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听见谢平开口,谢安眼睛虽没睁开,侧着的身子却是转了过来,小声嘀咕道:“你不是早就在教他了?”

    谢平对于谢安知道自己在教谢良辰读书一事,其实并不怎么惊讶,只是他想说的不止于此。

    “二弟,我的意思是狗剩资质不错,以后说不定真能给谢家挣个功名回来。”

    谢安这下彻底睁开了眼,接话道:“你是说让他以后不下地干活,只专心读书考科举?”

    不等谢平点头,谢安就先拒绝了:“大哥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想必也知道功名有多难考,咱们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哪里有钱供得起他上学。”

    谢平见他一口拒绝,急道:“难道你就不想完成父亲的遗愿?再说狗剩多聪明的孩子,就这么糟蹋了多可惜?”

    谢安也坐了起来,却是不屑的轻哼一声,“他那都是小聪明,再说爹在世时不也常说大哥聪明,可到最后不是也没考中?”

    话一出口,谢安就有点后悔,不过他这怨气积了好些年,以前从没当面朝谢平发过,此刻发出来,他倒是觉得心里的芥蒂消了不少。

    谢平向来知道自己二弟的心结,闻言倒也没有生气,只是颓然长叹了一声:“狗剩不一样,我只想着谢家以后出个官身,不仅能告慰父亲在天之灵,便是遇到些蛮横的衙役小吏,咱们也不至于任人欺负。”

    谢安仍旧没吭声,谢平也不再劝了,只道:“反正我看好狗剩这孩子,至于其他,你好好考虑吧。”

    谢安到底也没说同意还是不同意,只不过他一路上也开始观察起这个小孙子来,见他跟着大人赶了几天的路,不仅没有抱怨喊过辛苦,甚至还真的帮他爹背了一小袋的麦子,倒是对这个孙子有点改观了。

    三天后,荣县城外。

    这段时间正是荣县稻谷和麦子收获的旺季,因此从各地赶来纳粮的人不少。

    等谢正他们一行人赶到城外时,城门口早已排了很长的队了。

    这些人都是要赶着去县衙交粮的,若是来得早,早早把粮交完,那他们就可以立刻打道回府而不用留在县城。

    而若是交完粮后太晚,城门关了,那他们就得找地方住下,这在他们看来就是乱花钱。

    以前他们来交粮时虽然人也很多,可进城却不像今天这么慢,谢正觉得有异,便从旁边绕到前头查看情况。

    还未进城门,就见两个官差模样的人拦着一个村民,非说他不是进城纳粮的,而是卖粮的,所以得交商税,让他要么给钱,要么拿一部分粮食作为抵扣。

    那村民见解释了半天也无用,便又问要多少钱,多少粮,等得到了对方的报数之后,立刻脸色大变,直道官爷可怜,他身上带的银子只够交布、麻、绫的税,粮食也只多担了两升,实在是匀不出来。

    哪知那守门的官兵却根本不买账,只笑嘻嘻道:“这门开着又不禁你们来二次,再说今年风调雨顺,你们既然多打了粮食,自然该感谢皇恩,若是没交够,下次再来一趟不就完了?”

    这样明晃晃的敲诈,显然不是这个守城士兵能有的胆子。

    县中治安归县尉管,征税归县丞管,就是不知这件事出自谁的授意。

    而且若只是这二人的授意也就算了,要是县令的意思,那他们今后的日子恐怕要不好过了。

    就在谢平思考时,那守城的士兵已经开始不耐烦,推搡了那人一把,于是对方担子里的粮食跟着散落一地,引来不少人哄抢,城门口一片混乱。

    就在守城士兵维持秩序时,许多自知无钱贿赂的人见状纷纷想要趁乱溜进去,那些士兵也立刻来拦,冲撞间,场面愈加混乱起来。

    谢正想着他们带的粮食也不太够,于是当机立断回队伍说了这事,也让他们赶紧趁乱从旁溜走。

    只不过他也没有一味的鲁莽行事,而是在谢平他们跟着混乱的人群进城时,他独自一人来到了那个小头目身边,借着袖子的掩护,给了一笔好处费给对方。

    所以虽然他们后头也有几个人被拦住了,可这小头目朝那边一使眼色,他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将人放了进去。

    进得城来,谢良臣转头看向城门,便见那地上已经被收拾干净,而那个因为撒了粮食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的村民,此刻也被这群兵痞拖到了一边,不知下场如何。

    至于后头想要效仿他们趁乱混进城的人,则因为时机已过,统统被拦在了外面,被守城的士兵驱赶着排队。

    谢良臣觉得这些士兵根本不像士兵,更像是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的土匪。

    “狗剩,别看了,咱们快走吧。”谢正见侄子一直回头看城门那边,站到他身前挡住他的视线,低声道。

    谢正穿的是读书人的长袍,这衣服他不常穿,平日在家时他也与其他村民一样,都是穿的短褐。

    谢良臣不知刚才那个士兵头子肯卖谢正的面子,有没有因为他是读书人的原因,不过从目前看来,古代社会的生存情况比他想象的要严峻很多。

    收回目光,他背着小背篓跟在大部队后头,一行人穿过热闹的集市,他也把思绪调动回来,开始观察百姓们的日常生活。

    荣县的街道有点像是现代古镇的粗放版,两边同样有各种各样的屋舍林立,像店铺就有酒楼、客栈、布店、杂货还有卖衣裳首饰的,不过他却只注意到了其中的两种。

    一是粮店,二是货栈。

    谢家收入来源的大头基本就靠卖粮,谢良臣自然得关注粮价,而他在路过粮店时往里扫了一眼,发现一升大米的售价为13文,稻谷则是10文。

    再转头,街边挂着炊饼铺招牌的小贩嘴里则吆喝着炊饼一文钱三个。

    谢家今年收获的粮食已经称过了,差不多每亩水田产的稻子为三石左右,也就是300升,总共差不多900升稻谷。

    现在他们交税需交一石,也就是还剩800升,按照现在的市价,他们家光是稻谷,大概收入是8两银子。

    看着好像不少,可是他们还得交税银数两,所以等卖掉粮食,剩下的便不怎么够吃了,只能混着其他的各种粗食一起,勉强图个糊口。

    谢良臣在心里算完这笔账,觉得种地实在是不太划算,尤其是还这么辛苦。

    至于货栈,因为来往的人太多,而且店铺老板也没像粮铺一样将价钱挂出来,所以谢良臣不知道他这里都卖些什么,价钱几何。

    不过从进出的人员来看,似乎人员挺杂的,有衣着光鲜,挺胸腆肚的商人,也有身上打着补丁手里挎着篮子的乡民。

    其实谢良臣也只看到了其中的一面。

    古代货栈的功能其实很全,因为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牙行”,而它们也不仅仅只提供物资的交流,甚至只要能给得起银钱,其实很多事都可以找牙行办。

    比如最基础的促成买卖交易,仓库租赁,收买货物并进行转售代发,为民间提供贷款,甚至还提供食宿,因此货栈能接触到的信息也是最多最杂的,里头的人不管是老板还是伙计,个个都是人精。

    一眼掠过,谢良臣大概知道了这个叫做货栈的地方可以收买东西,等转过街角,两边摆摊的小商贩便少了不少,取而代之的则是多了些书肆画摊,而且房屋看也起来更加有序,好些看着像是民房,而不像是店铺。

    看来这边就是荣县的“富人区”了,谢良臣在心中猜测道。

    又走了一刻钟,一行人总算到了县衙门前,不过来交粮的人不少,他们便只好排队。

    谢良臣还没见过古代的官,他歪着头想看看坐在队伍最前头的那个收税的官员长什么样,哪知他人小瞧了半天也没看见。

    刚想把背篼放下跑到前头去看看,后衣领却被谢石头拉住了。

    “你这混小子可别在这里撒野,小心一会得罪了官差大人打你板子!”谢石头低声威胁。

    谢良臣抬头看看他,又转头看看其他人,便见除了他爹之外,其他所有人自从来到这座官衙前开始,每个人都变得战战兢兢,脖子也下意识的缩着。

    唯二没那么局促的也只有谢平和谢正,不过他们虽不至于畏缩,但也看得出来十分的拘束。

    谢良臣没经历过,自然不懂这种畏惧心理,不过很快他就知道他们为何这样了。

    几人站了没一会,里头出来个衙役,但听他敲了一声手中的铜锣,然后大声对众人道:“县令大人有令,今岁恰逢陛下对北桑国用兵,国库吃紧,因此每人需另交三斗兴兵税,截止日为九月之前,不得有误,违者数倍罚没家产!”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惊讶,议论之声渐起,还未等高声,却听那衙役又高声呵斥一句,令众人肃静。

    片刻后,里头一个模样猥琐的师爷迎着个身穿官府的胖子出来,一见这官服,众人便知是县令,于是呼啦啦的便跪了一地的人。

    其他人都是下意识的跪了下去,谢良臣却还在好奇的打量这个胖知县,见他因着太胖,进轿子的时候动作十分艰难滑稽,抿着唇想笑。

    那跟在知县身边的狗腿师爷满意的看着跪了满地的百姓,刚准备命人起轿,抬县太爷到荣县的后街去,便见人群里还有个小孩直直站着,当即就瞪了眼,想让衙役过去拿人。

    谢石头刚跪下,发现身边的儿子还直愣愣站着,吓了一身冷汗,反应过来就拽着他往下,谢良臣被他这力道一带,身子矮了下来,不过却是半蹲着的。

    那师爷还未叫人过去,就见那小孩也跪下了,哼了一声,站到轿前就让轿夫起轿。

    等人离开,这跪了一地的百姓才站起了身,而谢良臣也总算明白,谢平说的要论出身,还是读书人更受重视到底有什么深刻含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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