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突然关上了。
竹取千遥愣住几秒, 然后起身去开门。
在没有痛觉的情况下,脚踝上的扭伤对她走路其实没有太大影响,所以她只是放慢了步子, 慢吞吞地走到了门口。
打开门后,那位萩原警官蹲在门口, 双臂环抱着自己, 听到门开的响动,仰头看向她。
他唇角的青紫还很明显,对面的公寓门也被关上了, 那双深紫色眼睛有些失落、愧疚和一些别的什么情绪, 但被下垂眼的眼型生生衬得无辜又无害起来。
像是自己知道犯了错, 被丢弃了也完全不敢辩解的可怜小狗。
竹取千遥飞快地把脑海里的想法抛开——最近总感觉看谁都像可怜小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自己已经从猫派变成狗派了吗?
随后,她小声询问着, “萩原警官,这是怎么了?”
“我、总之……”
一向擅长交际的对方竟然没能说出解释的话语,有些放弃了似的把脑袋埋进自己的臂弯, 半长的黑发从颊边滑落, 露出线条漂亮的白皙脖颈。
他声音闷闷地, 小声问道, “……我现在是不是很像被丢掉的可怜狗狗?”
“啊?!那个……”
刚才才从内心悄悄被镇压的想法, 就这么直白地被当事人扒了出来, 竹取千遥飞快地、心虚地加强语气否认道,“当然不是的, 萩原警官,到底怎么了?”
她仔细思考了几秒, 问道, “是和松田警官吵架了吗?”
沉默几秒, 萩原研二小声回答她,“……嗯,是我做错了。”
“嘴角的伤口,也是松田警官干的吗?”
萩原研二微微顿住,承认的同时,又小声强调着,“……是,但是是我做错了。”
“要先起来吗?”
他微微顿住,从自己臂弯中抬眼看向对方,女孩微微弯腰,伸出了一只手,重复了一遍自己的问题——
“可以拉着我的手先起来吗?”
那只手悬在他眼前,染成浅金色的发丝如同阳光丝丝缕缕地坠下,唯有那双深绿色的眼睛依旧如故。
……
她只有在看向小阵平的时候,眼里的光会亮起来,就像是视线里只能容纳下小阵平一个人一样,无论在多少人的人海之中,都一眼捕捉,不再转移半分视线。
欢快、可爱,不加掩饰的笨拙和喜欢……最特别的她,全都只是松田阵平特供。
而小阵平也喜欢她。
所以这是一段双向奔赴,美好又青涩的恋情。
萩原研二是旁观者。因为是旁观者,所以一开始就比幼驯染本人,更知道那样毫无理由的「偏爱」到底有多珍贵、多美好。
那时候,他也是真心祝福幼驯染的。
所以,为什么会有那个莫名其妙的误会,为什么被她用生命救下来的人是我,而不是小阵平呢?
每一次在危险的工作里,从生死之间徘徊,却又很快意识到自己还在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自己还活着。
晚上躺在床上,闭上眼睛的时候,就会看见她在笑,她背着吉他包从街道上走过,她扑进幼驯染的怀抱里……
醒来后,翻出收件箱里,互换了联系方式以后,她唯一发给自己的三条简讯。
群发的,措辞简洁,关于那次的犯罪嫌疑人。
于是萩原研二才意识到,梦里的人已经死了。
她救了自己,然后死掉了。
鲜活的她带着笑容凝固在了时光里。而在这个世界上,她的生命剩下的所有价值,只是「萩原研二」这个存在。
这是被她救下来的一条命,无论她是不是为了幼驯染,她救了自己,这就是事实。
随后,从某一晚起,梦里的她开始朝自己笑,开始背着吉他包朝自己走过来,开始扑进自己的怀里。
她开始看着自己,伸出双手环住自己的脖颈,害羞地红着脸颊,叫自己的名字,“研二。”
可是醒来后,萩原研二开始面对幼驯染。
——看着幼驯染因为失去她、只能独自排解着心中的寂寞和苦闷的样子,脑海里却不断地浮现出她亮晶晶的眼神。
她说,「研二,你是我的生命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价值,不要忘掉我。」
所以这些好感,是在她死后,只属于萩原研二一个人的纪念。
纵使从始至终,她的身份都是幼驯染的女朋友。
只有幼驯染,才是和她拥有回忆的人,才是被她偏爱的人,才是那个有资格光明正大纪念她、爱她、为她失意消沉的人。
……
竹取千遥的手悬在半空里好几秒,对方也只是看着她,没有动作。她有些不知道要不要收回手,但还是努力地安慰着。
“松田警官和萩原警官的感情很好,互相都很熟悉,所以,萩原警官一定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要怎样和他和好吧?”
“那现在先站起来,站起来以后,所有困扰着萩原警官的事情,一定都会迎刃而解的。”
萩原研二看着她的眼睛,伸出了手。
他的手要大上一圈,伸进女孩子的手心,被她握紧。她的体温从掌心处传递过来,皮肤接触时,手上粗糙的茧互相摩擦,那种触感让他心跳忍不住悄悄加速。
第一次牵手。
……如果是我先遇见你,如果是我先的话,就好了。
一秒、两秒、三秒……七秒、八秒。
萩原研二磨磨蹭蹭地、终于站了起来。
她没有留恋地松开了手。
他听见自己笑着说,“那就借小竹取的吉言了。”
“笑得太难看了,hagi。”
当失落小狗当得太久,幼驯染已经端着饭菜,打开了门,表情冷淡地看着自己了。
「小阵平好过分。」
以前应该这么说才对吧?
萩原研二张了张嘴,迟疑了几秒。
松田阵平觉得自己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板着脸问他,“你准备让……”
千遥。
一个音节刚出口,他就飞快地改掉了。
“竹取带着扭伤的脚踝陪你站多久?!”
“诶?”正小心打量着两人间奇怪气氛的竹取千遥突然被提到,飞快地摆了摆手,“我没事的。”
“抱歉、抱歉,是我错啦。”
连声道歉着,那双下垂眼眼尾无辜地朝下落,萩原研二朝她伸出双手,可怜地眨了眨眼睛,问道,“小竹取,冒犯了,可以吗?”
竹取千遥不敢再和旁边还端着饭菜、气场又冷又凶的那位对视,飞快答应着,“没问题,麻烦了,萩原警官。”
萩原研二的手也很稳,一边走、一边小声和她说话,“小阵平看起来好凶啊呜呜。”
竹取千遥干巴巴地用他说过的话来安慰他,“面冷心热,松田警官只是面冷心热而已。”
“真的吗?”
那双狗狗眼满是信赖地看向了她。
——打住,怎么就狗狗眼了啊!
竹取千遥伸手敲了敲自己好像不太对劲的脑袋,努力地举例子,“虽然在萩原警官强颜欢笑的时候很直男地直接指了出来,但是、嗯、但是……”
但是第一反应就是注意到了她扭伤还站着。
——这句话由她来说出口,到底是在安慰还是在炫耀啊,绝对很奇怪吧?!
竹取千遥说不出话了。
“但是小阵平也会在电话里劈头盖面地骂我让我穿防护服。”
萩原研二把她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小声替她补充着。
“嗯对,总之,小阵平——”
竹取千遥的声音猛地一滞,视线和餐桌对面的“小阵平”本人难看的表情对视了个正着。
片刻后,她才找回自己丢失的声音,说完了自己的话,“松田警官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
诸伏景光平复好情绪,解下围裙,从隔壁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她对面坐着松田、身边坐着萩原,一起聊天的场景。
有萩原研二在,没有尴尬,也没有冷场。
“小诸伏终于来了——”
那张笑脸转向了他,朝他招了招手。
“诸伏警官,辛苦了,”他失而复得的爱人,带着刚才被逗笑时残留的笑意,转向他,“一起来吃午饭吧?”
……
吃饭前,诸伏景光看着她拿起筷子,很快又放下,转而拿出手机打字,问道,“……竹取小姐是有什么急事吗?”
“嗯?”竹取千遥发完简讯,放下手机,“是零啦,他总是忙起来就不记得要吃饭,所以发条简讯提醒他一下。”
“小阵平也经常这样的,查到一点线索就不依不饶,最后胃痛得整张脸都惨白惨白的,”萩原研二描述着,“看起来凶巴巴又很可怜的样子。”
竹取千遥的视线下意识落到松田阵平身上,对方正抬头,筷子敲了敲碗边,皱着眉,语气烦躁,“谁会露出那种可怜巴巴的样子啊?!一起查案不吃饭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
萩原研二眨了眨眼睛,“可是我没有胃痛吧……嗷!小竹取……!”
“迟早会的,这种事情有什么可以炫耀的?”竹取千遥收回了戳他手背的筷子,“都要记得好好吃饭才行嘛。”
那双狗狗眼眼泪汪汪地看着她。
竹取千遥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连她自己都有点意外——明明才刚认识不到一天,就做出这种亲昵的举动什么的。
她下意识有点心虚,“……我没有用很大的力吧?真的很痛吗?”
松田阵平没忍住,隔着餐桌用脚踹他,“别装了,hagi,连滴血都没有,你流什么眼泪?!”
“……好了,”诸伏景光温和笑着,“再不吃饭,饭菜都凉了哦?”
明明是很温柔的笑容,竹取千遥却在一瞬间察觉到某种危险感,乖乖地拿起碗筷,开始吃饭。
……
诸伏景光一直清楚,只要找对了方法,她是很好接近、很没有防备心的人。
而他那位擅长交际的同期能做到让她短时间放下戒心,融入社交圈,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只是有些嫉妒了而已。
zero也好,松田和萩原也好。
明明最开始觉得,她还活着就是一件让人很开心的事情,但靠近她的时候,就是忍不住想要贪婪地得到更多。
她的视线看了过来,小声夸赞着,“诸伏警官做的饭真的很好吃。”
“竹取小姐能喜欢就好。”
即使如此,在看向她的时候,也能很自然地露出温柔笑容,曾经打动她的温柔笑容。
视线能不能在我身上再多停留一会儿?我才是曾经伏在你手边的那只猫,是我。
……
同期做了饭,她因为扭伤被按在沙发上,萩原研二和幼驯染一起清洗餐具。
他做好了被揍的准备,直白地道着歉,“对不起,小阵平,我好像也没办法放弃她。”
现场沉默了几秒,对方冷哼了一声,“嘁,那不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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