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蹑手蹑脚跟在萧恪身后离开现场,她只觉得还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砰砰的跳。

    算上建州官驿那次被黑衣人刺杀,这已经是两人第二次同生共死。若是再加上慈宁宫她单独携太后遇险,那便是这短短一个月内发生的第三次与生死擦肩而过的事。

    一定是某一个开关,触发了天胜教这些人的利益,只是她现在还想不通这个牵一发动全身的开关在哪。

    “我们暂时还不能回去。”不知目的的走了许久,约莫距离拉开已经安全了,萧恪停住脚步对他叮嘱。“明天回去以后无论谁问你,都回答马车翻下山崖,我们被江边渔民所救这一套说辞。”

    “为什么?”沈妙自是不懂萧恪的用意。

    “找个避风的地方生起火取暖,我慢慢给你讲。”萧恪叹了口气,他本来不想将沈妙拉进这棋局里面。

    可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他早上起了个大早,在青稷山下也遇到过其他参与诗会的宾客路过,可最终停下的也只有沈妙一个人。

    这或许就是缘分?

    罢了,既然老天要她入局,谁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那他就既要查清事实真相,也会保护她的平安。

    天色太暗看不清路,雪化后导致林中土地潮湿松软,容易脚滑,两个人摸索着在黑暗中前进。

    沈妙身体状态还好些,连她都有些深一脚浅一脚地踉跄,让她自己不免得担心起萧恪来。

    “看路。”萧恪本来是跟在沈妙身后的,前头的人身子忽然歪了一下,他眼疾手快地把她搀扶住站稳。

    “多谢。”沈妙有些不好意思,她原本回头是想关照他的,结果却反被他照顾。

    “你跟我来。”萧恪摇摇头示意无妨,他拉着沈妙要她跟在自己后面。显然,他的方向感要好上许多,不一会儿便走到了山腰的一座山洞前。

    这山洞洞口被积压的枯枝断叶牢牢封住,若是大咧咧路过的人几乎没可能一眼发现这个地方。

    “帮忙。”萧恪开始着手挪动封在洞口的干枝,这个天气如果两人没有一个能避风的地方在野外是要冻死的。

    沈妙没有多说话,立刻也同他一起捡枯枝开辟能进山洞的路。

    既然他说要生火,那就陪他找个地方生火,他说要进山洞,那就陪他进山洞。过会儿他要是讲不出令自己信服的理由,那她不介意带他去到林月白的宰相府上理论理论。

    沈妙心里憋着一股气儿,因此搬树枝的动作和速度又大又快。萧恪见她干的起劲,也乐意自得少做一些,就当休息身体。

    “这些木柴还算干燥,可以用来生火。”萧恪拾起来一节树枝掰断,以指尖轻轻触碰横截面。

    “我不会生火。”沈妙进了山洞,挑选稍微干净些的一侧石头坐在那儿抱着胳膊不肯上前。

    她这不算打诳语,她本来也是没有亲自实验过如何在林中独自生火,钻木取火的招招式式都是她曾经在书里看来的。

    这人好歹也是行伍出身,领兵打过仗的,怎么不得会这一溜十三招生存的手段。

    萧恪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把短小的匕首,但看起来这匕首锋利无比,动作之中甚至还听得到空气被撕碎的声音。

    紧接着,他弯腰扯开了他自己的衣服下摆,用小匕首撕成一圈后斩断成一整个长布条,连同方才被他折断的那根枯枝一齐递给沈妙。

    “我受伤不敢发力。”萧恪道。“还请郡主,帮忙则个。”

    沈妙不与他争辩,现在萧恪的身体状况未知是个事实,她方才在寺里还决定等回京以后有机会替他想个能缓解中毒迹象的合适的解决办法。

    “有你不会的地方的话,我说你做嘛。”萧恪的语气软了下来,更是多了些祈求的意味。他凑到沈妙身边,将那把精致的小匕首在掌心掉了个儿递给她。

    “好。”沈妙看向他。“王爷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她先前自书中看过野外取火的方法,倒是也不用每一步都去问萧恪如何做,答应他后便起身去山洞口那堆干柴里寻找细丝干柴当取火的燃料。

    萧恪递给她一块比较平坦的木板,沈妙用匕首在木板中间尽量划出片缺口,以保证过会儿可以顺利容纳取火棒。

    “你这匕首很好。”沈妙起初还做了要下一番力气的准备,但萧恪这把小匕首十分锋利,颇有削铁如泥的功效。

    “它叫夜魅,你喜欢可以送你。”萧恪乐了。“这刀是我爹送我的,刀柄那颗红玛瑙,是你同我小时候跑出来玩儿的时候在街上买的。”

    若非萧恪提及,沈妙还没有注意到这匕首的手柄处有一颗很小的圆形玛瑙石。

    这颗玛瑙石,若要细究,还能算得上是沈妙送予萧恪的。只是沈妙没有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还带在身上。

    沈妙选了根较为粗壮的木棍作为取火棒,她撕了些树皮放在缺口周围加重摩擦。

    “你可以向上握一些。”萧恪蹲在沈妙旁边看她用双手飞速转动木棒后给出了一些小建议。“这样你会好发力,而且也可以保证木棒底部和燃料充分接触。”

    沈妙依言照做,很快,接触底部的灰烬产生了火光。把她拨了拨木棒,把产生火苗的灰烬转移到树皮上,再把有火苗的树皮转移到干柴燃料里。

    火焰顺利的燃起,填料加柴后火焰则燃烧的更旺。

    沈妙在火堆边缓缓坐下,感受着生起火后扑面而来的融融暖意。萧恪也近了些,他就坐在沈妙的旁边,而非对面。

    “可以告诉我了吗?”两人静默无言许久,空气中只剩下火焰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沈妙是先忍不住的那个,她害怕父亲会担心,更害怕雪笺和翻云覆雨他们会着急。

    “我可以相信你吗?”萧恪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以问题来作答她的提问。

    沈妙忽然想起来,许多年以前她刚刚进学宫读书,半夜想家睡不着就喜欢一个人在学宫住处的花园里看月亮。

    想着父亲母亲也在宫外和自己看着同一轮圆月,小孩子想家的心理就会得到很大的缓解。

    一天晚上她照旧在院内看月亮,偶遇了翻墙跳院的萧恪。学宫读书的学子没有先生的手令是不可以随意进出的,萧恪跳墙的举动无疑是对学宫先生以及圣旨的大不敬。

    萧恪请求沈妙替他保密,那时候他也是这样问沈妙的。

    我可以相信你吗?

    “可以。”沈妙的回答也一如当年。

    你可以相信我。

    萧恪朝篝火里又添了把柴,山洞外刮过一阵风,外头的树枝沙沙地响,有一丝半缕地顺着山洞洞口漏了进来。

    噼里啪啦地几声,火星儿从火苗顶端迸发出来,随着风儿飘得很高,红色的光在黑色的夜空闪啊闪,像仲夏夜的繁星。

    萧恪的目光凝视着跳动的火焰许久,他缓缓开口。

    “我回京城并不是真的想交还兵权和母亲炎弟一起归隐。”山洞两旁的墙壁上落下他与沈妙的影子,在随着火焰跳动的节奏而一齐摇晃。

    “你知道我父王是怎么死的吗?”

    “咏梅谷国战殉国。”

    “我看过父王的尸体,他真正的致命伤并不在匈奴人从前面射向他的那几枝箭羽,而是在背后刺中他后心的一根银针。”

    萧恪说着说着,脸上浮现一抹讽刺性的笑。

    可沈妙听说的版本是,皇帝之所以感念萧鸿宁之忠义,就是因为他率领燕军在咏梅谷死战不降。三千儿郎具都殒命于那一役,尤其是萧鸿宁身中十数箭,死状何其悲壮。

    “他的尸首是我带回来的。”萧恪看向沈妙,他眼睛中反射着跳动的火光,像深渊里仅剩下的一点亮光希望。“哪里有损伤我再清楚不过。”

    “后来仵作给出的报告文书里,根本就没有这一条。”

    原来他回京城是为了找到父亲死因的真相啊,沈妙如是想着。

    “我虽不通医术,可父王死时双臂僵直,口唇绀紫。”萧恪的语气越发激动。“和父王从前告诉我母妃的死状一模一样!”

    殉国的老燕王如果是中毒而死,这事在大胤可是一个大新闻。皇帝感念其忠贞不二的牌匾都已经送到燕北王府了,盖棺定论这是为了国土不失而牺牲的忠臣。

    靖国公主去世的原因沈妙不得而知,但若真的依照萧恪所说,倒的确是中毒的基础症状。

    靖国公主好歹是皇族,刘氏子孙在大胤王朝的土地上被害,皇帝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沈妙依稀记得,刘娥去世的那天,宫里上下都裹上了白绫,平日里喜欢嬉闹的小宫女小太监也都板着个脸。

    皇帝伤心的几乎罢朝,可就算一直到如今,每每当宫里的人提及刘娥有关的任何词汇,就连刘娥喜欢的海棠花在宫禁之中都被大家讳莫如深。

    沈妙原来只当这是皇帝忧伤过度,满宫上下感念哀思,也避之不提。

    现在看来,应是另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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