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第一次坠楼成功时就发现了:从必思答居住的社区顶楼远眺能看见中也那层的窗口。
虽然从学校出发到那里最短需要一个半小时,但从必思答家出发却只要步行二十分钟。
因此当必思答在中也家使用能力,而他刚好在必思答家时,他的记忆能被保留。
撬开锁,第一次走正门地进入这套公寓。
“打扰了~”
窗帘紧拉着,房间昏暗。
房子不大,甚至算小。但是只占满两排的鞋柜,客厅里两把相对的椅子,对着电视机的小小沙发,空无一物的厨房桌台以及排列着总计不超过五个碗的水槽都让这个房子看起来空空荡荡,宽敞得冷清。
打开厨房橱柜,上面是一些袋装的速食食品,成堆的威化饼干和营养麦片,各色包装各色口味,杂乱得就像是把市面上所有品种一一尝遍了也没找到情有独钟的口味。合上,再去看冰箱。
饮料有牛奶、啤酒、可乐、酸奶……什么都有,但是每种只有一瓶,和橱柜一样。没有剩饭,甚至没有任何剩饭的味道,似乎负责做饭人非常清楚两个人的饭量,总能掌握得不多不少。
和上层的场面完全相反,冰箱最下层的抽屉里塞满了同一品牌同一口味的雪糕,他对这个雪糕有点印象,他第一次见到必思答的时候她吃的就是这个。于是他拆了一根放在嘴里——
很普通的味道,明明和其他的雪糕也没什么区别。
客厅没什么可看了他才走进必思答的房间。
拉开窗帘,一只云雀张开翅膀悬停在半空,他打开窗户,把它翻了个身,然后揉了揉它圆滚滚毛茸茸的肚皮。
云像是用油彩制造出来木质道具,被太阳的光线牵住挂在背景板上,一动不动。
落灰的吉他和干瘪的篮球依偎在房间角落。走过去,举起吉他,摇晃,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哐哐当当响,倒置,继续摇晃,吉他终于呕出三把美工刀出来。
是凶器——他的第一反应。
他选了其中一把刀,将篮球开膛破肚,里面是七八张小纸条,每张纸条上是各种数字和字母的组合——她把自己的房间搞得像密室逃脱一样——走到桌面上的笔记本前,用纸条上的信息解开密码。
双击浏览器,打开历史记录,时间选择“昨天”,一路滑到最底下,从下往上看。
【胚胎着床所需时间为6~7天。】
【杀婴罪】
【取子箱】
【法律上婴儿、幼儿与儿童的区分】
【弃婴罪和遗弃罪的区别】
【《日本民法典》】
【支持安乐死的国家】
【《尊严死亡法》】
【孤独死】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
【日本死刑制度】
【《afterdnight》-pianoversion】
【熬夜的危害】
【熬夜的好处】
……
【《生命的起源》纪录片】
【《蓝色星球》纪录片】
……
【《命运石之门》】
【《寒蝉鸣泣之时》】
……
【《古犹太教》马克斯·韦伯】
【《论知识》摩西·迈蒙尼德】
……
没有想象中离谱,但也挺离谱的。
邮箱显示还有未处理的邮件,点进去,发现她的邮箱连垃圾邮件都少得可怜却与一个名叫“北極の下”的人交流密切。
咦,这不是有朋友吗?
新的情报:必思答有一个笔友。
点进去,查看内容。
北極の下:【最近被穿上了束缚衣。雪糕收到了吗?】
雪糕……他看了一眼手里咬了一半的奶白色雪糕,没放在心上。
需要穿束缚衣的笔友……嗯,必思答有一个病友。
pistacia:【束缚衣?什么样的感觉?雪糕收到了,小熊在里面睡觉。】太宰一手托着笔记本,走出卧室重新打开冰箱最底层,腾出一半的雪糕才发现里面有一只白色的塑料北极熊玩偶。
“……”心里洋溢出难以言说的感觉,但他又很快忽略掉,继续提取信息。
北極の下:【难以说明,和睡袋差不多,下次带一个来请你试一下。】
pistacia:【好啊,但是我应该不会喜欢,感觉它们和欧洲中世纪的束腰和中国封建时期的裹小脚一样,我讨厌被束缚的感觉,不过我不拒绝尝试。下次是什么时候来?要来过夜吗?】
北極の下:【最近会出差来日本,顺路来找你玩,但应该不会过夜。】
pistacia:【横滨没什么好玩的。】
北極の下:【没关系,有什么地方和你一起躺着看书就好了。】
pistacia:【那地点就定在我的卧室了。】
……是可以一起睡觉的病友。
北極の下:【啊……又是这样啊。】
pistacia:【我跑到外面去妈妈反而会觉得奇怪,家里比较安全。】
北極の下:【就算到外面去我也能把你藏好的。】
pistacia:【我不相信。你上次就丢下我跑了。】
北極の下:【啊……对不起,那次是因为同事以为我已经结束了才擅自把我接走的。】
pistacia:【无所谓,我也没放在心上。】
北極の下:【没放在心上却还记得“上次”呢。】
北極の下:【嗯?不理我了么?】
pistacia:【没有,最近发生了一些事。不过已经解决了,接下来一个星期会比较忙,可能没时间回复。】
北極の下:【你也会没时间呢。】
pistacia:【准确来说是没有精力。被妈妈他们送去心理治疗了。】
北極の下:【……这是第几次啦?】
pistacia:【不知道……连我都懒得数了,反正只有一个星期就让他们得逞一次吧。前几天有位男生向我告白。】
北極の下:【我记得你在一年前制定过一个原则,接受第一个向你告白的物种的交往邀请……这居然需要一年才能被触发。】
pistacia:【啊……是说时间太长了还是太短了?反正我觉得有点猝不及防。我遵守了原则,答应了告白,但是第二天去学校时似乎全校人都知道了这件事,每个人都在看我,我很不自在,放学后我想找他谈,结果他带了很多人,我原本以为是来找我打架的,但其实是邀请我一起去唱歌,这样一来话也没法谈了,我又没法和那么多人待在一起,于是就一个人逃跑了。回家后想了很久觉得这个原则没有任何存在和遵循的必要,于是在一开始就把他拒绝了。可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他开始在各种角落堵我,向其他人说一些关于我的莫须有的事情,往我的桌子里放奇怪又幼稚的东西……突然有一天他一点动静也没有了,也不来烦我,我去找他的朋友,他们告诉我是因为我这次考了第一名,也不愿和我多说什么……青春期少年的心思好难猜啊,明明我当时已经踩好点准备动手了。】
北極の下:【已经放弃斐波那契数列了么?】
pistacia:【嗯,因为被发现了,规则被发现就没有意义了,现在在执行圆周率小数点后的数字,大概会一个位数一个位数地推进。】
北極の下:【被老师发现了?】
pistacia:【被一个侦探。一种遇到天敌的奇怪感觉。说起来,你的社团经费还够用吗?】
北極の下:【不用担心,最近收入有在稳定增加。要被偷渡了,这段时间先失联了。】
pistacia:【嗯,路上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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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思答在沙发上蜷着身子刷手机。
她实际上并不理解为什么【时间静止】下设备还能连接网络。为什么鸟不飞了,即将倾倒的半杯咖啡被空气托住,她却能打开花洒用流动的水洗个澡。事实上,哪些东西会停止,哪些东西则会继续发挥效用她也不确定,不过只要无需对人类作出反应就万事大吉。
她决定送中也先生一些礼物。
她不懂酒,但是沿着中也先生常喝的酒去找相似,再在相似里面选贵的总是没错的。她找到了几瓶看起来很符合她要求的酒,只是原产地很远,短时间内送不过来。
“……”有一个被她命名为【时间标签】的应用,用自己的血在物品上写下具体的时间和地点,这个物品就会无所凭借地代替其本身出现在提前设置好的时空。
于是她用鞋柜上的小刀割破手,找到一张纸和那瓶最贵的酒,查看酒标,确定了生产日期和生产商地点后,推算出合适的时间,向产家寄送了支票并预定了三瓶酒,要求他们在今天下午五点二十五前送到楼下。这样一来最麻烦的事情就解决了。
中也先生的房子里几乎没有和工作有关的事物,没有积压的文件,在【时间静止】作用下无法调整物体的时间,因此没有密码的她打不开电脑和手机,她尝试使用指纹和面部识别,但是中也先生似乎关闭了这类设置。
……有点可惜。她心想。
然后她把唱片一张一张听过来,最后实在太困太累头靠着沙发脚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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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从床头的暗格找出录像机。
【今天……能力失控了。】先是听到女孩平淡的声音,摇摇晃晃的镜头被摆端正,镜头里黑色短发的必思答把被子盖过头,裹住自己,的确像个开心果一样。
……原来她以前是短发。
并不像现在软软的懵懵的,戳一下要过好久才回过神来,而是清冷漠然的感觉,似乎随时会给他来一刀。
【一开始只是想让热水冷得快一点,于是把能力施加在了冒热气的水杯上。】她回忆道,想到什么说什么。
【但是……失控了。原因似乎是因为生理期,“时间加速”本就比“时间回溯”的控制操作难得多,时间跨度越小,难度也越高,需要更多精力和注意力,在这些限制和身体的激素水平变化下,能力失控了……我一不小心加速过快,前往了遥远的未来。】
【可以确定的是,在时间加速下,如果不留出更多注意力控制自己,能力会默认停止我的时间。如此一来造成的结果就是,前一秒我还在凉热水,等我回过神来,我就站在了未来的土地上。】
【未来的世界和我想象的一样糟糕。】
【到处都在发生战争,土地没有营养,无法种植植物。云层太厚太黑,人们在白天也需要开灯……啊,人类的确还没有灭绝,但是同质化严重。因为他们可以依靠生物技术改变基因,我本来就有点脸盲,这下更认不清人了。不过只有底层的人们长得几乎一样,阶级越高,人就长得越奇怪,怎么说呢,有点像游戏的皮肤,高端玩家有更多资源让自己变得与众不同。】
【未来,流状和粉状的食物占据了大部分市场,因为大多数人只能用有限的资产改变有限的基因,在外貌和健康之间,人们选择了前者,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在未来社会丑陋意味着丧失社会红利,尤其是在大多数人都美貌到停滞呼吸的环境中,肉眼可见的差别也带来了肉眼可见的差距。】
【基因工程最开始总有顾此失彼的毛病,虽然人们普遍变得好看了,但同时肠胃消化能力大幅度减弱,他们不能再吃油腻的食物甚至不能进食固体,还有一部分人不能再晒太阳,否则十分钟之内皮肤就会变成他们最轻视的黑色——我想战争能顺利爆发,一部分原因是有些人支持消灭太阳吧。】
【人们憎恨异能者,却也离不开他们。政府官员一边在媒体上宣扬要将异能者清扫干净,说得很坚定决绝的样子,一边又忙着收集自己的棋子。很多科技发展都是异能力者推动的……和网飞剧一样,总有那种想要依靠自己的力量改变现状的革命队伍,但是他们所做的事情只不过是昨天在东部炸了个政府机构,今天在西部刺杀了几个高管,他们致力于给当局引发一些不痛不痒的小毛病,和不带病·毒蚊子半斤八两。】
【非常可笑,但也很悲哀。】
【活在二十一世纪的人类能早一步死亡其实很不错。】
【但是我的建议还是最好不要出生。】
【由于我的能力固定了我的时间,因此在漫长的时间里,我像是一座雕塑,醒来时我被放在博物馆里,厚厚的玻璃关押着我,但是从另一方面它也在保护我。我看到在我的脚下有一大片类似文字的东西,但我看不懂它们。】
【后来古代文学专家前来和我交涉,我们聊了很久的天,在这期间来了很多媒体,可我不喜欢有这么多人注视我,所以一旦我觉得我的话会被除了这位学者以外的人听到,我就停止说话。我想我们之间的交谈一定会以一些超越我认知的方式被少数人听到,他们有更高的权利决定是否公开这些内容。】
【我对未来的了解大多数都来自于这位学者。】
【我没有告诉他我是能力者。更多情况下是他在说而不是我,我起初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因为我本就不愿意说话,但后来我发现他是在尽力引起话题,希望我更多地谈谈我自己的事……】
【他说他们一直在寻找与时间有关的能力,他们已经能掌控生命和空间,也有部分人移居到了地球之外,但是他们一直没能掌控时间。事实上,根据民意调查,没有任何人活在幸福中。幸福这个词只出现在宗教的教义上,甚至由于欺骗了太多人,这个概念已经与邪教挂钩。】
【他们认为幸福是一瞬间的,所以如果能用异能力抓住这个瞬间,幸福就会永远存在。】
【我觉得他们的想法很离谱,但我们之间毕竟有着几千万年的代沟。】
【我问他们连一个与时间有关的异能力者都没有找到吗?毕竟现成的就有一个。】
【我原本以为也许是所有关于时间的能力都集中在了我身上,但其实不是,学者说历史上有一位伟大的人物能操纵时间,但是在他的命令下,像是中世纪的猎杀女巫一样,所有与时间能力者有关的人都被杀死了——是所有‘有关’的人,不仅仅是能力者本人。】
【他又给我讲了几次历史上大规模的猎杀。我这才意识到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么无聊地试探时间能力应用的其他可能性,并且在发现自己能“有所作为”时选择了躺着,什么也不干。我想起我的能力最开始也只能让我叠纸时不搞错步骤而已——因为折错了会在纸上留下印痕。】
【然后我要求与最高领导人对话。】
【毕竟我是长辈,或者说祖宗,他们都对我很尊敬。于是我第一次不用听大人逼逼叨叨。】
【坐在最高位置的人没有性别,它的身体扁平没有凸起,皮肤很光滑,也没有毛孔,我有点羡慕。】
【我告诉他我能控制时间。而且我知道幸福在哪个时间点。】
【它果然很兴奋。】
【我又问它你对这个世界感到满意吗?】
【它说不满意。意料之中的回答。】
【它的手伸过来,说希望能与我达成良好的合作。他们已经为这个研究准备了很长时间,马上就能启动。】
【我握上它的手,送它回到了它最初来的地方。】
【诞生的过去是虚无,死亡的未来也是虚无。】
【我也对这个世界不满意。】
【而幸福并不存在,幸福在无尽的虚无之中。】
【我引爆了所有火山,地球打哈欠的时候地壳会像人的皮肤一样剧烈地褶皱。地震杀死了很多人,海啸把人的碎片冲走,和无数挖空了的罐头混在一起飘在街道上,所以我称之为“罐头人潮”,好听的名字,适合写在诗里。】
【灾难后活下来的大多数是本就被计划着留下来的人,他们有防空洞,有空间站,有异能力者当保镖……一部分人讨伐我,一部分人请求我住手,一部分人认为我是神灵。在我眼里他们没有差别,我无差别地厌恶着所有人。】
【毕竟我想保护的只有我的部分亲人和费奥多尔而已,既然他们不在这里,我就没有别的顾忌了。】
【于是我再次加速了时间,这次一直加速到整个地球消失,我只身一人处在浩瀚的宇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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