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直到歇够了才让萧恪送自己回府,到家以后她自然是对自己晕倒的事情绝口不提。张瑛娘看出她脸色不好询问了几句,她以天牢血腥气重不太习惯作为回答搪塞过去。
气得张瑛娘直念叨沈子墨明明生个姑娘要当小子养,现在整天出去参与那些喊打喊杀的事儿,以后可怎么办。
“那您拿我当儿子不好嘛?”沈妙揽过母亲的肩膀。
自己阿娘的脾气她最清楚,阿娘心直口快,刀子嘴豆腐心,生气起来什么都敢说。若是要她消气也好办,只需要软言细语好好哄哄灭去火就行了。
沈子墨当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基本上不做。
“你要是个儿子如此调皮,我直接给你送到边关去从军。”在沈妙的预料中,张瑛娘乐了,她伸出手轻轻戳了戳沈妙的太阳穴。
沈妙故作吃痛的表情,缩起来揉揉额角。
用过午膳,沈妙径直回房洗了个透彻的热水澡,随后叮嘱雪笺在外间守好门,如果不是要紧事千万不要唤醒自己。
她一直信奉人的晕倒是有预兆的,这是你的身体在同你报警说它已经坚持不下去你现在的生活方式了,若你不对此做出改变和弥补,那即将会带来更严重的后果。
燃着安神香,沈妙一觉睡到了外头天幕漆黑,月亮都爬上穹顶的时候。
雪笺听到响动进来服侍,沈妙这才知道用晚膳的时间早过了。母亲还来看过自己,不过或许是安神香的效用,她什么动静也没听到。
随便吃了些东西裹腹,沈妙百无聊赖地靠在小榻上查着面前书架上一共有多少本书来打发时间,等着什么时候困意再上来,她好继续去床上睡觉。
在查数查到九十七的时候,沈妙忽然想起来什么。她跳下小榻,来到梳妆镜的妆奁处,打开装钱的盒子捻起两块银子丢给坐在桌旁烛光处看话本的雪笺。
“明儿个你出门替我随便买些东西。”
沈妙又窝回小榻上,一抬头就看到雪笺不解的眼神,她继续补充道。“主要是让你有个出府的理由,替我去红袖招见见柳湘云姐姐,帮我问她右相陈景公可有什么喜好?”
红袖招是长安城最大的迎客坊,那里每天接待的达官显贵不计其数。且还有各行各业形形色色的人,想要打听什么不好打听的消息,问红袖招的姑娘们是再好不过了。
右相陈景虽然素来有陈青天的清正廉洁之名,但如今赵三娘子的事情可和以往的普通案子不能相提并论。
办了驸马爷那就是办了平阳公主,办了平阳公主可是在打今上的脸啊。
这真真是极少的人才有胆敢置喙此事的魄力。
何况现在还未出二月,过了龙抬头这年才算真真正正的过完。这个时候带着赵三娘子的案子上门给人家寻“晦气,”多少得给点补偿不是。
沈妙心里有数,是人那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和兴趣偏好,陈相爷您是这大胤朝京城的青天大老爷,我就不给您送金银珠宝这些东西了。
还是得送些礼轻情意重又能送到他心坎里去的。
不过第二天雪笺拎着丝绸缎子从外边回来告知她结果的时候,着实教她吃了一惊。
她以为陈景这样的人不爱名利不喜财帛,会喜欢那些机巧精思的机关类的东西,或者山水名画。
毕竟陈青天做官敢断擅断,喜欢一切别人破不了、不敢破的疑难案子,这样的人应当是相当有挑战欲的。
雪笺说,柳湘云告诉她的原话便是陈景性子淡泊,除了断案,什么东西他都看不在眼里,只对兰花有着异于旁物的喜好。
“湘云姐姐说了。”雪笺给沈妙复述柳湘云所说的话的时候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凑近她。
“这件事情只有特别少特别少的人才知道,所以那些给陈相爷送礼的人往往都送不到正地方。”
喜欢兰花嘛……沈妙地手指卷动着雪笺顺手从道旁布匹店买回来的丝绸段子,思绪飞动。
这倒是也可以理解,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君子以物寄志,不算罕见,毕竟家里现在就有一个。
沈子墨年轻的时候就极爱梅花,告病不朝以后更爱了,每日里闲来无事就是摆弄院子里的梅花,亲手种植照料。
若不是沈妙和张瑛娘拦着,沈子墨甚至想把府内所有的植被都去掉换成梅花。
知道从何着手就好办,不过沈妙是懒得去寻,且没有如此快的门路。
她大手一挥,雪笺立马端上笔墨纸砚来伺候。托腮琢磨半晌,她给萧恪去了一封短笺,顺手在院门外抓了一个路过的丫鬟,要她送去燕王府。
大功告成。
心愿了了,沈妙在家度过了三日半吃了睡睡了吃的日子,就等萧恪那边的消息了。
在行宫的这些时日以来她担惊受怕又提心吊胆,吃得好但休息不好,脑子里的弦时时刻刻紧绷着。
精神这东西有张有驰才是正道,沈妙心满意足地想,一味地精神紧张只会把这根弦崩断,到时候就惨了。
第四天的下午,萧恪的回信回来了,沈妙那时候正在加餐下午茶。叼着块杏干梅子糕,她急忙寻了条毛巾擦干净手小心翼翼地展开。
一切妥当。
得。
沈妙明白萧恪的意思,他这四个字无非就是说一切他已经安排完毕,要她安心休息即可。
但她总是想干点什么,毕竟豪言壮语早就刚出去了。萧恪总是担心自己是小丫头什么也做不了,留在他身边只会白白陷入危险之中。
她得做点什么证明自己不是单纯的豪言壮语,也是能保护自己、能帮到他的人。
有了。沈妙突然想到,外头的一切萧恪都可以料理,但赵三娘子母子三人不是还在自己的府中吗?她过会儿可得好好看看,赵三娘子的状子写的如何了。
……
皇宫,御花园。
沐瑶望着园中干枯的树木枝干出神,良久,她抹了把脸上都快要风干的眼泪,确认过四下无人后,这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刘恒来和她辞别的时候,她哭的厉害,眼泪只忍不住地往下掉。刘恒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不说话,只说你去了青州以后要万事保重。
青州遥远,一路上记得照顾好自己。就连这样稍微亲昵一些的话沐瑶都不敢同刘恒去说,只能在自己的心里想想。
她喜欢刘恒很多年了,没有人知道。因为所有悄悄升起的小情愫,她都只在自己的心里想想。
哥哥成年要回边疆去和父王母妃一家子团聚,当年还不满八岁的她被一个人留在京城的深宫大院之中。
她只记得母妃甩开她的手的时候十分干脆,哥哥留给她的是一张冷漠无情,又陌生的脸。
就好像那不是她的母亲和同父同母的嫡亲兄长一样,舍弃她能换来他们回到远方的家里,他们毫不犹豫。
父王的脸在她记忆中已经模糊了,云南王是朝野震动的封疆大吏,是威名赫赫的一方诸侯。虽然云南王是她的亲生父亲,可是她心里的云南王和大胤朝堂上其他人心里的云南王没有区别。
那时候刚进宫的她毕竟还是一个孩子,就算父王母妃对她再不上心,她还是想回家。
宫里的生活一点儿也不好玩,这里的宫墙高的能遮住头顶的天空,红墙金瓦冷冰冰的,几乎每天夜里都能看到有太监抬着盖着白布的担架出宫去。
沐瑶看见过,一次有个小太监没有抬稳颠簸了一下,担架上头掉出一只手来,那只手修长白皙,在月光下甚至还有些淡淡的青紫色。
她有些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后来直到那个每天侍候她起床的宫女姐姐再也没有出现,她就慌了,她很快意识到那个担架意味着什么。
沐瑶没有哭闹,她平静的就像什么也没发生,没有告诉任何人她的心里早就已经山崩地裂了。
于是在一个暴雨的夜晚,内心山崩地裂的小姑娘在大家都睡下后收拾好行囊决定逃出这个能吞噬人命的地方。
现在想起来沐瑶自己还会笑,那时候小,不懂宫门落锁以后只有圣旨才可以敲开,就算她成功跑到玄武门也是出不去的,或许还会被当作反贼射死。
她那时候甚至还认不清路,只能躲避着巡逻的金吾卫,在长长的,望不到边的甬道上跑,跑到她喘不上气,从头到脚被暴雨淋得湿透。
她停下来,蹲在地上无声地号啕大哭。
这个时候一把纸伞替她遮住了一片小小的天空,给她在暴雨夜晚中带来一丝丝的安慰。她抬起头看,是一个看起来大不了她多少的小哥哥。
不过他腰上的龙型玉佩她认识,那是大胤朝的皇帝给每一位皇子特制的宝玉,都是请法源寺高僧海宽祈福过的。
“我叫刘恒。”给他撑伞的小哥哥主动自报家门。“我认得你,你是沐阳家的小女儿,你怎么在这里?别哭了,是害怕吗?有我在呢。”
情愫是在那个时候悄悄在心里种下的,弥漫到如今,也有十几年的岁月了。
那封举报信的奏折是她以林家的名义亲手书写的,为的就是让皇帝疑心,卸下他京城禁卫军的指挥权,贬谪他出京。
青州虽苦,可总好的过这马上要下血雨的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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