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很美不是吗”
无心的语气很轻,像是不想打断这一切。
“我只是想来看看她。”
几人心里一惊,无心这是承认了和那女子相识了。
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使计,他就说了。
是不是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很难熬?
顾月来急着问这个姑娘的事,但是被展云深挡住了。
竹林间的风争抢着吹动着梨花林,月光下的那棵海棠花也随着风来回晃动,最终落下了几朵。
这样的场景,如果不是与一件命案有关,倒是十分美好。
“海棠曾经说过,她的一生就和海棠花一样,不管怎么挣扎,却还是只有凋零这一个结局。”
海棠,看来就是这个女子的名字了。
“海为姓,棠为名,生在海棠花开的五月二十,今日,便是她的生辰。”
所以才明知他们在查这个女子的身份,还是冒险来到了这里。
无心转过身,正视着他们,那是一张充满了绝望和凄楚的脸庞。
让人感觉,无心师父只要一开口很可能就会哭出来。
但是并没有。
他只是苦笑着,然后对他们说道,“是我把她的尸体放进花船的。”
在那个寂静的只能听到风的山顶中,无心一点点把那天的事情讲了出来。
“她往日都会做完尼姑庵的琐事,在下午时来寺里,有时陪怀文玩,有时去看花。我和她说,最近山上不知道是谁种了一棵海棠花,马上就要开花了,所以那几日她基本天天都要去山顶看。”
“那日直到傍晚也没有看见她,我想她肯定又在山上看花,便和那日去山上的师兄讲了下,换我去。”
无心眼帘微低,似乎是不想回忆,但是却又不得不回忆。
“海棠就在那棵树上自尽了。”
几人看向他手指的方向,是那棵海棠树旁的一棵高大的梨树。
“她朝向着那棵海棠花,可惜直到她死了也没有看到花开。”
“穿着她那日来到碧城寺的白色衣服,脚下踩着木屋里的凳子。”
“所以你为什么把海棠姑娘的尸体放进花船?”顾月来问道。
“既然这事与你无关,你只要报官就好了。”
不是她冷血,只是无心做的这一切似乎有些不合乎常理。
难道他和那些人有关系吗?
“我我只是想让她在被发现的时候体面一些。”
无心知道这件事官府肯定是要知道的,只是他不想让她那么凄惨的被发现。
“那日不知为何,放花船的地方没有人看管,花船被卡在了一块石头处。我便整理好她的衣服,然后将花船重新推下。”
展云深拉住了想继续追问的顾月来,给她一个眼神,让她先等待下。
无心叹了一口气,然后左手数着佛珠。
“她的一生,已经很苦了。”
海棠是在三年前的春天来到这里的,她刚来的时候只有二十出头。
“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很瘦,嘴角还有一些淤青,看人都是怯生生的。”
“可以看出来,她过的不好。”
无心似乎是在回忆见面那天,“只有两个包袱,家里人送到之后便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
看家里人的穿着,应该是富足的家庭,可是行李却不多。
女子应住在尼姑庵,但是最近的尼姑庵距离碧城寺也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海棠的家里人甚至都没有问清楚这里是哪里,就把这女子丢在了碧城寺门口。
“那日怀文吵着要去寺庙门口玩,我便陪着他。起初以为她是来参拜的香客,后来看到她在门口拎着两个包袱好半天也没有走进来,所以我便去问问了。”
她是被自己家人送来的,说是丈夫死了,她不愿再嫁,所以来到这里度过余生。
无心便对她指了一个方向,告知她,那里才是尼姑庵,她谢过无心师父便启程去了那里。
“第二日一早,她遍来到寺中感谢我,说是多谢昨天的指路。”
从那之后,她便经常来到寺中,有时找无心谈谈心,有时又带着怀文到处玩。
“不知为何,我觉得她来到这里之后好像开心了很多。”
虽然尼姑们对她都很好,但是她也不愿意白白住在那里,所以便经常帮她们洗衣服,做饭,做一些事情。
“她说山上的梨花固然好看,但是她还是最爱海棠,只是不知哪里才能看到。”
无心像是想起了什么快乐的事情,眉眼都温柔了许多。
“我托下山采买的师兄帮忙买了一棵小树,在那个冬天过去之后,种在了山上,她经常去看梨花的地方。”
“明明再过几日她就能看到花开了,为什么呢?”
无心抬头看着月光,深深的叹息,手无力的垂下,连手中的佛珠也落到了地上。
“就差几日啊。”
“师父可知海棠姑娘身旁的令牌是从何而来?”
顾月来看他沉默已久,终于没忍住问了出来。
“顾施主是说那块铁牌?”
无心俯身捡起佛珠,轻轻拂去珠子上的泥土。
“我之前从未见过,只是那日在海棠姑娘的手中,我将她抱下来时,从她身上落下来的。”
“想着或许是她重要的东西,便一同放在了花船上。”
顾月来明显失望了,连眉毛也紧紧的皱在一起。
“师父当真不知?这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请求师父再仔细想想。”
无心看着她慎重的请求,也微微蹙起眉头,好似在回忆。
只是半晌后,仍然摇了摇头。
“抱歉,无心之前真的未曾见过。”
顾月来着急的走近了些,语气也有些颤抖。
“求你了无心师父,您再想想”
展云深上前将顾月来拉回来,让她看着自己。
“月来,月来,你看着我。”
顾月来看着展云深,他的眸子漆黑,好似寒潭一般深沉,顾月来不知不觉就被安抚了。
她不再开口,摆脱了展云深的手,只是低着头呆呆地看着地面发呆。
“月来,无心师父没有说谎,他说的都是真的。”
展云深一直在观察无心的表情。
“嗯。”
顾月来点点头,走到一边,不再讲话。
“无心师父日后若是还有想起什么,就来找我们吧。”
既然已经调查出这女子的身份,下一步就是调查她的一些关系了。
她的家人有很大嫌疑,三年间不闻不问。
“我们走吧。”周书缈走到顾月来身边,对她轻声说。
顾月来深呼吸,然后问道,“不知那尼姑庵在何处,我们去看一下海棠姑娘生前的房间。”
展云深看着站在那里的顾月来,也许这就是她。
即使受到挫折,也会很快站起来,不给自己过多的时间去伤春悲秋。
是那种给她一个人丢到无人岛,她也会努力生存下去,一边生存一边想办法离开无人岛的那种人。
展云深知道,放弃之后必定会自尝苦果。
看来顾月来是天生就知道这个道理的人。
倒是难得。
刚下山,顾月来就被等在大门口的天冬请到了宋青宁那里。
天冬努力想忽略目光犀利的展大人,可是走出好远,仍然感觉如芒在背。
“天冬,你觉得很冷吗?是不是也染上风寒了?”
顾月来看着如同受惊的鸟一样的天冬,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传染给他了。
“没有,我的身子强壮的很!”
“今日怎么回的如此晚。”宋青宁已经将药热了两回了。
桌子上摆着一碗汤药,还有一碟点心和一小碗糖渍过的梅子。
顾月来仍旧几口就喝完了药,然后拿了一颗梅子放进嘴里。
等到梅子的甜充斥着口腔时,汤药的苦已经全都散尽了。
“查出那个女子的身份了。”
顾月来大概讲了下今天发生的事情。
“所以明天我要去尼姑庵那里看下。”
宋青宁点了点头,“我明日也要下山了,等你下山了我们再约着吃顿饭吧。”
两人又聊了一会,门外传来了凌霄的声音。
“顾姑娘,天色已晚,明日还要早起,早些回吧。”
凌霄也不想来,但是大人的命令不能违抗。
“看到顾姑娘从门里走出来你再回来。”
展云深的话不停的在他的脑海中打转。
凌霄杵在门口,没看到人出来他也不敢走。
顾月来本来还想再聊会天的,这会也不好让凌霄在门口等着,便谢过宋青宁,就想着回去了。宋青宁将那点心放在她手里。
“带回去吃吧,你晚上吃的不多,半夜会饿的。”
看着顾月来离开的背影,宋青宁收回笑容,倚在门边,带着些不明意味的语气说道,
“这个展大人有些碍事啊。”
天冬在一旁低下头,没有回答。
顾月来回到房中,凌霄就离开了。
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索性不睡了。
眼睛适应了黑暗,顾月来灵活的从床上起来,在屋子里面走来走去的。
然后就看到了桌子上的那盘点心,不知不觉就吃了起来。
像是杏仁做的,有股淡淡的杏仁香气,甜而不腻,倒是好吃。
人一到晚上,尤其是失眠的时候,就很容易多想。
顾月来想起之前宋青宁说的喜欢自己,不由得就红了脸,虽然在晚上也没人看到。
喜欢是什么呢?
在顾月来的十六年人生里,她经历的喜欢很多。
对父母的喜欢,对哥哥们的喜欢,对美食的喜欢,对美景的喜欢
但是自从哥哥们去世之后,她觉得自己渐渐失去了喜欢的能力。
丧失亲人的痛苦和对犯人的仇恨,让她眼中的世界越来越窄。
顾月来就在这样的胡思乱想中睡着了。
“醒醒,醒醒。”
顾月来睁开眼睛,看不清面前的人呢,揉了揉眼睛,才发现是展云深。
“大人,你怎么来了?”
自己竟然趴在桌子上睡了一晚,怪不得现在脖子痛,手臂也酸痛。
“怎么在这里睡?”展云深敲了好一会门,却没人来开。
顾月来不是个睡懒觉的人,相反,他好几次晨练都看见顾月来已经醒了,一边在练基本功一边在看周书缈给她的验尸资料。
而今日推开门,就发现她趴在桌子上睡得不安稳。
表情严肃,好像在梦中也有什么发愁的事情。
门外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她的睫毛上。
他迟疑的探出手指,想要触碰睡得不安稳的顾月来。
突然外边传来一阵东西摔下的声音,展云深快速的收回手。
“醒醒,醒醒。”
“昨晚做贼了?”展云深话中带着调侃,顾月来听出来了,却因为刚起床,懒得搭理他。
“嗯没有,就是半夜饿了吃点东西,吃着吃着就睡着了。”
展云深看着她不在状态,也一时语塞,只好扔下一句快点洗漱就走了。
刚到饭堂,就有师父给她端上一碗汤药。
“这是宋大夫拜托我们给顾施主的汤药,说是喝了这碗,就可大好了。”
听到宋青宁的名字,她面上有些犹豫,但还是谢过师父。
“对了,宋大夫还说了”
展云深也停下筷子,仔细听那位小师傅说些什么。
“一路请多注意安全,扬州见。”
小师傅走了之后,展云深轻笑着说,“怎么说的好像路途遥远,有很多危险似的。”
周书缈不经意的瞥眼看着顾月来,心下叹气。
然后又看着展云深,后者则是一脸欠揍的看着他。
不是看表情就知道别人在想什么吗?
怎么到自己就像个傻子是的,什么也看不出来吗?
现在可是危险的很啊。
顾月来喝了药,嘴里发苦,想着今日没有梅子,可能是要多喝些水了。
隔壁伸出一只手,上面有一包糖果。
“昨日给怀文吃剩下的。”
“谢过大人。”
嘴里糖还没融化,顾月来一下子站起来。
“咱们现在就出发吧!”
现在不是想这些事的时候,留到案子破了再说。
顾月来决定暂时忘记这些事,先调查案子。
凌霄走了进来,说马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可以出发。
几人策马走在路上,一路无言。
只有耳边的风嗖嗖刮过。
而就在他们出发之前,有一个人已经策马路过了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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