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申屠瑾终于收到京州老父亲来信,父亲刚到京州,还需静养布局,摊牌时候未到,需静候其变。但任别柳北上寻他而来,申屠谨是绝想不到的。
即便是已经能够担当大任,逐渐成熟的申屠瑾,听到这位尊贵的郡主,未来的公主竟独自前来漠北,内心实在不能不被撼动。但他心里疑惑,怎么会有女儿家千里迢迢而来只为见一面八字没一撇的联姻对象呢。
难得有些拘谨,所以他赶回迢城时,为了不给申屠家丢面(他是这样为自己的行为解释的),在回将军府之前还在客栈里洗漱过,换下一身风尘仆仆的衣服。
“二叔,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侄子见到是他,惊喜的给了一个拥抱。
知道这坏小子心里肯定在偷笑,人小鬼大,还要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申屠瑾摸着侄儿的脑袋,小声回他:“郡主远道而来,总不至于只有你来招待她吧。”
申屠策眯起眼睛打量他半天,观察到他还未干透的发梢,好心没有戳穿他,“郡主正与她新得的两个丫鬟在院里练习刺绣,我带你过去?”
申屠瑾点头,跟上申屠策。靠近庭院,女孩们交谈声远远便传进两人耳中。
任别柳听到脚步声,知道是申屠策折返回来,几日相处,明白这孩子面冷心善,因此并未转过身,手中针线活未断,问道:“策儿,不是嫌弃姐姐们刺绣无聊,要出去透气,怎么又折返回来啦。”
这府中没有过女主人,因此申屠瑾看见任别柳背影时还有些愣神。好在申屠策先开口回她,算是提醒:“郡主,是我二叔回来了。”
“嘶!”任别柳一惊,倒吸一口冷气,竟是慌乱中针刺破指头了。
莺儿燕儿见任别柳手指渗血,连忙站起来:“哎呀,小姐!您太不小心了。”
那边女孩们手忙脚乱,这边一大一小两个男的无动于衷,他们都是漠北军营城墙上长大的,刺破手指实属小事中的小事。
莺儿算是知道申屠瑾,用干净的布将小姐手指缠住后首先反应过来,跟着小姐转身,微微一福身,替突然紧张的小姐解围,道:“见过将军。”
燕儿见状,也有模有样的学了一遍,好在有两个妹妹在先,任别柳拘谨福身,那句见过将军说的还算是冷静。
终于要见到本人,任别柳却在这关头害羞起来,她不敢直视对方的脸,略略扫过,只看见对方身材高大强壮,腰杆笔直,与她想象里的大将军一模一样。
申屠策不知道,申屠瑾却知道。
对面少女身材高挑,即便能看出慌乱,举手投足间却都带优雅。她略微低头,自上而下能看见她长而垂的睫毛,还能看见她发上轻微颤动的步摇。
矜王捧在心尖的宝贝,申屠谨不敢怠慢,连忙关切:“是臣要参见郡主。郡主多礼,伤的重吗?”
任别柳终于从方才的慌乱中冷静下来,她终于抬头,看见了父王中意的女婿的模样。
即便京州俊男美女如云,任别柳也从没遇见过有人长着这样一张令她心动的脸。剑眉星目,没有一处可以用柔来形容,除了他那双眼睛。眼角微垂,眼里的关切不似有假。他的眼睛与策儿相似,除却策儿天生的异域感,还少了些疏离的冷漠,不自觉地想让人亲近。
“无妨。”任别柳不敢再盯着人家的眼睛,转而问他:“听闻将军几日前还身在西营,一路奔波,可是累了?”
“小事,习惯了。”
气氛微凝,申屠策看着两人突然陷入沉默也并不打扰,给莺儿使眼色,莺儿知道他的意思,忍住笑意,偷偷拽了拽燕儿的衣角,三人识趣的退下,给两人独处的机会。
申屠策忍不住回头看他们,夕阳西下,光晕温暖,少见二叔露出那样温柔的眼神。
燕儿懵懂,不像莺儿那样能察言观色,但她又不敢朝申屠策搭话,于是偷偷与莺儿耳语:“莺儿姐姐,将军与小姐的婚事能成吗?”
几天的相处,两人知道自己的主人是郡主,任别柳也并未将此事隐瞒。
申屠策看二叔和郡主,莺儿看着他,她笑意还未收尽,也并没有给燕儿准确的答复,她回道:“事成与否,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小姐现在高兴,那便是最好的。”
听到莺儿说这番话,申屠策心里认同,也就不再去想不知真假的猜测。郡主善良包容,身上却又带了不服礼教束缚的叛逆,二叔表面上大大咧咧,实则心思细腻,只有温柔又坚定的人才能与他并肩。如果郡主够坚定,或许……
迢城少见像郡主这样矜贵的女子,申屠瑾只在年幼时接触过王公贵族,早就记不真切了。几日前在营中听康明将军提起北营闹剧,却不知道任别柳礼数周全,言语亲切。
一位未来的公主千里迢迢奔赴漠北来见他,申屠瑾的内心不至于能硬到不被打动,因此两人未见面时便对她多了些好感,此刻人就在他面前,即使婚事有待商榷,也该打破僵局。
“郡主是第一次来漠北吧,府中简陋,住的可还习惯?”申屠瑾礼貌询问,“坐吧,别站着了。”
任别柳坐下,“迢城建筑与京州大不相同,民风淳朴,衣穿住行皆尚俭。府里陈设自然,没有一丝做派,比起京州穷奢极华,我更喜欢这里。”
“哈哈,住的习惯就好。”申屠瑾由衷喜欢这个女孩,并非男女之情,“郡主来的不是时候,若是再早来一些,元宵时迢城灯市热闹,你一定喜欢。”
“说起这个,倒有一事拜托将军了。”谈话自然,任别柳也似真似假抱怨道:“策儿年纪小,做事却说一不二,平日里莺儿燕儿总与我说迢城街市,我心里向往。策儿怕人多事杂,说自己能力有限,只让两个小丫鬟给我买些好玩的好吃的回来。”
指向桌上还未绣完的异域图样,“有趣是有趣,总归少了些什么。”
语气娇憨,申屠瑾哪里好意思拂她面子,只好保证道:“郡主惹眼,策儿也是关心。明日我差遣两位军士暗中保护,让您好好出去游玩一番。”
听他这话,任别柳心中略微遗憾,安慰自己:自己是偷跑来迢城的,若是由他陪同,岂不是平白给他添了麻烦。
两人又聊了些迢城民俗,孤男寡女,也并不好再多相处。申屠谨主动告辞,结束了这场初见的谈话。
申屠瑾隔日回营。
申屠策本意送他过陋山小道,申屠瑾却拒绝,说是那里已经架起围栏,今日便要炸毁岩壁,堵住去路。保不齐有乱石,方圆几里就不让人近前了。
“所以此去,您是走陋关大道?已经能使用了么?”申屠策问。
身不在营,消息略微滞后,申屠策心系前线,巴不得此刻就跟着二叔一起回去。
看着侄儿渴望的小眼神申屠瑾也是为难。可惜家中有客人,实在少不了他照应,“嗯,来时我走的便是陋关。”
申屠策这才放心,上前拥抱后与他告辞:“二叔,路上小心”
“放心,回去吧。”申屠瑾已经上马,侧身正欲朝他挥手,余光一晃,却看见身着男装,气喘吁吁从街市上跑回来的郡主。
被抓个正着。
正如同申屠策所说,申屠瑾其实心细,少女心思,他一眼就能看出来。两人相处本就尴尬,更何况郡主这样的女孩值得有更好的人托付,哪能让他耽误,才有意无意挑了她外出的时间回营。她那么聪明,一定知道用意。
此刻撞见,申屠瑾心中抱歉脸色却平常,朝她喊道:“巧啊郡主,营中急事,来不及与你道别。本想托策儿转告,没想到你回来了。”
任别柳没有说话,她喘着气,身后的莺儿燕儿不知是被她甩在哪里。
马上的申屠瑾需她仰视,他手挽着缰绳,只要轻轻一牵扯,那马儿就能立即撒腿出发。他此刻正对着光,弯着眼睛,任别柳却找不出一丝她想看到的神情。
“将军,路上小心。”
“郡主放心。”
申屠策目送二叔离开,回头看郡主时她脸上已经没有方才的情绪,仍然盈盈问他饭否,“我买了些吃食,还想着让瑾将军你二叔带着些,这下好,都要便宜你啦。”
“呼,呼,小姐…您怎么突然跑的这么急呀!”燕儿这时才追上来,后面跟着喘到说不出话的莺儿。
任别柳忙上前接过两人手里提着的大小包裹,都是今日她觉得新奇买来的吃穿用物,回她们道:“远远瞧见府前有人,猜想是将军要走。我们做客人的,总要送送主人。”
申屠策替二叔觉得理亏,主动帮忙接过东西,斟酌开口,有意逗她开心:“别柳姐姐,营中是离不开二叔的。即便我在北营时,他见我次数也屈指可数……初春还有冷意,先进去吧。”
“策儿…”空着手的任别柳第一次听见他喊自己姐姐,心里有些受宠若惊。
这样善解人意的申屠策,用小狗似的眼神看着她叫她姐姐,于是忍不住上前捧住他的小脸,对着他的额头亲了一口,“你要是我弟弟就好了!”
“啊呀!”旁边莺儿小声惊呼,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这大抵是申屠策头一回觉得二叔做事儿不地道。晕晕乎乎跟着几个女孩子一起回去。尝着平日里吃腻的迢城小吃,此刻却变得尤为可口。
原以为今夜就这样过去,谁知府中灯灭,刚准备进入梦乡的申屠策却听见叩门声响起。
“什么事?进来说。”叩门声急,申屠策知道府中仆役无要事不会此刻来打扰。
外面人闻言便推门进来,神色慌张,看见申屠策正在穿衣,边上前帮他边说:“二爷急差一位将士回来,今日陋关小道只炸了一半,查出火药剂量不够,丢失的火药反而到了关卡,要道被毁,堵住一半营外退路!”
申屠策动作一顿,心下大惊!
“联络将士可还在?我要马上见他!”
下人应是,连忙出去找人。
“不用了,带我过去。”申屠策扣上最后一扣,急忙从床上跳下,边走边问:“二叔没受伤吧?”
“属下不知,”仆役朝客厅一指,“我知道事关紧急,安排将士在会客厅稍等。”
陋关离迢城十余里,距离二叔离开大约两个时辰,此刻才差遣人来,人应该没事。冷静下来,申屠策安排道:“再多派些人守住郡主,不用惊动她。”
仆役应是退下。
申屠策推门进去,这位将士看清来人,也不拖延,直接说道:“少主放心,将军没事。事发突然,偷换炸药的奸细还未抓到,将军便差属下告知此事。”
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戎狄未来,关内却先出了乱子。他听完将士的话,沉默坐在椅上思考许久,突然想起春节前二叔受伤一事。
陋山部族?!
有了猜测,申屠策将与之有关的线索一一串联,结论八九不离十。
年前陋山部族老首领暴死,二叔就是在前去视察慰问时被其中激进的族人砍伤,本以为是内讧,现在陋关出这么大的事,熟悉陋山的旧部族便有最大的嫌疑。可炸药此物十分危险,他们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其转移到关卡要处?是内杠嫁祸还是另有阴谋?
“二叔可是知道此事与陋山部族有关?”申屠策正襟危坐,问将士。
那将士点头,眼里敬佩毫不掩饰:“正是,将军说此事那些山匪定有参与,已经将他们全数控制住了。”
申屠策不放心,二叔受伤后也曾对他说已将他们控制,现下又出了这样的事。他心中不安,想亲自前往查验真相,可家里有郡主,万一出了差池,难以向所有人交代。
他只好按压住慌乱,交代将士道:“此事关键在于奸细如何将炸药运至关卡却无人察觉,我不愿去想是否守关将士中还有内应,但你还是得告诉二叔,不仅要看住陋山部族,与此事相关的将士行踪,甚至我们还未察觉的暗道小路,都要再仔细盘问搜查。”
“还有,春雪已经消融,不论戎狄是否大举进攻,前线必再有战役,切记嘱托二叔一定警惕内忧外患,越早查明此事真相越好。”
“是!”将士应下,将申屠策所述全数记下,没有丝毫质疑。
申屠策想到裴言,本还想再托二叔捎几句话,又觉得他想说的话早对裴言说了千遍万遍,暗自纠结会儿,为了不给他们添事儿,最终还是作罢。
“幸苦了。”申屠策起身拱手,给连夜奔波的将士行了一礼。
两人谈完,那将士转身便走,皓月当空,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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