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夜,南蛮皇宫。
沈云埋蜷曲着双腿,弯腰藏在一处矮柜中。
矮柜歪斜着安置在荒凉宫殿里不起眼的一方角落,这座宫殿在前朝就成了冷宫,已经许久没有活人气了。
沈云埋手臂上中了暗箭,箭尖淬毒,箭身短小却势如破竹,整支箭牢牢地扎进了他的皮肉中,此时浸出的血液已经染透了作伪装用的侍卫服制。
右臂逐渐加重的麻意提醒着他,留给他脱身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此番冒险进宫实属迫于形势。
北方军队的探子出了差错,引起多方怀疑。虽说失了他一人事小,但只怕牵扯出其它势力。
沈云埋此次进宫,是为了窃取一枚兵符。
不到万不得已,这种行动是无需沈云埋亲自出马的。
但是南蛮皇宫戒备森严,其他人手平日里没有资格进宫,对地形不熟悉,除了沈云埋,没人能有把握脱险。
南蛮国主年事已高,疑心病重。沈云埋身居高位,更是被小心提防着。
如今是暗中夺取权势的关键时期,有国主的信任会事半功倍。
若是选择夜探皇宫,沈云埋会不可避免地成为众多怀疑对象中的一个;但若是选在白日行动,事发后又有其它官员作证言说,便能摘去嫌疑。
要做的无非是订个酒楼,再用些药,迷惑住某个蠢东西。这比以一言消除国主的怀疑要容易得多。
只是白日里行动极易暴露但沈云埋没有更好的选择。
作为庆朝皇室暗卫的头目,沈云埋的能力已是不可超越的翘楚。但盯梢国主书房的眼睛太多了,几乎是没有死角。
沈云埋从辰时中箭起就拐道躲进了这里,之所以选择此处,是因为这座冷宫有一为宫人所道的前朝秘辛。
南蛮国主的母妃当年就在这座冷宫里薨逝,宫里但凡有点资历的都不敢擅闯这片不成文的禁地,生怕扰了国主生母的清静。
比如当下正全力搜寻刺客的侍卫们。
沈云埋闭上眼睛,无声地长抒一口气。麻意扩散得越来越快,他不能再躲下去了。
他凝神听着外边的动静,风声穿堂,叶影婆娑
周围近一里内没有活人。
沈云埋用力握住矮柜门扇,谨慎地将其向外推开。
他钻出来直起身,腰腹背脊尽是蜷曲过久的酸痛感。
冷宫偏僻,离宫墙不远。
沈云埋紧贴墙壁挪动脚步。
"阿木尔,你瞧,人真在这!"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轻呼,沈云埋闻声扭头看去,只见一侍卫装扮的人正抬手指着自己。
看来还是不该抱存侥幸。
沈云埋眸光微动,将麻了大半的右手悄然放至腰间,握住了别着的短刃。
侍卫忌讳此处,没有大声呼喊侍卫队伍。阿木尔与他皆知晓刺客中箭之事,两人大摇大摆、毫不畏惧地朝沈云埋靠拢过来。
"行了,别装了,你怕是整个身体都没有知觉了吧?"年轻些的侍卫拔出腰间的长剑,发出一声嘁笑,"这可是沸麻散,北方军队的特供,知道一般用来干嘛的吗——麻猛象的。"
“就那么一小瓶,一半都在你身上呢。”
沈云埋闻言不动声色,看着两人逐步靠近。
长剑剑刃反射月光到他蒙面的脸上,侍卫眼意轻蔑。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五六寸之间,沈云埋迅速将右手里的短刃轻抛至左手,左手臂利落地一抬,直接割了侍卫的眼睛。
侍卫长嚎惨叫,捂着眼睛跪倒在地上。阿木尔心神一凛,不再轻敌,他拔剑往前猛地一突,沈云埋右臂麻意加重,闪避不及,本刺向心脏的剑刃堪堪砍到他的左肩膀上。
阿木尔比年轻侍卫沉稳许多,出招又稳又狠,沈云埋拖着半边身子,杀招被压制着使不出来。
方才侍卫的那声哀嚎怕已是传到了冷宫外。沈云埋想到此,微不可察地转动短刃的握向。
老王自以为占上风,只分心护住心脉所在,他杀意渐显。
正想强攻制敌,沈云埋突然扬起短刃。
一剑封喉。
侍卫杀招尽散,倒地不起。
时间紧迫,沈云埋不再多看地上一眼,迅速转身离去。
没能取走二人性命,沈云埋改变了前行的步态,意图混淆加他们的记忆。
他大步往宫墙那边赶去。
-
后半夜,沈空濛已然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深人静,左相府后院,一黑影悄无声息地潜了进来,落了一地血迹。
天暗着,早起的奴仆仔细瞧不见地面石板上的异处,纷纷匆匆踏过。
天亮之前,零星几人奉命前来,清理了这几处血迹。
沈空濛在这时刻后不久就醒了过来,院子外边守夜的侍女已经熬过了最困倦的时辰,便注意到了里间的动静。
沈空濛撑起身,拉着侍女的手问你们家大人可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侍女将软枕垫在沈空濛腰后,摇头说不大清楚,尚得去问一问。
奉着沈空濛的名号来问大人的事,总能得到答案,可是今日却有些不同。
总管神色不明,犹豫了一阵,最后只说了句:“大人昨夜公务在身,迟归了些,但在亥时进了府,没出什么事。”旁的也不说,就拨她回去了。
听起来便是客话,沈空濛不信,她听时已梳洗完毕,打算早膳过后亲去沈云埋住处瞧瞧。
院子里没什么不寻常,洒扫的小厮、修剪枝叶的侍女,还有值守的侍卫各司其职,一如往常。
若是总管未离开,应当会拦一拦她;但他忙着让该闭嘴的奴仆闭嘴,暂离了这处院子。
沈空濛刚一踏进屋子,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便立即钻到她的鼻腔里。
屋子里人倒是多,好几个人站在床前,将里间挡了个严严实实。
窗户敞开着,可血味还是这么重,沈空濛神色凝重,走进里间。
赵山泉第一个注意到她,心想总管是没拦得住她吗?
罢了,左右是他在云埋昏迷时犹豫着下的命令,没拦住让她知晓了,也就知晓了。
赵山泉想要弯身行礼,却被沈空濛制止。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口。
他其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次行动的详情?他不能说;云埋如今的伤势?他不是大夫,除了刀口,瞧不出来其他的。
沈空濛倒是什么也没问。
正跪着给云埋看伤的圣医认得沈空濛,他曾为她诊治。
前不久圣医下定决心认了主子,他心里门儿清,沈空濛是什么身份。
圣医回头躬身,拜一礼,朝沈空濛说道:"大人身上多为剑伤,盖是刃上抹了毒素,伤口化脓流血,但所幸毒素并未深及骨髓,故而好生将养即可。"
听的人都松了口气,没有伤及性命便好。
担忧余后,赵山泉兀自立在一旁,觉着有些好笑:从前都是他听大夫讲沈云埋的伤势,记下需慎服慎用的东西。
这老匹夫真是眼光独到,这么快就将未来主母认准了。
沈空濛脸色稍松,有些尬然,这位老者怎得同她说这些,她来龙去脉尚不清楚呢。
不过人家已然禀了,沈空濛便问说:"那这将养期间,可有忌口?"虽未伤及骨髓,只是剑伤也不可忽视吧。
圣医道:"一切辛辣寒凉之物皆不宜食用,特忌饮酒,不可食生鲜之物"
沈空濛听得认真,不知不觉间已经适应了这令人反胃的血腥味。
圣医细细叮嘱后,提着药箱便要去配制药方了。
沈空濛不便在云埋的卧房里久待,但却坐着迟迟不愿走。
赵山泉陪坐在一旁,直说自己会照顾好沈云埋的。
他絮絮叨叨,说这五年来风风雨雨,大多都是他伴在沈云埋身侧,有大夫医治便做煎药喂药的活计,没大夫医治就为他找能栖身的破庙,或是包扎伤口。
赵山泉本意是想让沈大小姐放心回去待着,不然沈云埋这小子醒了,知道小姑娘在这干坐着守着他,怕是要心疼、要不高兴。
谁知沈空濛听过后却红了眼圈。
这更令赵山泉惶恐了,急忙解释:"倒也没我说的这般凄惨,大多时候是有住的地方的,也能找到大夫,除非是那种深山老林里、豺狼虎豹环绕的情况,也没几次"
泪珠盈在沈空濛眼眶里欲坠不坠。
赵山泉站了起来,连忙拱手:"是卑职说错话了,卑职以后不说这些了。"
完了,把大小姐说哭了,瞧她这模样对这些该是一点儿都不知道沈云埋醒来后肯定会宰了他的。
沈空濛用手帕轻轻拭去眼泪,摇摇头:"没有。只是我从前从未想过这些从未想过云埋离开荣国公府后,过的是这样的日子。"
"赵大哥,多谢你同我说这些。"沈空濛含着泪意笑笑。
赵山泉"害"了一声,撑着膝头坐下。
他趁热打铁,多劝了沈空濛几句,终于把人给劝回去了。
-
沈云埋醒来,已是第二晚入夜。
入眼即是赵山泉屈肘撑着额头,以坐姿在他床边睡着了的画面。
原来唤醒他的是赵山泉的鼾声。
夜色微凉。沈云埋试着动了动左肩,生疼;又抬了抬右臂,既麻又痒。
他思索一番,还是忍着不适抬起右臂推了推赵山泉的胳膊,几下将他推醒。
"回去睡。"
赵山泉撑着额头的手一滑,迷迷糊糊醒了过来。他不甚清醒地点点头:"好。"
听话地起身向外走。
路过桌案,看到上边一小叠文册,他稍微清醒了些,停住了脚步。
赵山泉转身将文册抱到沈云埋床边的脚榻上,道:"虽说你如今受着伤,该多修养,但我估摸着你也睡不着。喏,这两日你需处理的文册我能替的都替了,这些是你需得亲自瞧瞧的。"
他指着放置于顶端的一册,压低声音:"这是陛下亲笔,我不敢动。"
沈云埋点头,表示了然:"多谢。"
"客气。"赵山泉笑一声,"老规矩,你这伤不能饮酒、不能吃生鲜物。"
"嗯。"这些沈云埋心里清楚。
待赵山泉走后,沈云埋看向陛下亲笔。
尚未启封,他也知道里边是什么,是他们等候了七日的答案。
良久,他拿起文册。
表层浆纸只为乔装,沈云埋将背面的夹层撕开,取出里边的白鹿纸。
望能如他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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