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缺你

    月折枝不知道容衍要给他长长什么记性,  只觉得很痛。

    他清楚感觉到一缕缕气体从他胸骨剑突下中间凹处钻入,如削尖的柳枝尖,扎入身体。

    月折枝忍不住颤抖,  冷汗瞬间浸透后襟。

    他抬头努力看容衍。

    白衣青年的脸清晰可见,他脸部线条流畅,鼻梁挺拔,  鸦黑长睫在脸上投下青灰阴影,分明是极其淡雅疏朗的长相,  却异常疏离冷漠,仿携深冬霜寒。

    月折枝死死盯着容衍,不知道是因为太痛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温热的眼泪直滚,  快速滚过脸颊,砸入凌乱鬓角。

    “小师弟!”

    域外,  余闻联系了最近的师兄师姐,  本欲再咬牙联系宗内尊者,  却遥遥瞧见模糊丛林间,一个黑影抱着一个人拂开两周杂灌木,朝这边走来。

    域外夜晚早已不是域底的灰蓝,  天空辽阔无垠,黑幕为背,  星辰弯月做点缀。

    余闻借着星辰弯月的微光隐隐约约分辨出那两道黑影的身份,  他又惊又喜,连忙掐住联系宗内尊者的玉牌,  迎了上去。

    然而迎上去,  心又沉了下去。

    余闻问道:“大师兄怎么样?”

    容衍停驻脚步,  他抱紧怀中月折枝,  垂眸掩去眼中血煞。

    容衍清醒时,尸横遍野,而月折枝沾血宗袍尽数被冷汗汗湿,湿漉漉贴在身上,他昏迷不醒的蜷缩成一团,缩在一旁。

    容衍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他记忆混乱,只依稀记得自己体内魔丹自动运转,杀过妖魔鬼怪,然后不知道哪里来的路线,去采了骨生花,再之后

    再然后容衍记忆更模糊了,只记得月折枝哭了,但为什么哭,容衍不知道,也完全记不起。

    容衍检查过月折枝身体,应该是他入魔后治疗过,没什么伤,就是左脸好像被谁扇过,下手挺重。

    容衍虽生气月折枝擅作主张,也想过教训,但扇人是万万不会做,舍不得。

    想来是什么妖魔鬼怪扇的。

    出身镇魔容家,容衍对妖魔鬼怪没什么好印象,妖魔鬼怪大抵阴险无耻,死不足惜。

    心中不悦,容衍绷紧手臂,手臂已包扎好的伤口传来隐隐痛意。

    容衍早习惯伤痛,嘴角牵起,平静扫过余闻,回道:“师弟去的时候妖魔没有几个,大师兄只是受了轻伤,陷入昏迷,无事。”

    余闻觉得此时的容衍跟之前的容衍有些不同,好像多了几分煞气。

    但见容衍神魂稳固,也并未多想,他将目光扫向容衍穿过膝弯,抱在怀里的月折枝。

    光线虽然昏暗,却能看清月折枝好好戴着面具,呼吸平稳,只是衣袍沾着些血迹。“没事就好。”余闻长舒一口气,抬手想去接月折枝,“我来吧,说起来,我已经联系了附近的师兄师姐,打算再联系宗门尊者”

    容衍微微侧身避开他手:“不麻烦余师兄。”

    余闻:“”

    余闻讪讪收回手,他摸了下鼻尖。

    容衍睨他一眼,运转灵力,祭出法船。

    法船简朴大气,高两层,上楼下舱,船头有一盏引路灯。

    与用于长途飞行的云船不同,法船是同时加持了攻击、防御,且有属性的玄阶法器。

    它外表看似与云船相同,平平无奇,里面却大有乾坤,如雅致的庭院,一步一转景,冬暖夏凉。

    不仅如此,法船还会自主前往目的地,不需要人御船。

    像法船这种玄阶法器,一般也只有出身优渥的世家嫡系会使用,其他人便是想也不敢想。

    不说没有法船的购买途径,就是有,维持法船运行就是一笔难以想象的开销。

    容衍点地抱着月折枝一跃而上,轻飘飘落到法船上:“骨生花已取到,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回宗。”

    余闻是赞成尽早回宗,不过他有些诧异是怎么取到骨生花的。

    域底本不是个好地方,加之容衍口中所说的几只妖魔,全身而退已经是极大的幸事,怎么还有闲工夫去找骨生花?

    要是有闲工夫,也不至于让大师兄留在域底断后。

    更况且

    余闻摸了摸袖中金钱鼠,骨生花极难寻到,没有金钱鼠的指引就找到了骨生花,要么是气运逆天,要么就是神识强大到将整个域底翻了一通,这才精确找出。

    余闻抬眼不动声色观察容衍和容衍怀中的月折枝:“骨生花不知是大师兄取到的还是小师弟你取到的?”

    容衍掀起眼帘朝余闻看来:“谁取到的很重要?”

    余闻虚笑着摇头:“那自然不重要。”边说着,余闻用玉牌告知其他正往这里赶的师兄师姐不用过来了,大师兄和小师弟已经平安离开鬼域。

    容衍抱着月折枝朝法船甲板走了五步。

    法船上的景象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由平平不起眼的上下两层楼船化做了三进庭落。

    庭落青木灵玉铺道,亭台楼阁,曲径通幽,寒石松柏,钟秀瑰丽。

    容衍抱着月折枝推开院落大门,穿过垂花门,进入正房。

    在外历练时,月折枝也是来过法船留宿,不过那时月折枝是住北房左侧卧,且只客气的住了两个晚上,便自觉寻客栈住,行事小心慎重。

    正房有一枚硕大的夜明珠,光线通透,容衍把月折枝轻放到床榻上,取下发冠,脱掉染血外衣和白靴,掖紧被角。

    做完这一切,容衍转身欲离开,又顿住,他回头弯身摘掉月折枝脸上面具,抬手拨开散落在月折枝脸侧微湿的鬓发,视线定格在左脸。

    左脸红肿已经逐渐消散,趋近于无。

    容衍坐到床沿盯着月折枝左脸,片刻,抚平月折枝微微皱起的眉头,将中衣衣袖往上挽了几分,在月折枝左手手腕系了根驱邪避灾的平安绳。

    月折枝手腕清瘦漂亮,五指修长,骨节分明,根根瓷白,到指尖却又泛着淡淡的粉色调。

    平安绳系他手上,说不出的好看。

    容衍心口被什么勾了一下,他挑了下平安绳的绳结,干燥手掌顺着皮肤往下一寸寸摩挲着月折枝手腕。

    手腕隐隐透出青筋,容衍握着月折枝手腕,铅薄肌理在掌心格外细腻。容衍忽然有些燥热,那燥热似乎是从心底迸发出来,一路扩开经脉血肉,涌到雪原。

    喉结不自觉滑动了一下,容衍心跳加速,他仔细丈量了月折枝手腕大小,丈量完毕,缓缓摩挲到月折枝掌心,张开五指,挤开月折枝微微并和的五指,扣住月折枝左手。

    对方手明显比他小,十指相扣时,没有一点缝隙。

    容衍就这这个姿势,情不自禁,拉起月折枝左手,附身低头轻轻咬住月折枝左手食指第一节  指骨。

    雪原中的燥热成了八月酷暑的骄阳,烤化雪原累积已久、经久不化的老冰和千年冻土,于是,泛着微微寒意的雪水冰水尽数流向前方,浸入雪原下端。

    雪原下端是刚冒出绿意的平川

    犬牙磨了几下食指指骨,容衍喉结滑动了好几下,他有些不满足这点。

    脑海里不自在冒出域底月折枝勾着他动情,跌入他怀里接吻,容衍松开咬着月折枝食指指骨的力度,容衍眼底闪过一丝猩红,念由心生,细细吻玩月折枝指尖

    体内魔丹燥动了一下。

    容衍骤然从沉迷和意识涣散中苏醒,他身体掌控权重新落回,猛地松开月折枝手,他在干什么?想什么?

    容衍如被火烧,呼吸急促,他挺拔背脊被汗打湿,清冷凤眸眼尾染上一层薄红。

    咬紧后槽牙,容衍将所有心思克制地压了回去,他取出手帕,仔细擦掉月折枝指尖指骨湿润,快速离开正房。

    法船的速度是云船的五倍,离开正房,云如流沙顷刻而过,带着微微暖意和寒松冷香。

    容衍终于缓过劲,他攥紧手帕,手帕柔软,但比手帕更柔软的东西触感还残留在唇齿间。

    容衍耳尖发烫,他缓缓捂住唇,睫毛发颤。

    月折枝尚且不知道容衍的动作,他还没醒,深陷噩梦中。

    他做梦梦到了骗容衍气运当晚。

    那晚冷月高悬,月折枝喝闷酒喝醉了,遥遥看到练剑归来的容衍,脑子一糊涂,抱着酒坛去灌容衍酒。

    容衍银冠白衣,乌发如绸,明明是极其端正的模样,却在他灌酒时,心甘情愿喝了,然后喝醉了,乖巧趴在石桌上看他,目光温和眷念。

    月折枝直来直去,瞧不明白容衍这么看他做什么,他眼前的容衍是两个,在晃。

    晃着晃着,月折枝一肚子闷气直窜,他迷迷糊糊想起自己喝闷酒的缘故。因为容衍什么都不缺。

    是的,因为容衍什么都不缺。

    月折枝怀揣着骗点气运的坏心故意接近容衍,接近几年,取得对方信任,可以骗取对方气运后,又下不得手了,决定用东西换。

    可是什么样的东西才能换?月折枝觉得应该很名贵的东西才能换,于是背地里各种找天地灵宝,费尽心思,花了好几年找到名贵灵材紫菱。

    月折枝揣着紫菱兴冲冲找容衍,小心翼翼询问你缺不缺紫菱?

    容衍看了他一眼,道了声不缺。

    月折枝当时就焉了,但他还抱着希望,问你想要什么?缺什么?

    容衍顿了一下,平静道:什么都不缺,你若需要什么,我可以送你。

    月折枝感觉被怜悯了,没戏唱了,识趣地自己离开,闷闷不乐地喝闷酒。

    酒乱人心,月折枝看着被自己灌醉的容衍,又糊里糊涂问他缺什么,容衍似乎说了缺什么,但他没听清,想来应该是说什么不缺,问他是不是需要什么。

    月折枝整个世界都是晃的。

    晃着晃着,月折枝理智也晃没了,他心想我需要气运,那你给我一些,便怒冲冲拽起容衍衣领,亲了上去,把人气运骗走了些。

    月折枝睡得昏昏沉沉,半梦半醒间意识到自己骗了气运,又悔又气,慌张地要还容衍气运。

    但这只是个梦。

    梦境混乱,说话颠三倒四,月折枝还不了,只能以旁观者视角,恼火的看着

    月折枝硬生生把自己气醒了。

    强压下怒火,月折枝取下面具,按住微痛的太阳穴轻揉,没揉两下,耳边听到一阵捣药声,这声音如滚豆落地,清楚咯嘣。

    月折枝揉太阳穴的手顿时一顿,下意识环顾四周。

    房间裝横淡雅,竹椅竹凳屏风乃至地毯都笼着层草药的苦冽,月折枝认出这是卫师叔的待客歇息的偏房。

    回宗了。

    月折枝抿紧唇,他不用想也知道是谁送他回的宗,再查看身体,身体上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想来是卫师叔帮他治疗过了。

    至于容衍,月折枝压根没想过容衍会给他治疗。

    容衍骂他扇他教训他时,一点没心慈手软。

    月折枝想起他就觉得痛,痛得生怒,不想管容衍。

    他成不成仙关我什么事?

    我为什么要补救?

    我已经干了坏事,我就是坏人,坏人是不需要补救的!更不会舔着脸把自己送别人床上!任人取舍!

    事实上,直至现在,月折枝也不认为自己让他们走,自己留下来挡事有错。

    他也不是不惜命,也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可以让他送命,他只是在必要场合做了他认为的正确决定。

    月折枝放下按着太阳穴的手,正准备凝出道水镜,看看左脸,却忽然发现手腕上有根红绳。

    红绳的颜色跟红线颜色相同,都是正红。

    月折枝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闻了闻,没有药味,应当是容衍系的。

    月折枝掀起眼皮,瞧了眼朝外推开的窗,一把扯下来,用灵力裹着扔出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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