觉,再次浮现。
愣愣的看着陆明华眉梢眼角的笑意,他忽然失神。
那边,燕元华感觉到了这股视线,远远看去一眼,落在魏云台面上的失神后,眼神骤然一厉。
魏云台惊醒,狼狈的避开了眼神。
“你看看喜欢哪个?”不想陆明华看见魏云台,搅了心情,燕元华笑着催促她去看两边的灯市,虚虚揽着她的腰背,让她转身,选出一个来。
陆明华没发现异常,只是很不习惯他这样,忙按下他的手,嗔他一眼,自己走了过去。
燕元华含笑收手,亦步亦趋的跟在陆明华身后,恰好挡住了魏云台所在的方向。
那样含嗔带笑的陆明华,魏云台从未见过,下意识上前一步,就被人拦住。
赵十一笑意淡淡,说,“魏世子,请吧。”
“这是灯市,瑞王这样霸道,不好吧。”魏云台敛了神色,温声说。
“灯市你可以随意,前提是,魏世子管好自己的眼睛,不该看的,不要看。”赵十一面无表情的警告。
“……我知道了。”魏云台沉默一瞬,应道。
遥遥再看一眼那道背影,目光划过挡在自己身前的赵十一,还有周围的那些亲卫,他到底转过身,去了别处。
丝毫没有察觉远处的暗流,陆明华左右看看,最后挑中了一盏猫儿灯。
“你看,像不像平安?”她笑。
燕元华不觉得哪里像那只胖猫了,不过陆明华喜欢,他也就高兴,上前猜了个灯谜,取了来给她。
两人全都拎着灯笼,在这灯市玩了许久,陆明华有些累了,就打道回府了。
过完上元节,陆明华就开始忙碌起来。
以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成婚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做。
三书六礼,凤冠霞帔。
宫中绣娘一次一次的来问她关于喜服的意见,还有凤冠,也没个消停,什么样式,什么纹样,镶嵌什么珠宝,用的什么材料。
件件样样,都小心慎重,生怕有一丝不妥。
之前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人,都频频上门来找她叙旧添妆,活了这些年,她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受欢迎的时候。
宫中,太后偶尔召见,前几次陆明华刚进寿康宫不久,后面燕元华不多时就会赶到。
后来被陆明华制止后,才算好些。
太后不满轻哼,说,“他这是怕我吃了你呢。”
陆明华轻笑,这些时日来见到太后,倒是没那么忐忑了,只是含笑,说,“哪里,王爷是想见您了。”
自己这个儿子,太后还能不知道,只是又哼一声。
每次进宫,陆明华回来时,都会带着大堆的赏赐。
袁氏也不贪这个,全都给她嫁进了嫁妆里,又把嫁妆单子给她,让她自己好好记住。不求全都烂熟于心,自己都有些什么产业,总要弄明白。
在此之外,宫里也来了嬷嬷,开始为陆明华调养身体。沐浴,香膏,药膳。一日一日里,陆明华揽镜自照,只觉镜中的人肌肤白皙滑嫩,白里透着淡淡的粉,可谓是容光焕发,肌肤生晕。
而平时里,便是不用香,都几乎能闻到自己身上的香味,仿佛已经浸入骨髓似的。
嬷嬷们不止为她调养身体,还要让她熟练礼仪,好应对大婚之日。
亲王成婚,宫中自有礼仪规程,一点也不能疏忽的。
这般忙忙碌碌中,不知不觉,就二月了。
原本陪着夫君在任上的陆家姐妹全都回了京,还有长子陆耀信也带着一家子归来。全都为了送陆明华出嫁。
在此之外,三房的陆成章亦是如此。不过,他们已经分家出去,另辟了宅院,只那个不太熟悉的叔母上门过几次,是一个很温婉的妇人。
相比之下,二房倒是没什么消息。自从陆成颂进了牢狱之后,便彻底安静了下来。
往日安静祥和的伯府顿时热闹起来,兄妹三人的子嗣整日里在府上玩耍嬉笑。
陆明华偶尔见了,不由瞩目。
她也曾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她想过,若有了孩子,定然会好好疼爱,断不会让他和她一样。她总觉得,若是有了孩子,就真正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诶呀,看看这些小小姐们,可真是热闹。”喜事将近,李嬷嬷看着好似年轻了十岁般,整日里喜笑颜开,过来瞧见一眼,忙看向陆明华,笑道,“也不知我们家的小少爷小小姐们会是何等模样,不过啊,依着小姐您和王爷的相貌,定然差不了。”
“嬷嬷,”陆明华娇嗔,有些不好意思,这还未成婚,怎么就提起孩子了。
说笑间,两人离去。
文安伯府一片和乐,遥远的宣州,陆明熙看着镜中人脸上大大的两片红印,死死咬紧了指尖,咬的出了血,她都没有松开。
她的脸好不了了,好不了了。
经过这半个月的时间,她终于接受了这一点。
狭小的院子偏僻荒凉,可以听到远处传来的舞乐声,那是宁云蟾招来取乐的歌妓。
他不能动,却还没放弃自己的色心,整日里取乐不停。而她,从来到宣州之后,就被抛在这小院里空空荡荡无人问津。
她看着自己的手,曾经娇嫩纤细的手指,变得粗糙干硬,这才几个月而已,往后的几十年呢?
一想到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陆明熙就瑟瑟发抖。
“不,不行,不可以。”她喃喃说,终于循着一个机会,悄悄抛出了院子。
她要逃走,要逃得远远的,她不要呆在那个院里直到死。
然而,这个庄子是安国公府的私产,宁云蟾早在来这里的时候就吩咐过了,让人盯着陆明熙。
他心里知道,依着瑞王对陆明熙的不喜,要是知道他没把人看好放跑了,说不得就要找他算账,遂很是废了一番心思。于是,陆明熙没跑多远,就被发现,宁云蟾忙命人把她押了回去。
“还敢跑?看来是打得不够。”宁云蟾看一眼陆明熙带着两块红斑的脸,就厌恶的转过了头,让人打。
陆明熙被宁云蟾眼中的厌恶刺痛了心,发疯似的盯着宁云蟾看。
她会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他竟然敢这样看她,他凭什么这样看她?!!!
宁云蟾看着她眼中的怨恨,就笑了。
索性他在这里没事,瞧着陆明熙癫狂,他反而高兴,说,“你以为你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你不会以为是我干的吧?”
“好歹是个美人,那张脸真是可惜了。”他满脸的笑,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
陆明熙浑身一震。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忍不住迫切的问出口。
“你觉得,谁最不想让你顶着那张脸?”宁云蟾好整以暇的逗弄着她,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她发疯,就笑了,说,“当然是瑞王啊。”
“他可是特意吩咐了我,不想再看见你那张和你姐姐一样的脸。啧啧啧,可惜了。”
“啊,啊啊啊啊!”陆明熙真的发起了疯。
她无法接受,也不能接受,为什么陆明华能遇到瑞王,为什么她明明被魏云台抛弃了,还能越过越好,为什么为什么!
“你说说你,同样是姐妹,你姐姐是和离归家,你是被休。”
“你怎么就非要和你姐姐作对。要是你和她打好关系,现在有的是好前程等你。”
“蠢啊,蠢死了。”
宁云蟾还在刺激她,笑的越发开怀。
嬷嬷看他得趣,也没再继续打陆明熙,松开手由着她摔倒在地。
陆明熙痛的呜咽一声,一如从前般缩在了角落里。
看她又跟傻了一样,宁云蟾有些无趣,也懒得理会,过一会儿看一眼,就当找乐子了。
屋中渐渐安静下来,两个嬷嬷都退了出去。
角落里,陆明熙抬起了头,死死盯着宁云蟾。有他在,她永远都逃不掉,她不甘心,她不要留下这里,她要回京,要去揭开陆明华狠毒的面目。
要不是她,瑞王怎么会在意她是谁,一定是她进的谗言,一定是她!!!
陆明熙悄然起身上前,站在床边看着昏昏欲睡的宁云蟾,伸手拿起了软枕。
隐约感觉到了黑影,宁云蟾下意识睁开眼,就见陆明熙面目扭曲的看着他,手上软枕落下。
“你——”他想怒喊,可话还没有开口,就被软枕掩住。
他想要挣扎,但是他四肢尽断,如今还没有好,只能疯狂摇头,却根本挣不开用尽全力的陆明熙。
渐渐的,宁云蟾不动了。
陆明熙咬牙笑的面目狰狞,等到没了力气,才慢慢松开手。
外面嬷嬷的声音传来,她这才恍然回神,哆嗦着扔掉软枕,死死的看着睁大双眼满脸涨红的宁云蟾,咽了口唾沫,缠着手,上前把他的双眼和好,又把脸往里侧推了推,最后盖好被子,放下帐幔。
转身,跌跌撞撞的出去。
嬷嬷被她撞得一个踉跄,恨恨骂了一句,抬眼见着帐幔放下,只以为是宁云蟾使唤陆明熙干的,没有多想就出去了。
外面,陆明熙脚步匆匆的走着,脑中拼命的转着,眼见着一群穿着艳丽的女子站在一起,正要上马车离开,心下一动,寻了一个放满杂物的马车躲了进去。
这般躲躲藏藏许久,她终于摸到了一辆船上。
而另一边,一个时辰过去了,眼见着宁云蟾还没醒,嬷嬷总算发现了不对,一片尖叫,庄子顿时乱作一团。
京中,燕元华很快收到了消息。
“她要回京?那就让她回来吧。”他笑了,把纸条不急不缓撕碎,说,“让她看一眼,再送她回宣州,以奴杀主,可是大罪。”
亲卫领命,懂了他的意思。
二月廿六,上吉日。
上京各处街上的灯火全都亮起,将将拂晓,天色未明,整个上京灯火就已经照亮了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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