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警察署便在渝州城拉网排查,长衫男子在逃跑时肩膀中了一枪,总要找大夫取子弹医治,一时渝州城大大小小的诊所,乃至赤脚郎中家四周,全都是赵十九的人。

    令狐影表面上无事发生,心里总是担心的,担心那人终被找到,牵扯出上下家来,也担心自己的那把左轮,当时为了救人没想那么多,现在想来,如若人被抓到,搜出那把枪,再有人认得它,自己便就牵连了进去,何况,那人虽然没看到自己的模样,总知道是个女人,大致身形轮廓也看得出,恐怕排查范围很小……

    她想,万一长衫男子真被找出来,万一他顶不住全都交代了,自己能怎么说?

    到了中午,长衫男子没找到,倒是传出了一件奇事。

    原来这天大早,赵十九挑了吉时,亲自护送那尊川江河母像,将她请回河母神庙,谁知进到神庙后殿,打开木匣,却发现那河母娘娘好端端地坐在里面呢。

    一时大家慌了神,看看庙里的河母像,再看看船上请来的河母像,两尊神像大小、颜色,乃至那河母娘娘脸上的神态,均是一模一样。赵十九请来庙里的住持老僧,那老住持左看看右瞧瞧,也只能边念着“阿弥陀佛”边摇头。

    要真想弄清孰真孰假,目前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这神像劈开,当初铸造这尊像时,用的是通远门外山脊上的五色神土,相传这五色土是上古时期女娲娘娘补天剩下的五色石风化而成。可是,谁又有这胆量去劈开神像?

    这案子要赵十九来断,再简单不过了,既然河母像还好端端地在庙里,船上这尊自然就是假的了,这样一来,他警察署更好交代,就说那逃跑的长衫男子铸了尊假神像想去卖钱,这说到底就是一桩造假案,不同于之前的走私国宝。而且,这样一来,渝州的老百姓们也更容易接受。

    赵十九想,最好那长衫男子永远消失,不要冒出来说个不一样的故事来。

    可案子这么定容易,多出的那尊神像该如何安置?看着那一模一样的神像,谁也不敢就把她销毁丢弃了。

    当下商议,还是由赵十九先带回警察署,再从长计议。

    令狐影当然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一周后,一切看似平息了下来,没有长衫男子的半点消息,杜氏轮船公司的生意依旧,虫二茶楼里,令狐影对秦蔓儿的追捧依旧。

    这会儿茶楼里正争相叫着价儿,争的是秦老板这一出唱完后赏谁的脸一同喝一杯,戏班子偶尔搞这么一出,挣来的钱留给茶楼两成,剩下的八成和秦蔓儿五五分。大庭广众之下男人们要极了面子,通常最后的竞价都很高,是一笔不错的收入,可也不能经常搞,经常搞的话大家也不稀罕了,也不愿次次当冤大头掏腰包了,这就是拿捏着男人们的心理搞饥饿营销。

    这会儿擂台打得火热,起价是五十银元,三五分钟工夫,已经被恒盛泰棉花行的公子哥儿唱到了两百,顿时场上鸦雀无声,该认怂的认怂,毕竟面子都已经在刚才那一声声的加价中要过了,两百银元,再往上加就真是冤大头了,更何况,何必要为了一个戏子去得罪恒盛泰的盛公子呢?

    鱼得水捏着嗓子喊道:“两百大洋,恒盛泰盛公子,还有没有加价的了?”

    “三百。”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正是令狐影。

    一时场上人们都在窃窃私语,令狐影依旧笑眯眯的,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二楼正中央的包厢里,杜吟风端着茶杯的手稍稍一滞,今晚她和盛公子的父亲,恒盛泰的盛老板谈生意,恒盛泰垄断了整个川省乃至四周地区的棉花供应,其他地区的市场却迟迟打不开,靠那一艘艘木船怎么能行?他们想用汽船,但又舍不得全押给汽船,杜吟风这是想要和恒盛泰签下一个常年合约。

    她很少来茶楼戏台这样的地方,但知道盛老爷子喜欢,便就订了二楼正中央的包厢。

    盛公子嘲讽的声音打破了茶楼的沉寂:“朗爷,你一个女子,花三百大洋让她陪你喝顿酒,喝了又能怎么样呢?”

    话音刚落,大家就都哄笑起来。

    楼上,杜吟风抿了一口茶,三百大洋,她开给令狐影每月的薪资不过就是三百大洋。

    “能帮盛公子省下两百。”楼下令狐影笑道。

    盛老板瞥了一眼楼下,“杜老板,那可是你们杜氏聘来的那个女洋人啊?”

    杜吟风看着眼前的茶盏,没回这话,却问道:“盛老板和令公子,是不是很爱听秦老板的戏?”

    “如今渝州城的角儿,就她的戏还能入耳了。”

    楼下鱼得水又喊道:“三百大洋!汽船会朗爷!”

    “一千。”杜吟风平静地说道,声音不大,却在这唱票的当口格外清晰。

    一时全场哗然,大家都仰头看向二楼包厢,见是杜吟风,旁边还坐着盛家老爷子,便也就不足为奇,只是那一千大洋实在让人咋舌,就都小声议论起来,有竖大拇指的,有摇头感叹的。

    令狐影也抬头看向二楼,见杜吟风端起茶杯细细抿了一口,脸上无甚表情。令狐影往后倚去,抱起双臂,颇觉有趣。

    那边秦蔓儿虽在台上唱戏,唱的却是数十年如一日的戏文,根本无需费脑,台下的事情她看得真真切切。令狐影唱出三百大洋时,她心里涌上一阵莫名的欣喜,大抵是为能脱离那惹人厌烦的盛公子,但又为那三百大洋心疼起来,再到楼上杜吟风那厢唱出一千大洋,她那胭脂红粉后的一张脸,便控制不住地要扭曲了。

    为什么偏偏是杜吟风?

    戏罢,秦蔓儿便由人引着,往二楼的包厢去了。

    戏台边走下个头十岁的姑娘,捧着个大红的布兜兜,做着当年秦蔓儿做的活儿,挨桌儿地讨着赏钱,等走到令狐影这儿,她从布兜兜里摸出一包上好的本地烟,“多谢朗爷刚才捧场,这是戏班子的一点心意。”

    令狐影微笑着接过烟,从衣兜里抓出五六个银元,丢在了那布兜兜里,“下次我争取不让人截胡。”

    小姑娘行了个礼,“多谢朗爷,朗爷万安。”

    从令狐影这儿离开,小姑娘又给盛公子等几位刚刚唱了票的客人都送了烟,这一招倒是灵,客人们动一下嘴皮子加个价就能得一包烟,里子面子都有了,所以每次竞拍,总不担心价码很快哄抬上去。而真心想买中的,得是从盛公子这儿,到令狐影,再到杜吟风,一口报出个高价的。

    令狐影又喝了两口茶,抓了外衣这便要走,那边过来一个留着分头的年轻人,看着眼熟,那人直往令狐影这儿走,想起来了,是杜吟风手底下一个人,只见他走到令狐影身边,“朗爷,”毕恭毕敬的,“杜老板请您明儿上午九点去公司找她。”

    令狐影顿了一下,“行,知道了。”

    “那朗爷慢走。”来人说完这句便转身回包厢了。

    令狐影抓起手套,抬脸看二楼包厢,见杜吟风正微笑着和盛老爷子说着什么,杜吟风瞥了一眼楼下,正碰上令狐影的目光,后者将手一挥,算是打招呼,杜吟风收回目光,继续听盛老爷子说话,再往下瞥时,令狐影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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