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溱下午得空在院子里教柚子认字,捡了根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
“这是‘木’,这是‘由’,合在一起便是‘柚’,”又在旁边划下几笔,“这是‘子’,合起来就是‘柚子’,这两个字就是你的名字啦!”
“哇,原来我的名字是这样写的!”小姑娘新奇地盯着字瞧。
“那卫姐姐你的呢?”
卫溱拿起木棍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林柚子凑近了脑袋去看,然后皱了皱眉,“第二个字好复杂哦。”
“所以还是先学会你自己的名字吧!”卫溱把木棍塞进她手里,让她自己练习。
林嫂走进院子时就看到一大一小蹲在地上不知道在做些啥,好奇地走近,“你俩作甚呢?”
“娘,卫姐姐在教我习字!”柚子迫不及待地向母亲展示。
“习字?”
“我在教柚子认字,以后她便能自己阅书读卷,学会很多东西了。”
“这皮娃子,哪里是读书的料。”
“柚子很聪明的,学东西很快,想必不久就能出口成章了。”
“就是!”小丫头证明自己似地仰高了头。
林嫂好笑地戳了戳她的脑袋,“那你就好好跟着你卫姐姐学吧。”心下倒也真生出了几分女儿日后能识文断字,不必像他们一样一辈子只能和泥土地打交道的期待,看向卫溱的目光不由多了一丝感激。
她望见林嫂手里的豆腐脑,“林嫂这是要制豆皮?”
“是啊,先前那些都吃完了,得再做一些好拿去卖。”
“怎么不做一些腐竹呢?”她脱口问道。
“腐竹?那是什么?”
这里人不知道腐竹?卫溱愣了愣,忽然想起原先的世界里腐竹也普遍是南方人爱吃的食物,在北方很少见,或许大郢朝也是如此。
“我下回做了给你们尝尝,可好吃了。”
腐竹的制作方法其实很简单,泡豆、磨浆、煮浆,豆浆煮开后隔水保温,每隔一刻钟就用筷子挑起面上浮起的那层厚厚的皮,挂在竹竿上晾晒,晒干后便是腐竹了。
卫溱依法在煮豆浆时挑出了几层皮挂在院子里竹竿上晒,待成型可以食用后她做了一道菜炒腐竹和凉拌腐竹让他们尝。吃下第一口时,林嫂眼睛都亮了起来,不敢相信地瞅着卫溱,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怎么可以这么好吃!”
林大哥虽然没说什么,但不停动作的筷子却昭示了他对这道新菜的喜爱。当天晚上每个人的胃口都比平日大了许多。
卫溱问他们这腐竹若拿去卖会有人买吗,林嫂说肯定会的,只要让他们尝过的话。于是除了豆浆豆皮,家里此后又多了一项做腐竹的活。
卫溱第二次去城里卖豆浆时又碰到了上回同她唠嗑的那位大娘,她见到卫溱眼前一亮,十分熟稔地与她打开了话匣子。
“这些日子都不见你,还当你不做了呢。”
“怎么会,家里有其他事情忙活,耽搁了些。”
“上回从你这买了豆子回去炒,家里人都说好吃呢!就是熬豆浆时不知怎地就是熬不出你这味儿,可能我儿子笨手笨脚的没把料弄好。”
“许是火候不对或者浆没磨细吧,这煮浆看似简单,实则是个精细活呢。”
“可不是这理,下回我得盯着他些。”
一来二去的,卫溱也知道了这大娘名叫张秀莲,人唤张妈,在一个大户人家的厨房里做事,张妈的丈夫前年去世了,现下她和儿子儿媳还有孙子住一块儿。儿子在一间酒楼里当伙计,儿媳在家带孩子,偶尔做些针线活添补家用。
“我那孙儿可调皮了,半年前刚学会走路时胆子还小的很,去哪儿都得抓着你手。现在好了,跟个泼猴儿似的,家里哪个犄角旮旯都要去爬,两条短腿跑起来有时连大人都追不上。”谈起自己的宝贝孙子,张妈脸上不由浮现出宠爱的笑,过了一会儿忽而想到什么似的表情微收,望着远处有些叹惋道,“若小小姐有一日也能这么活泼便好了……”
“怎么了吗?”望见她脸上的表情,卫溱关心道。
许是意识到在外议论主人家是非不大好,张妈错开了话头,“没什么,就是府里的小姐最近胃口不太好,厨房里的人正为这事儿发愁呢。”
“府里的小姐多大了?”
“只六岁呢,小小一个人儿不吃饭真叫人担心。”
张妈的神情看上去是打心底里的担忧,想必她的主人家待她很好,才换来她这样的真心相待。
卫溱想了想,弯下身捣鼓了一阵,然后从桶里拿出一盘提前做好的凉拌腐竹,对她说:“这是我家里新做的一道吃食,叫凉拌腐竹。您尝一尝,若好吃的话我将做法和制好的腐竹都给您,不收钱,您带回去给府里的小姐试试,若是喜欢下回再来我这要便是。”
“这是何物?”张妈新奇地盯着腐竹瞧。
“是用煮豆浆时结的那层皮做成的,拌了些我自己调的酱料,家里人吃过后都喜欢。”
张妈闻言夹了一片放入嘴里,酸酸辣辣且带有一丁丁甜味的口感霎时在舌尖蔓延,口舌生出津液,腐竹特有的脆弹软嫩在齿间转动,一口吞咽下去,张妈喉间发出一声短叹。
“这也太好吃了!这腐竹香弹软和极有嚼劲,微酸微辣的口感最是诱人,真是极佳的一道开胃菜!”
听到自己手艺被肯定卫溱也很开心,“那您把这些都带回去吧,我把酱料配方告诉您,日后您在府里也可以自己做了。”
“这怎么成,多少钱我算清楚了给你。”
“不用了,”卫溱笑着摆手,“其实今天是我第一次尝试卖腐竹,说实话心里先前一直很忐忑呢,现在看您这么称赞它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放下了,这些就当作您赏识我手艺的谢礼,往后您在邻里间多传扬传扬咱家的吃食就好了。”
“嗨,那是肯定的,别说欠了你这么个人情,就你这小姑娘的性子我也很是喜欢,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我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好歹也在戎城这地儿待了几十年,知晓不少事儿。”
“那我就提前谢过了!”卫溱笑盈盈应道。
卫溱平日教柚子识字时怕她觉得无趣,便会在讲解的时候穿插着讲一些故事,这个年纪的孩子最喜欢听故事,她讲的多是伊索寓言里的故事,既有趣又蕴含许多道理。
教到“龟”字,她便说起了龟兔赛跑的故事:
“兔子和乌龟争论谁跑得快,于是它们决定来一场比赛。比赛开始后,兔子觉得自己有天生的优势,便掉以轻心,躺在路边石头上睡着了。乌龟知道自己走得慢,但它不气馁,一点一点不停歇地往前爬着,最终超过兔子,赢得了胜利。所以说啊,我们在自己的长处上不要过于骄傲,在短处上也不要丧失信心,坚持不放弃就一定会到达终点的。”
柚子乖巧地点了点头。
卫溱一直觉得,教会孩子做人比传授他们知识更为重要,她知道现在的柚子不一定能明白她所说的这些故事,但只要她听进去,记在脑海里,总有一天遇到抉择时她便会明白曾经听过的这些故事背后所蕴藏的道理。
偶尔进城时她也会把柚子带上,没有客人的间歇便捧着书给她读文,遇到疑问就会停下来细心讲解。手头上现有的两本书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还是过于晦涩难懂了些,她考虑着待手头宽裕了便去买些适合孩童阅读的书物,柚子学起来也容易上手。现下她只挑些她感兴趣的内容,用浅显易懂的方法解读,更多时候则是说着各种引人入胜的小故事。
卫溱没想到她的故事引来了村里的其他孩子,那日她打开家门看到院里七八个小萝卜丁的时候差点没吓一跳,正一头问号呢,就见柚子揪着衣角走到她面前,有些害怕她责怪似的垂眸低声说:“卫姐姐,我把你和我说的故事跟他们说后他们都想来跟你识字听故事…你…你要是觉得不好的话…我……”
许是不知如何圆说,她的头垂得更低了。
卫溱哭笑不得,她可没有过教书育人的经验,顶多是在原先世界上过十几年学,而那又是个信息发达的时代罢了。
本想将他们委婉劝回,只是此刻那几个萝卜丁站在跟前,皆用一种无措又期待的眼神巴巴望着她,仿佛只要她一摇头或者说声不,那心灵脆弱的便要当即瘪嘴落下泪来。
僵持半晌,最终,在众多双纯真期盼的眼睛注视下,卫溱不得不败下阵来。
吐了口气道:“好吧,我教你们,但要保证乖乖听话不许调皮。”
闻言,小萝卜丁们才欢呼一声,笑逐颜开。
…
往后几日,林家的院子里总会时不时传出一些仿若在学堂里的对话。
“这是‘門’字,你们瞧着像不像院子里的门,左一扇、右一扇,上面的便是门梁,打开门就能回家了。”
…
“这是‘木’,这是‘林’,这是‘森’,很多木头在一起就变成森林啦!”
…
“上回教过的太阳和月亮还记得吗?太阳和月亮在一起就会把大地照得很‘明’亮。那今天就给你们说一个月亮的故事……有一次,月亮让阿娘给她做一件衣裳,阿娘说,‘我怎么才能做一件合身的衣裳给你呢?你现在是新月,过些时日又是满月,再过些时日既不是新月也不是满月了。’这个故事就是说呢,事情总是在不断变化的,很多时候我们不能做到一劳永逸。”
…
“谁晓得‘開門’两个字怎么写?在地上写给我看,写对的话有奖赏!”
…
卫溱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开始了她的幼教生涯,期间少不了要回答诸如“月亮的阿娘是谁”这样令她头疼的问题。越来越多的孩子加入到这个不大正规的“学堂”中,林家院子里放置的物件都不得不往边上挪,好腾出更多位置给他们坐着听故事。村里的人也都渐渐知晓林家的远房表妹是个学识渊博的女夫子,对她的称呼从一开始的林家表妹,变成后来的卫大妹子,再到现在变成了带着尊敬的卫夫子。
村里人家大多生活拮据,没有多余的钱供孩子上学堂,如今看到自家孩子竟然识得字了,心里别提有多欢欣了。卫溱授课不收钱,他们便自发地带些蔬菜吃食上门,以表谢意,家里现下囤积的食物都够吃大半个月了。
卫溱对此很是无奈,她觉得自己根本算不上什么正经夫子,顶多是个启蒙教师,可大家看她的眼神仿佛她左脸贴着“学富五车”,右脸贴着“才高八斗”。每次想要就此停住时,孩子们渴望了解未知的目光和大人喜悦感激的神情总会浮现在眼前,让她觉得如果就此停住会是一件很罪恶的事情。
罢了,既然开始了就做下去吧,在这异世尽她自己最大的努力给这些孩子打开一片新天地。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