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卫溱回到屋里,坐在炕头上拿出书翻阅。她背靠着墙,两腿盘起,借着微弱的烛光用手划着一行行慢慢读下去,遇到生僻的地方还得停下来琢磨一会儿。
自太武帝司马儴开疆拓土、统一四国八地以来,大郢朝已有近百年历史。司马家族在前几十年里牢牢掌握着国家统治权,前几任帝王广纳贤才、任贤革新、发展民生,大郢朝一度是这片大陆上国富民强的大国。只是到了近十几年,后代帝王沉于安乐、不思朝政,一味消耗前朝积累下来的财富,大权旁落,外戚干政,国力急速衰退。至上任成思帝在位,朝野上下皆腐朽不堪,皇帝无能,奸臣当道,官官相护鱼肉百姓,更是不断有北方边牧民族怀揣对这片土地的狼子野心,频频试探企图伺机而动。
这内忧外患的生存环境让卫溱忍不住咋舌。她把书放下,又拿起另外一本《山河注》,试图寻找一些与自己来历相关的线索。
大郢朝疆土辽阔,都城永安在羌河以南下游的地方,因此南边较北边相比更为富庶。卫溱和别人说自己是从南边来的,可是一开始也担心戎城内外有人认识她,所以头几次在外行走都带着些小心翼翼。不过时隔多日都不见有人在街上与她相认,想必原身的确不是这里的人。
可若不是这里的人,又会是从哪里来的呢?她根据相貌和皮肤状态推测原身的年纪应当是十七八岁上下,五官外貌特征确实和西北此地的人不大像,这一身细皮嫩肉更像是江南水乡养出来的姑娘,那名字身份又是什么?这么久了为何无人来寻?
卫溱紧抿着唇,凝视烛火思索了一阵,无果,遂暂时把这些问题抛至脑后,又俯首翻起书来。
一轮弯月高悬空中,银白的月光透过缝隙洒落在房门前。过了一会儿,门帘掀起,光影被截成两半,柚子捧着两根苞米走进来。
“卫姐姐,看书累,你吃个苞米垫肚子。”
“谢谢。”卫溱接过玉米,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她坐过来。
“你在看什么呀?”
“我在看大郢朝的人情风貌。”
“那是什么?”
“就是我们住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风景,山呀,河呀,还有人们平时喜欢吃什么、穿什么、做什么,有什么重要的节日或风俗。”
“哦,”柚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知道正岁时会很热闹,家里会做很多好吃的,街上还有灯笼,上元节和花朝节也很有趣。山河的话…戎城郊外好像有很多山,我们村里也有一条河!”
卫溱呵呵一笑,夸赞她,“你懂得真不少呢!”
她自书中得知,以戎城为首的这一片西北地是太武帝时期打下来的,在明武帝时期得到稳固,此后朝廷便一直派有重兵把守。此地有两座山脉,东西走向的喀连山脉作为边线分隔了大郢朝和北方一些少数族裔,南北走向的巴瑶山脉则一路延伸至羌河中游。戎城地处西北要地,在它周围还有十几座大大小小的城邑,各城都有官员驻守。
卫溱转头问道:“柚子,你知不知道戎城的城守是谁?”
“城守?”
“城主?千户?就是管着咱们这个地方最厉害的人是谁?”
柚子歪头想了想,“我不知道,不过我听爹说安北大将军好像很厉害,说他一个人能把敌人打退好远!咱们能过着安稳日子都是托了大将军的福。”
安北大将军?
卫溱咀嚼着这个好似在哪听过的名字,柚子摇晃她手臂打断了她的思绪。
“卫姐姐你能教我识字吗”
“当然可以,”卫溱低头,“不过今日夜深了,明日开始教你吧。”
小丫头说好,又缠着她闹了一会儿,才被她赶去洗漱歇息。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卫溱跟着林嫂到河边洗衣服。在村里走动这些时日村里大多人都见过她,知道她是林家的远房表妹。那些同龄的年轻姑娘出于一些隐秘的心情对她有些敌意,但上了年纪的大妈大娘却很欢喜她,尤其是一些家里有适婚青年的。
林嫂和芳姐在说嘴,卫溱被秦大娘拉着唠嗑,听她抱怨着家中儿子。
“朝之那孩子,整日就知道闷在屋里读书,不去串亲访友也不帮家里打点生意,去年及冠了家里给他说亲也找借口推辞。他爹也总惯着他,这穷乡僻壤的地方难道还真能出个状元不成?”
秦家家里有田地,秦老爹在城里还有两间祖传的打铁铺,边关之地,刀枪剑戟是刚需,因此他们的日子比起村里其他人来说较为富足。秦大娘有一儿一女,女儿与林柚子年纪相仿,儿子便是刚才她嘴里抱怨的那个。卫溱在脑海里脑补出一个呆板书生的形象。
秦大娘说着说着后知后觉意识到卫溱也是个读书识字的,连忙改口风道:“我也不是说读书不好,只是他得看看家里情况呀,我两口子就这么一个儿子,日后家里那铺子还不得他来接手,囡囡还那么小,等他爹老了谁来挣钱养家。”
卫溱不好评论别人的家事,只好说:“也许秦大哥有自己的考量吧,肯定不会对家里不管不顾的,说不定他天资聪颖,日后考取了功名你们全家也能跟着沾光呢。”
“嗨,哪儿能那么走运呢!”秦大娘嘴上咕哝着,心里头却因卫溱这番话好受了些。
两人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忽然看见福嫂从远处风风火火地疾走来,走到近处用洪亮的声音唤道:“秦大娘子!秦大娘子!你快去城里一趟,你家那位和人闹起来啦!”
“咋地啦!”秦大娘一听蹭地站起来,手里的衣服一松差点顺水漂走,卫溱一把抓住放进盆里。
“不清楚,吵得可凶快要打起来了!我家那个让我赶紧回来报信。”
“哎呀这死老头,准是那臭脾气又犯了!和他说了多少次外头做事跟人和气些,就是不听,倔驴一样!”
“就别快说了,赶紧去看看吧!”
“好好这就走!哎我这衣服……”
“我待会儿帮您送回去。”卫溱赶紧解围道。
“那就麻烦你一趟了,我家就在靠近村西口一棵篱笆围起来的柳树旁,到了便能瞧见。”
“我知晓了,您快去吧。”
秦大娘和福嫂步履匆匆地走了,卫溱与林嫂将衣服浣好后装进盆里往家走,到了岔路口林嫂说她一个人扛回去便可,让卫溱去秦大娘家送衣服。
卫溱端着木盆走到村西口,左右转了两圈便找到了那棵围了一圈篱笆的柳树,旁边院子里架了几把铁器,应当就是秦大娘家了。她走进去轻轻扣响门把。
秦朝之今日在他娘的吩咐下上山砍柴去了,回来后将柴劈好再一捆捆绑好摞起,又挑了几桶水回来倒在水缸里备用,一早上忙活下来出了一大身汗。
他解开衣裳正准备擦身子,忽然听到门外响动,以为是他娘浣衣服回来了,便走过去开门。
没成想门外竟站了个俏生生的小娘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瞬,他赫然想起自己现下“衣衫不整”的样子,面上一热,抬手飞快把门一阖,急匆匆走到里间整理衣着。
门外的卫溱一阵错愕,方才开门时看到是个年轻男子,猜想是秦大娘的儿子,正思忖着是否要叫声“秦大哥”,就看到对方双眼一瞪,仿若看见洪水猛兽般把门啪地一关,走到里头不知干啥去了。
这是……闭门羹?
没等她纠结太久,门又再度被打开。青年面色恢复了镇定,只是耳根处还带着一丝薄红,他清清嗓子开口:
“方才衣冠不整唐突了姑娘,着实抱歉,请问姑娘是?”
哦,原来整理衣服去了。其实卫溱刚才啥也没看到,在她看来他穿得可齐整了,顶多上衣敞开露了点胸膛,在她看来简直正常得不得了,不过她还是入乡随俗地低头装了一秒娇羞。
“我是住在村北林家的卫溱,秦大娘有事到城里一趟,托我把衣服送回来。”她将手中的盆子递上。
秦朝之赶忙接过,情急下不小心碰到了少女莹白的手,指尖颤了一下。
“村北林家,你是林大哥的亲戚?”
“嗯,我打南边来,是林嫂的远房表妹。”她如今已能把这话说得很溜。
她说话时望着他的脸,发现他的肤色比村里其他男子要白上许多,不知是不是整日待在家中的缘故。五官细看眉眼清润,鼻梁秀挺,身上还带着一丝读书人温和的气质,倒是生了一副好相貌。
在少女热烈的注视下,青年耳后刚刚褪下的红晕又瞬间爬上了整只耳朵,甚至逐渐有向脸颊蔓延的趋势。
“卫、卫姑娘,麻烦你跑这一趟,你、你要不要……喝杯茶?”
“哦不用了,”卫溱摆摆手,“我还完衣服就走,家里还等着吃饭呢。”
“哦、哦,那你走好,今日多谢了。”
“不客气!”卫溱咧嘴一笑,转身离开了,柳树枝被她衣摆晃动带起的风吹得轻轻拂了两下。
秦朝之望着她的背影,一顿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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