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一个激灵绕到萧恪身侧靠后些的位置,牢房的铁门咿咿呀呀地关上,最后以咚地一声响动作为结尾。

    “终于等到你了。”女人抖了抖凌乱的头发,抬起头望向萧恪,她的脸已经惨白的全无血色,一道暗色狭长的伤痕自她额头牵扯到唇边。

    “燕王。”

    若不是沈妙事先知道,此时此刻确实无法把宫宴之上穿着绫罗轻纱绸缎的灵韵和眼前的女人视作同一个人。

    云泥之别。

    萧恪有些疑惑,沈妙注意到了,虽然刚刚一路走来萧恪显得对于天牢的布置很熟悉,但是他没有想到见面以后灵韵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个。

    他们认识吗?疑问的种子在沈妙的心底萌芽,如果认识萧恪没有必要瞒着自己这件事。目测灵韵约有三十岁左右了,和萧恪也不是同一年龄段的人。

    宫里的宫女甄选的都是良家子出身,且必须祖上三代居住于京城的。萧恪幼时在京熟识的人自己都认识,可是自己对于这张脸现在全无印象。

    灵韵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以跪坐的姿势改成盘腿而坐,一副似乎已经全然放松的轻快模样。

    “说吧,你问什么我都告诉你。”

    这下沈妙和萧恪凑在一起震惊了,灵韵被捕的时候还是年前的宫宴之上,她被下狱趋今将近一个月了,无论是谁来提审,如何用刑她都不开口。

    在京郊行宫的那天晚上皇帝提到灵韵的时候都火冒三丈,足以见得她下狱以后是如何三缄其口,死守秘密。

    “你……”萧恪本想问她天胜教有关的事情,同她眼神相对的片刻话锋一转。“你认得我?”

    灵韵摇摇头笑了,紧接着笑出声音,她的笑声慢慢的变得越来越大。最后她笑够了,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捂着嘴巴,疯狂的咳嗽。

    灵韵身上的铁链子叮当作响,沈妙这才注意到,这两条铁链子并不是像自己想象中地锁在她的脖颈上。

    那两条铁链的末尾端是两根反向的铁芒刺,牢牢地扣在她的琵琶骨上,从皮肉之间钻出来,随着她咳嗽的动作,一上一下地起伏。

    她笑够了,朝旁啐上一口,是一摊暗红色的液体。沈妙笃定她必是受刑的时候伤到了五脏六腑,命不久矣。灵韵一抹唇角,带着略显诡异的笑容看向萧恪。

    “我认得你的母亲。”

    靖国公主?沈妙愕然,身后传来铁器坠地的声音,是不远处站着的张三手里握着的那一串钥匙坠地造成的。

    在大胤朝,不仅是靖国公主的死,就连靖国公主刘娥这个名字都是皇帝的禁忌,也是所有在御前侍候的人避之不及的恐惧。

    萧恪垂在身侧的拳头紧紧握着,借着不算明亮的光线,沈妙看得到他的关节失去了血色,正在用力。

    她上前捏过他的手腕,舒展开他的拳头,刚刚张三递给他的这间牢房的那枚钥匙嵌在掌心里面。

    沈妙捻起钥匙,她再晚两分钟这铁器便要硌破皮肉了。

    “你知道些什么?”萧恪先问她是否认识自己本来就是想先试探她到底是疯癫,还是却有想要告诉自己的事情。

    现在听她开口就提及自己的母亲,更是觉着自己所怀疑的母亲的死因另有隐情是事实了。

    “我知道你去见了海宽。”灵韵的话就像一道道惊雷,在沈妙脑海之中依次炸开。

    她自是知道萧恪去青稷山上是为了拿到那个沐瑶的彩头,是想要见到法源寺的住持海宽一面。

    可是灵韵是怎么知道的?

    “当年替你母亲收敛尸身的人,活着的就剩下海宽那老秃驴一个人了。”

    沈妙想起来靖国公主丧的那日,她也在宫内,只是具体的事情经过她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脑海里剩下的画面除了白绫经幡招展就是压抑着的隐隐哭声。

    有些个头疼。

    沈妙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又以手指揉了揉太阳穴,或许是这些天过于劳累没有休息好。

    萧恪没有说话,他低头沉默着,灵韵也沉默了。良久,她抬起脸望着萧恪。“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所信奉的神像是虚假的,那你又做如何。”

    沈妙觉着有些胸闷气短,她退到一边不停按压面部和手指处的穴位来保持清醒。移动的过程中沈妙脚步踉跄,不小心贴靠到了牢房的铁栏杆上,栏杆摇动的声响引起了萧恪的注意。

    “可能是没休息好。”她示意萧恪自己无事,让他继续专心和灵韵交谈。

    “海宽大师没和我说任何当年的事,他只告诉我一句禅语。”萧恪回忆起那日他再上青稷山法源寺时候的情景。

    头天晚上沈妙和他遭遇了不明刺客的刺杀,第二天早上他两个坐运柴火的驴车回城里以后他仅是换了身衣服就又骑马回到青稷山上。

    山门处早早的有一老沙弥在等候,他手持笤帚,正在一阶一阶地扫洒山门石阶。见了萧恪腰间信物以后老沙弥主动亮明身份言及自己是海宽住持,简单交谈他知晓萧恪来意,道了句阿弥陀佛。

    “正人行邪法,邪法亦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亦邪。阿弥陀佛,王爷请回吧。”

    这句话萧恪从那天一直辗转反侧地思索到现在,也想不明白海宽禅师到底是想表述些什么。

    现在灵韵的回答问话也都显得奇怪非常,让人听起来云里雾里的迷茫。不过越是如此,越能证明他的猜想没错,母亲的死和父亲的死一样,绝非表面所得,而是另有隐情。

    “他说,正人行邪法,邪法亦正。”萧恪缓缓道。

    “好一个邪法亦正。”灵韵哈哈一笑。“你走吧,在我这儿你问不出什么,只要太阳还要照常升起,我绝对不会吐露半句你想要的。”

    沈妙听着越发不解,她心想着过会儿回家里须和父亲问一问故靖国公主刘娥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她与萧恪年纪太轻,不清楚当年发生的事,而灵韵这些人她又不够信任,还是听父亲口述更为妥帖。

    耳畔似乎有些耳鸣,沈妙越想去留神听灵韵正在和萧恪说什么,越是觉得头昏眼花的呼吸困难。最后剩下片刻意识留下的神智模糊间看到萧恪朝她奔来,好像还喊着她的名字。

    ……

    皇宫,太极殿偏殿。

    刘恒跪伏在地上,一言不发。殿内空旷又安静,沉香悄悄地燃烧着,弯弯曲曲地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皇帝负手背对着刘恒而立,他半仰着头,去看面前墙上水墨丹青所绘制的千里江山景,这是他治下的大好山河。

    地上散落地七零八落的奏折歪歪扭扭地摊开着,纸张上的墨迹晕染开来,显然上奏折的人书写的十分急切,还未等墨迹干涸便合上奏本前来递呈。

    “老三。”皇帝开口。“现在这个殿内就只有你我父子两个人,你和爹说实话。”

    是龙袍外层坚硬的衣料摩擦的声音,刘恒看到眼前明黄色的靴子掉了个个儿,鞋尖转向自己,紧接着一只脚挪到后面。

    皇帝半蹲下身子,伸手捏住刘恒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看自己。“所奏之事,是否为真?”

    奏折是谁所书刘恒不知道,皇帝递给他看的时候这封奏折的落款早已经被朱笔红墨涂了,遮盖的严严实实。

    所写内容桩桩件件皆是大帽子,三皇子私募府兵,暗藏实力,意图刺杀太子,和太子争储。

    刘恒是慌张的,他私下里确有暗募兵马的举动,但目的不是为了刺杀太子,也不是为了争储。不过此事一旦查证,皇子亲王手握暗卫,不反也是反。

    所以他面上不能表露出来。

    “父皇明鉴。”他喃喃自语,眨眨眼睛,几乎就要落下泪水。

    殿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动,缓缓被人推开,复又关上。皇帝勃然大怒,他明明刚刚已经叮嘱过了,无旨擅自进入者,赏一百宫杖,斩立决。

    他甩开刘恒,拂袖站起身,满面愠怒地望向店门口。

    但眼神落在那个方向的一瞬间他便柔和了下来,林绾绾素来是令他变得温和耐心的最好的一剂良药。

    林绾绾端着托盘,托盘里头装着的应当是她亲手所炖的药膳吧,皇帝如此想。她定是看我操劳过甚,午膳未进多少,特地来给我送些吃食。

    刘恒知进退地爬起来给林绾绾让路,膝行至旁边跪在一侧。

    “陛下。”林绾绾今儿个穿着的是凤袍,同皇帝日日上朝理政穿的龙袍乃是一对儿。“不要和孩子置气,气大伤身,臣妾来给您送药膳了。”

    “不是朕要生气。”皇帝笑眯眯地接过林绾绾手中的东西。“是老三每天就在外边给朕惹祸,他手中管着整个京城的布防呢,朕无论如何都得严格要求他一些。”

    说的倒像父慈子孝,耳提面命,刘恒低着头腹诽一句,皇帝和林绾绾言谈之间走到阶上坐下,由高向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担心的无非就是自己的安全而已,如果自己不是北衙的指挥禁军的统领,自己早就不知道被他忘到哪个爪洼国去了。

    “快和朕说说,太子近来功课如何?”皇帝一见到林绾绾便笑意盈盈地腻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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