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到了住处后躺下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雪笺在外榻上睡得倒是香甜,还要她下床两次替她掖好杯子。
并非是因为事情太多而烦忧,沈妙只是听得萧义所讲述的事情,觉着雁门关等战场是她一个从小在京城锦衣玉食长大的女孩子无法想象的世界。
萧恪头次领兵才十三岁,虽然仅仅做一些斥候探路这些不需要直面危险,细心完成则可的任务,她听起来依旧觉得惊心动魄。
沈妙与萧义才见过数面,萧义明显是个冷言冷语不善表露的人。这样的人当他提起咏梅谷的血战的时候,眉梢眼角都是叹惋和痛惜。
她读过的诗卷中曾经写过,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萧恪在血里火中摸爬滚打的几年,她还生活在这京城里。每日折花种草,扮做男装游戏勾栏和秦楼楚馆。
父亲命她勤勉读书,习文练武,她且时时觉得辛苦,却不想这些东西都是戍守边关的将士们求之不得的。
沈妙养在宫中,不肖寻常女子,她的理想也不在深宅后院,而是在天高海阔和山间田野。是达济天下,并非独善其身。
她自问不是游手好闲的二世祖,比京城那些败坏父祖财产的子弟强上许多。
与萧恪少年时期的生活做对比,她尚且如此,何况那些奢靡无度挥霍钱财之人?
可真真是秦中花鸟已应阑,塞外风沙犹自寒。
摩挲着手中萧恪为她雕刻的那柄钗子,沈妙的心绪有些纷乱,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是为了萧恪心疼,还是心疼那些边民。
萧恪身为燕王之子尚且如此,可想北境普通百姓的日子过的如何。
……
沈妙不知道自己躺下多久,迷迷茫茫竟然睡了过去,再次醒来却是雪笺贴的极近的一张脸。
“小姐,小姐,你快醒醒。”
见沈妙睁开眼睛,雪笺也顺势坐到她旁边,双手一边一个拉住沈妙两只胳膊想要拽她起来。沈妙借着她的力倒是起来了,雪笺一松手便又躺了回去。
“我好困。”
将脸埋在被子里,沈妙着实是困的睁不开眼睛,连答话都含含糊糊。
她昨夜失眠,睡着那阵子估计都已经卯时过半,现在说破天去也就睡了两个时辰。如今头发昏脚发飘,若是现在要她去见圣上,怕是要来一次殿前失仪被赏二十大板。
“别睡了我的小姐。”
雪笺看沈妙瘫在被子上一动不动,干脆半跪着上了她的床以肩膀使力推她起来。
“你昨日不是也担惊受怕了半宿吗?为何如此清醒。”沈妙哼哼唧唧的闭着眼睛。
雪笺昨天睡得可真是太好了,人家家里都是侍女给小姐守夜,偏自己家每天都要反过来。
“萧义大人送我回来的时候,夫人只是简单问了几句便要我回房休息了,便一直睡到今晨。”雪笺依言如实相告。
萧义大人?
沈妙迷蒙之间捕捉到了关键词,昨晚上竟然是萧义送她回来的。不过,夫人……
差点忘了!昨夜回来的时候太晚了再加上确实疲累就没有去和母亲告安,过会儿怕是又要去观花园继续尚未完成的比武了。
提到观花园她更是觉得头疼,陛下这一拍脑门一碰额头就想出来的锦囊结亲到底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诚如昨晚雪笺和萧恪所说,自己是京城中世家适龄贵女中父亲位高权重又尚未结亲的女子之一。
她从前又只知道自己玩乐,琢磨那些玩耍路子,连个绯闻也不曾有过,这下要是真的有人想拉拢父亲,家里也有未婚儿郎的话可坏事了。
想到这里沈妙人也精神了许多,在雪笺的伺候下迅速穿好衣服简单洗漱,出门前往前厅去用早膳。
“你来了。”张瑛娘早早等在那里,身侧便是沈妙瞧着脸色不善的玉蓉。
昨晚上是萧义送雪笺先回来的,自己和萧恪去金殿面圣未归。依玉蓉姑姑的性子,怕是雪笺免不了又要挨骂。
侧身将雪笺隔在身后,阻断玉蓉看她的目光,沈妙面带讨好笑容拉了椅子坐下。
“意外,真是意外。”
“意外什么?我看你每次和萧家那个一起出去就不能给我安安生生的回来。”张瑛娘把刚拿起的筷子重重掼在桌上。
“阿娘消消气。”沈妙明白母亲也只是担心自己,当下站起来凑过去给张瑛娘拍背顺气。
“夫人,小姐现在反正无事了,您昨夜一宿都没睡好,现在多少吃点东西。小姐,夫人也只是担心你。”
玉蓉见张瑛娘如此,便上来劝说她不要生气。
“我明白。”沈妙点点头,这是自家阿娘,她如何不知是个脾气暴躁但心地善良的性子。“昨天替我照抚母亲,多谢玉蓉姑姑了。”
“哪里,这都是分内之事。”玉蓉连忙回了个万福礼,身子比沈妙蹲的更低更正。
好容易给张瑛娘哄顺,几人吃过早饭便要去观花园观演武的第二轮。目前第一名暂时是齐三公子齐睿,而沐琛的排名略微靠后一些。
沈妙猜测,今天的比武萧恪定然不会收手,会赢上他几个。
出于纵横捭阖之道,皇帝不允许萧恪替沐琛赢下这个魁首和仡芈月成亲。但毕竟沐琛作为云南王世子,焉能在这种场合落下个垫底靠后的成绩?
比武虽然是守擂者攻擂的制度,但是要取两轮下来后的平均成绩作为最终结果。
这样偶然机会便少了很多,如此也会有许许多多的人踊跃参加。
不出沈妙所料,今日里她刚到观花园的那条山茶花小路,就听到有人低声聊天谈及萧恪。
“听说昨夜天胜教叛贼来攻打行宫,是燕王殿下和齐王殿下带兵解的围?”
“是啊,燕王殿下还受伤了呢,没看今日他都没来观看演武。”
昨天萧恪的伤口沈妙看过,仅仅是皮肉刀伤,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若是说他因为那个伤实在起不来床是断断不能的。
在雪笺的陪同下,沈妙到自己的位置落座坐下。
比武过程她无心观看,如今她只在乎最终的结果成绩。皇帝说要替前三名许配京城中的未婚女眷,现在就盼前三的得主与她无关。
演武走过六场,时至晌午,雪笺苦着一张脸跪坐在沈妙身旁。
“小姐,夫人让我来劝你,你不能再吃了。”
自打今天早上坐在这里,沈妙的嘴就没有闲着。两碟桃花酥一盘水果,她还托着脑袋打了一个时辰的瞌睡。
“少管我。”沈妙伸出一根指头在雪笺的额角处点上一下,这回还用了点子力气,把雪笺戳的朝后仰了仰。
“你家小姐这些日子,觉睡不好,吃还不让我吃了吗?人活一世,若是天天劳其筋骨,那干什么都没有精神。”
雪笺还想再劝,便听下头宣号的礼官念道第七轮该是云南王世子沐琛上场。
只见自家小姐眼前一亮,立刻将头扭转过去看向台下,挥了挥手一副别打扰我看戏的样子。“你去吧你去吧,我不再吃就是了。”
为着代替沐琛的身份,萧恪依旧是带了金色护面。今儿这身素色干净的衣服,更加衬得他带着的护面金光灿灿,手里的凤尾火枪赤烈如火。
铜锣响三声,比试开始。
这次萧恪没有等待对手率先出手,第三声铜锣的响声还未落地,他便长枪一提,如同离弦的箭一般弹向前方。
对手不躲不闪,而是在原地拉开架势准备正面接下这一击。
迎战的人用的是剑,但剑法起势在沈妙看来并不如齐睿的精妙。
俗话说一寸长一寸强,这位公子在比武起初便失了一大把先机。萧恪的实战经验又强,他怕是讨不到一丁点便宜。
果不其然,萧恪步法形如鬼魅,长枪拨开这人手中的剑。他本是单手反持枪,待长剑落地便屈肘以枪托击打对手后背。
被巨大力道打中,这人弹出去两三步远跌倒在地,他撑地喘息两下就飞快爬起,又迂回着去捡自己的剑。
还是个硬汉啊。
沈妙不免感叹,萧恪这一下虽然因为是比武留了情面,但力气出的不小,凤尾火枪如此神品枪身都抖了三抖。
看起来他是想速战速决,没想到碰上了个坚持不懈的人。
萧恪明显也感到意外,带着护面看不清表情,可能看到他的头动了动,并没有阻拦这人捡起来他自己的剑。
“沐琛世子,我知道你久在南疆,熟于战阵,我不如你,但我还是想为我自己想要的东西争取一二。”
他长剑挽花,又发动了下一个回合的攻击。
沈妙倒是有些动容,这人她瞧着不眼熟,应也不是那些高门大户的世家子弟,这个比武招亲的时机,怕是他能翻身,帮助家族一飞冲天的最好机会。
凤尾火枪在手中旋转,枪上的红玛瑙石闪烁异常,如同萧恪掌心腾起的熊熊火焰阻隔在两个人之间。
长枪与长剑乒乓相交,两人背向错过。
正当沈妙以为这便算第二招走过的时候,萧恪忽然间双膝一拧,整个人转身腾空而起,用回转的力量和身体惯性快速向前刺击。
这人正好背对萧恪,再加上萧恪的速度快得很,根本反应不过来。
萧恪的枪尖停在离他后颈处两寸。
现场静止片刻,接着掌声雷动。
沈妙激动的很,跟随着众人一起鼓掌,还主动叫好。
这一招她很多年前见萧恪用过,唤作回马枪,是萧家枪法的绝杀之技。本来应该用于马上,现在应该是萧恪对其做了稍加改动。
真潇洒。
“沐琛世子胜!”礼官高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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