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会散场已然是天黑时分,马车行驶在自青稷山返京的途中。沈妙枯坐了一天觉得疲惫不堪,返程索性把马拴在车厢上,自己进到萧恪的马车里倚着。
这软垫不错,沈妙拍了拍身下的垫子。山路如此颠簸,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不适。
萧恪就坐在她对面,望着手里的玉牌子发呆。这玉牌就是方才诗会沐瑶所给的彩头,明日拿着这个到法源寺来,就可以见到海宽住持。
沈妙斜眼瞟那玉牌,光秃秃的,上头除了玉石本身的原色,一丝一毫的染色也没有,还没有任何镂空刻字。
这次的清谈诗会,萧恪以“不破楼兰终不还”一句非常强势的在举手投票环节中夺冠。不出半日,宫里的那位陛下就会知道,燕王今日在城外法源寺张扬表露的忠心。
在沈妙的角度看来,其实那位齐睿公子的见识思维不一定比萧恪弱。只不过,最后沐瑶把大家作好的十几首诗写在花签上,人众人举手表决谁是魁首。
林月白全程只是看众人玩乐,并没有作品。故而在场的人,自然是会倾向于有王侯爵位在身,又是陛下面前的大红人萧恪。
见了海宽禅师并不一定能和其相交,但投票把燕王殿下推举到魁首,也算是在燕王殿下面前得了露脸的机会。
若是萧恪今日没有来这里,按才气文笔,魁首彩头怕是会落在那位齐三公子齐睿手中。
方才宴会酣之时,林七七居然还依着大家击节的节奏翩翩而舞,缓缓而歌。沈妙揉了揉有些酸疼的太阳穴,她耳边甚至依稀还有林七七那甜的能滴出蜜的声音。
京城中传闻,千金都难买林七七一笑。那林七七今天千里迢迢跑到青稷山来,又是唱曲儿又是跳舞,这得花去多少钱?
沐瑶一个身在京城,实为质子,而且还刚刚及笄的小郡主,实在不像能有多少钱的样子。
沈妙掀开马车的车窗帘子往外瞧,外边真是用伸手不见五指也不为过。诗会过后大家四散归家各走各的,马车与马不同,速度也就不一样。
何况这个山间小道黑灯瞎火,就算是有人在旁边,你不举着火折子也是辨别不清楚他的脸的。
也不知道月亮去哪了。
雪笺几人骑马跟在马车附近,小女孩儿怕黑,一直嚷着要在翻云覆雨中间的位置跟队伍前进。
沈妙听了一阵儿于心不忍,但这马车毕竟是萧恪的,雪笺能不能上车还要他的同意。斟酌片刻,她决定问问这位还在游神的殿下。
如果介意雪笺上车同行的话,那她就从这儿下车和他们三个一起骑马,陪着雪笺。
“殿下……”沈妙怕打扰到萧恪凝神,方才试探性的开口,却被马车外一声尖叫打断。
“啊!”
这声音听着倒像是雪笺的,紧接着就是杂乱无章的马蹄声。
“怎么了?”沈妙以为是道路两旁的树木上落下什么蜘蛛或者飞虫吓了雪笺一跳,凑到车窗边上正要安慰,回话的却是翻云。
“小姐,有贼人套弄绳索劫走了雪笺,覆雨已经去追了。”
贼人?沈妙吓了一跳,第一反应便是不会又是天胜教吧。
“你快去跟他一起追。”她激动的几乎半个身子都要探出车窗。“务必要保证雪笺的安全。”
一只手拉住了沈妙的腰带,似乎是防止她从车窗掉出去,萧恪的声音在沈妙背后响起。
“你放心去,你家郡主的安全有我。”
翻云心中其实也十分担心弟弟的安全,而且雪笺虽然会耍些小性子,但大体上善良懂事的姑娘,更何况相识多年,也不忍心见她涉险。
如今既然能得战神燕王的承诺,想必郡主的性命也是有保障的,既然如此,便也不会辜负老爷的嘱托。
“烦请王爷承诺必践,不然翻云回来一定会讨这句话。”事急从权,翻云调转马头,消失在密林黑暗深处。
“你们两个,跟着一起找。”萧恪示意马车外车梁上坐着的两名侍卫也一起去追掳走雪笺的那帮人。
“是。”到底是燕王府的侍卫,训练有素,应声后两人便一左一右自马车两侧跳下。
萧恪上到马车外,单手拉住缰绳,归正刚刚因为车夫的突然离去而偏向的航道。
“你的,呃……伤,没事吗?”沈妙见他挽疆动作不小,用手拍了拍自己胸前的地方示意他也要注意自己身上的伤口。
“我受过比这个更严重的伤。”萧恪看沈妙小心翼翼的样子乐了。“放心吧,只要我还能动就出不了大事。”
沈妙深知他性子不轻易定下目标表决心,一旦决定了某些事情便无论如何都要完成。沈妙不担心他是不是能保护自己,她自己身上好歹还带了几样闻风伤人的毒药。
不要说救人,自保大抵在一般人面前都是没问题的,除非这伙儿来历不明的人不但身手矫健,还通晓药毒医术。
她只是担心赶车动作大了,会不会让他的伤口加剧恶化。
“我没听说过青稷山上有马匪。”反正暂时也没什么帮得上的,沈妙本来是想回马车里休息不打扰萧恪赶车,可进去休息片刻还是觉得坐立不安。
她担心雪笺的安危。
雪笺不会武功,准备带她来这青稷山法源寺清谈诗会的时候,沈妙还特地和府中其他人打探,青稷山已经三年没有马匪案子了。
反复确认安全,这才和她一同启程出发,没想到临了临了,快结束的时候反而出了意外。
“因为他们不是马匪。”萧恪的赶车技术还蛮不错,在保证马车平稳前进的情况下,依旧可以回头和沈妙说话。
“天胜教。”
天胜教?
沈妙最近一听这仨字儿,后背就没来由的冒出一阵凉意,这帮人还真是哪里有落单的世家勋贵他们就在哪里。
陛下要求萧鸿宁不惜一切代价的剿灭他们看来也是有原因的,当年连女人和孩童也被以除恶务尽为缘由处决。
现在来讲,他们真的是一群丧心病狂的人,当时皇帝的选择不无道理。
不对呀,沈妙忽然想到,雪笺只是一个国公府的婢女。天胜教的目标是光复前朝姬家,他们要杀重臣以及重臣子女才能掀起朝廷动荡。
就算杀了雪笺,对于大胤江山社稷构也不成任何威胁。
“他们的目标应该不是雪笺……”沈妙颤颤兢兢道。
“跳车!”萧恪忽然大喊一声。
对,因为他们的目标是我们。
这是萧恪还未来得及说出来的那半句话。
沈妙的反应也不慢,在萧恪喊出第一个字以后,她的身体就已经反应过来,而且是朝着萧恪的方向跳车飞滚落地。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扔过来两颗什么东西落在还在行驶的马车上。
轰的一声,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震的沈妙耳膜生疼。她伏在地上,将自己的身子最大程度的贴近地面趴低,以防被马车爆炸所产生的飞石伤害。
道路两旁的土地多以积雪混合泥土为主,因此落地也不是那么太容易受伤。
硝烟已过,沈妙小范围幅度地活动活动自己的胳膊腿。确认无误都还在且康健非常以后,她自地上朝着记忆中萧恪从马车跳下后的落点匍匐前进。
两人汇合后沈妙刚要说话,萧恪就将沈妙的手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她自己的唇边。沈妙会意,噤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火药味,马车像一团火球向前翻滚,直冲悬崖下而去。
沈妙心中一惊,方才他们炸马车所用的炸药量并不少。按照大胤通商律例,火药这种危险且杀伤力极高的事物,只有官府还得是兵部才能合法持有。
其他五部,甚至当朝宰相,如果要用火药都得有兵部尚书的令牌或者两位兵部侍郎同时在场才可以将火药库开启。
这天胜教既然能调动火药,那是不是可以说,兵部里有天胜教安插进去的人。
虽然天太黑看不清周围的环境,但是在萧恪和沈妙都保持噤声的极度安静的情况下,沈妙可以很清楚地听到,黑暗中有几个人正把枯草踩地咯吱咯吱的上前查看情况。
“你确定这是燕王的马车?”
“千真万确,还有武阳郡主。”
他们商谈的声音很轻,但是在一片寂静的荒野还是格外明显。
“既然都掉下悬崖了,你去回禀主子,我们去下游找,主子吩咐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骚动的声音渐渐远去,周围的环境又复归平静,又等待了好久,沈妙这才放心大胆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我只说不让说话,没说不让你呼吸啊。”萧恪看着她窘迫的样子,又觉得宠溺又觉得好笑,伸出手轻拍她后背替她顺气。
“你笑什么?”沈妙见他嬉笑很是生气,扬眉抬手便揍了他一拳。“这是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我刚刚是真的很紧张,而且很生气。”
“好了,他们在下游搜不到你我的话,一定会再折返回来寻找咱们的,咱们还是先趁这个空挡快走。”萧恪不躲不闪地挨了一拳,吃痛拉着沈妙站起身。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