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源寺的素斋名不虚传,样样精致,抵得上京城里最好的酒楼的装盘。沈妙问了一起用膳的小和尚这些菜分别叫什么名字,回答出乎她的意料。
这里的素菜都以荤菜的名字命名,不过全都选用上等素料。翡翠蟹粉、素烧鸡、红梅虾仁等等的菜肴在色香味上都可以以假乱真。
雪笺和翻云覆雨因为身份不便与沈妙四人同桌而食,沈妙便做主要他仨去隔壁桌和其余僧人一齐用饭。
这么好吃的素斋,又是好不容易来一次,没道理一直在这儿伺候主子,何况沈妙也不是那种装腔作势一定要人伺候才能吃饭的人。
“约莫着时辰也差不多了。”酒足饭饱,沐瑶先开口道。“请王爷相爷和郡主移步大雁塔。”
再从前庭绕回后院的大雁塔自然少不了要费一番功夫,不过这回路上较上午的时间要热闹许多。
应邀前来参加清谈诗会的这些人,沈妙原本觉得追逐风雅的都是高洁之士,她还在想自己带三个随从来会不会有些太多。
这一路上的所见就直截了当的告诉沈妙,你真是想多了,她瞠目结舌地看着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坐着四人抬的小轿子摇摇晃晃地从身旁挤过。
萧恪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拉回沈妙呆愣发直的眼睛,替她合上因为无声惊呼而变圆了的嘴。
“山下到这儿一共几步路远,他还要坐轿子上来?”沈妙向来不是愿意讲脏话的人,但是现在她是真的想去把那位公子拽下来问问。
前一阵大胤南北各有战事,皇帝要人支援边疆的时候满朝文武无一人敢吭声,连去雁门关颁布圣旨的监军一时间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若非如此,沈妙还真不一定有机会亲自护送萧恪平安抵达京城。
胤朝尚文之风流行,很大程度上让朝堂之上排排而站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而那些所谓饱读诗书的大臣们教养出来的好儿子,方方面面都生怕自己多晒黑多吃苦,和那些他们眼中的粗鄙武夫混为一谈。
因此沈妙现在看见那些娇生惯养自己的世家子弟就气不打一出来。
“小王也想不到如今京城的世家公子竟会如此不知礼数。”萧恪附和沈妙的话。“林相在这儿,他竟然就坐着轿子那么大摇大摆的过去了?”
萧恪说的不无道理,先不论沈妙和沐瑶两名郡主,说到底虽有品级但算不得官身。林月白是正正经经的正一品大员,萧恪更是有功在身的异姓王。
“王爷久居边关,不了解京中之事。”沐瑶道。“户部侍郎齐牧家这位齐三公子实在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主,每日里只会给齐侍郎惹是生非。”
她看了看还皱着眉头望向远处的沈妙。“武阳郡主一向不和这等人相交,不知道他秉性也是常理之中。”
沈妙其实并不是像沐瑶所想,为了刚刚齐三公子冒犯他们四个人的举动而生气。她是最不在意礼数周章的,只不过齐三公子既然好吃懒做的名声在外……
沐瑶办这个清谈诗会,为什么会邀请他来?常理讲,一般这样名声不好的人办诗会的主家都是避之不及的,因为会害怕要其他宾客知情这人在以后也不来。
“齐三在宫外见我视若无睹这事儿我都已经习惯了。”林月白面上带笑,不甚在意。“上次听说他在长安街和人趴在地上斗蛐蛐,还差点惊了齐王的马呢。”
沈妙撇撇嘴,她倒是觉着这齐三是一点儿都不傻。视若无睹林月白,林月白碍于林家的面子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就算在长安街真惊了刘恒的马,刘恒和其它皇子不同,不是个会迁怒他的暴躁性子,顶多说几句你不该如此。
几人一路走一路聊,很快便到了大雁塔下。法源寺的僧侣已经早早的在案桌上摆放了杯具茶饮和若干瓜果,几案后边也零零散散的坐了人。
“见过燕王。”“见过林相。”
“见过二位郡主。”
齐三不乐意从轿子里出来,愿意识时务的人还是很多的。当四个人出现在大雁塔下的那一刻,有很多人纷纷近前来见礼。
更有甚者还带了精巧的小礼物,祈盼能借着这个机会和林月白或者萧恪结交一二。萧恪自是能推拒的则推拒,林月白反其道而行之照单全收。
头顶的太阳从正中间已经稍稍偏斜朝向西方,想来现在到了未时。赴会的宾客也渐渐来的差不多了,沈妙也可以从来来往往的人中识得几个相熟的面孔。
沐瑶绕过阶下的人,来到台上空着的那张为她自己预留的桌案旁,林月白径直坐在她同侧。沈妙不喜欢这种场合,她选了稍稍靠边的偏僻位置。
沈妙正观察着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听到身后的动静她本以为是雪笺或者翻云覆雨,一回头发现端端正正坐在自己身边的是萧恪。
“殿下?”她意外道。“主位要再向里一些。”
“我为什么要去主位。”萧恪摸了摸鼻子,满不在乎。“长宁压根没给过我请柬,我不和你坐在一起,这里没有我的位置呀。”
沈妙看着萧恪,竟然从他脸上看出来几分非常委屈的意味。“那……劳王爷屈尊了?”
萧恪点点头,直道无妨,气的沈妙只能在心里暗暗骂他怎么还给个梯子就顺着往下爬。
“诸位。”沐瑶给自己倒了杯茶,站起身清清嗓子缓缓开口。“感谢诸位能前来赴约。”
见沐瑶站起来说话,现场的宾客也纷纷安静下来听她有什么具体的要说。诗会按常理讲是要有些游戏来做诗词接龙的,环节和内容则要听从主家的安排。
“今日是腊月二十八,宜聚会,上吉。”沐瑶道。“想必与我相熟的人都知道,我素来笃信佛法,一心向佛,所以会将地点定在法源寺。”
“古人春日喜好曲水流觞,以示高逸雅致。我们今日就跟随民间风俗,击缶传花,缶声停则花停,停在谁手中谁需出来作诗。”
沐瑶解开桌案旁的包裹,自里面取出来一团扎好的红色绣球纸花和一根系了丝带的小鼓锤。
“郡主,不知这作诗,以何为名目?”独孤家二小姐询问道。
“我们今日在大雁塔下,不如以忠君爱国为名目,大家觉得如何?”沐瑶如此建议,众人具都说好。
“郡主,胜者得有个彩头我们才好踊跃参与,才能文思泉涌不是?”
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句。
“当然有,胜者可以入住持禅房,与海宽禅师讲经论道。”沐瑶把手中的红色绣球花递给离她坐的最近的林月白。
此语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哗然。
法源寺的住持海宽,那可是替今上陛下讲经的人,身着金丝袈裟,自由出入宫禁,别的不论,单说其修为和对佛法的领悟都不是寻常人物能比的。
他除了皇帝下旨会主动入宫意外,对于其他人,都只有他选择见不见别人,没有别人选择见不见他的份儿。
今上沉浸佛法已久,满朝文武都有所耳闻陛下对于这位禅师所说的要求几乎是言出必行。海宽说的话,比那中宫皇后还好用。
沈妙霎时便明白了为什么沐瑶把诗会地点选在这么远的法源寺,还会有这么多的贵胄子弟愿意路途遥遥的前来。
因为他们都想见海宽一面,若是撞大运能和海宽禅师可以交上朋友,那几乎是等同于与陛下相交。
反正,沈妙是不想得这个彩头的,她也不太可能得的上。
她自小见皇帝基本上没有受到过任何阻碍,何况她本人也不是很信佛,这么去见海宽住持,怕是冒犯。
想到这儿她用余光瞄了下身边的萧恪,他倒是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忽然之间便明白过来些什么。
萧恪没有收到长宁郡主的请柬,按照前头他们遇到的小沙弥的话来说就是进不来后院的,也就没法参加诗会。
自己来青稷山应该是头几名,算得上很早的了。他萧恪早早的就等在山脚下,来的只会比他更早,与其说是巧遇的缘分,在沈妙看来,更像他在蹲点。
蹲今天谁早些来,谁能遇到他,他说去庙里上香那自然而然的就会顺路一起到法源寺。
一旦到了法源寺内,僧人查验请柬的时候,无论哪个和他同路的人手持请柬,他都能顺势而为的一起进后院。
然后,自己就成了他燕王殿下计划通中的最佳拍档。在场没有请柬的人还能坐在这儿的人,怕是只有这位一个了。
不过,萧恪应该不是想通过结识海宽来讨好皇帝的。没这个必要,因为他见皇帝比她更加没有阻碍。
那只剩下一个可能性了,萧恪的目的在于见海宽一面。
刚刚在前院求签,感觉他很相信神佛的样子,十分诚心。或许,他是真的想要个海宽禅师求佛论道的机会?
不太像。
沈妙拽了颗葡萄送进嘴里,听着前头的沐瑶已经开始击缶,缶声清脆,倒是真的很提神醒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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