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空濛一路小跑跑进沈翊的书房,眼尖地锁定靠着桌脚的纸篓,几层薄纱裙摆随着她的步伐轻荡,人干脆就蹲在一旁开始上手翻找。
连素追进来时地上已是狼藉一片,她弯腰将四处翻飞的废纸收拢起来,暂且搁置到一处去。
沈翊最烦看书赋文章,但却极爱读些闲词,他常用笔墨将绝佳的词书于纸上,只为陶冶情操。
沈翊在官场上大半马虎,但对于此事却是精益求精,但凡对写出的某个笔画看不顺眼,便会将整张纸丢掉,择新的净纸重新书写。
故而他的书房里边备着一个专用来丢弃废纸的纸篓,平日里边装的都是些沾着香墨的宣纸浆纸。
沈空濛毫不留情地将那些个废纸都扔了出去,她不想遗漏掉任何一封来信,一顿操作过后整个纸篓都被翻空了。
待确认已将所有的信件都拿到手中后,沈空濛连回梧桐苑的功夫都不愿耗费,裙摆一撩便坐到书房桌案边上,迫不及待地把信件拆开来看。
信件一封交叠着一封,顺序是凌乱的,但还是可以从信尾落下的日期看出,沈云埋不时便会往荣国公府寄信,大约每三日就到一封,只是全都被门房小厮当作帖子一并先送进荣国公的书房了。
信纸上皆是占了大半张的墨水字迹,其中有嘘寒问暖之语,还有沈云埋在一路上的见闻趣事。
不过,这上边从未出现过要求她回信的字句。
连着两个多月没有收到回信,沈云埋的热情却没有丝毫的消减。
沈空濛将信小心翼翼地捧着读,一时说不清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她得以从收到的信中窥见他的动向:先是直奔扬州,协同同行的官员在各处治水,期间还携皇令废黜了不作为的扬州刺史、提拔能干爱民的副史,然后再绕路前往南蛮国都……
最后一封信寄出时他已从国都返回,初入了庆朝边境。沈云埋在信上言明自己归心似箭,之后会抓紧时间赶路。
信上日期落的是大半月前,沈云埋必然是骑马前行,如此看来或许他这几日就会抵达京城。
一口气将这许多封信看完,沈空濛才发觉自己不知在何时扬起了嘴角,放松下来后嘴角周遭的肌肉都感到一阵酸意。
她活动两下嘴唇,将展开的信纸整齐地叠在一起,封纸则弃在桌案上放着。连素见她只留下一张,走过去将其它的都丢进了纸篓里。
沈林氏与沈翊在此时来到了书房,沈翊握着夫人的双肩跟在她身后边,人只探出个脑袋和半截脖子,他“嘿嘿”笑了两声,放软语气问道:“小濛,这些都是哪家公子送来的帖子呐?”
沈空濛气还没消,见自家傻爹爹推着阿娘凑过来,才不想搭理他,只娇嗔地“哼”一声,把叠在一起的信纸收进袖子里好好放着。
“啊哈哈。”沈翊见闺女不接话,心知自己理亏,便又干巴巴地讪笑了两声,“小濛,这可不能怪阿爹呀,都是此人过于孟浪,写些什么——哎哟!”
沈翊话说到一半,腹部突然受了沈林氏手肘一击,他半弯下腰背,将脑袋轻轻搁在夫人肩膀上,小声附在人耳边求救:“夫人,那你来说些什么吧。”
他嘴笨,不是故意地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林氏抖抖肩,往前走几步站到女儿身边,将她有些歪斜的簪子取出来再插上:“发髻都跑乱了,等会儿回梧桐苑去,让连素给你重新梳好。”
身后可怜巴巴的眼神实在灼热,沈林氏说完话后一顿,道:“你阿爹犯傻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他不是故意这样做的,濛儿就不同他置气了啊。”
沈翊知晓夫人定会为自己说好话,他已做好了准备,闻言下意识地点头附和:“是啊,是啊。”
两三秒后他才迟钝地反应过来,又毫无底气地反驳:“胡说。”
沈林氏懒得管他,想着当下还有一桩要紧的事:“方才你选中了李家公子的帖子,小厮那时便已经出府去传话,当下再想将人追回来是怎么着都来不及了。”
沈空濛差点就将此事忘掉,她一下睁圆了眼睛:“阿娘的意思是……”
李家虽官爵不显,但却是书香世家、廉洁清流。李家大公子只考了两次便中了一甲第三名,是受皇帝亲口赞许的俊秀探花郎,亦是京城百姓人人追捧的有为郎君。
“既是应了,便得去。不过是吃吃茶,谈些诗词,不是什么委屈事。”
沈林氏心底里还是想要沈空濛与这李家公子多相处相处,她那位心上人模糊不定,是突然冒出来的,之前一丝风声也没有,两人之间的情丝尚易脆断,而这李家大公子是人中龙凤,万一濛儿就跟他瞧对眼了呢。
沈林氏一直期望未来女婿的性子能尽量温和些,沈空濛被教养得好,面上不显,骨子里实是个能闹腾的。
上次她为女儿挑选的赵家公子是个温润性子,这次的李家大公子李询也是,出身门第虽低了些,但听闻做事比赵家孩子更周全踏实,李府作风又好,沈空濛若是嫁过去了,必会夫妻和美、日子顺意。
沈空濛知这是自己先前由着意气亲口定下的事,无论如何都是推脱不得的。
她食指触及袖子里放着的书信,心里纵使十分不愿,但还是念着荣国公府的面子,便在沈林氏与沈翊的注视下点了点头:“我知道了,阿娘,我会去的。”
李府派来的人在辰时三刻进了国公府,传话说他家大公子订了曲水楼的雅座,邀请沈大小姐过去一品吃食。
既是以沈大小姐的身份去的,沈空濛答应之后便回了梧桐苑更换衣裳,连素为她选了另一套钗环首饰,不是素色的打扮,但也未显得过于华贵。
用膳期间,李询未有一丝一毫的僭越之举,他的文辞谈吐优雅不凡,无论提及什么话题都能谈论两三句,足以见他探花郎的功名是实打实考来的。
曲水楼的膳食一向精美,滋味妙得恰到好处,才子在畔,沈空濛心里原有的抗拒就这样无声无息消失了。
天色蔚蓝,飘着的云又厚又多,即使是在午时也未有阳光穿透洒下,雅间四面的墙本就是四座镂空的木架,侍者经得两位贵人同意,抬手将四面的窗纱束起,让缓缓微风能够吹进来。
李家公子也爱诗词,除去写文章外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吟读诗集。沈空濛填饱了肚子,与对面才华满腹的人相谈甚欢,两人所持见解大都相似,词中都最喜苏文豪,她觉得自己遇到了同好,且是位货真价实而非高谈阔论充面子的,想着以后再遇上词会就让人去李府送一份请帖。
她脸上带了些笑容,纯粹是因为所谈诗词。
李询心里头比她多些杂念,瞧着她从沉默少话到言笑宴宴,便有了底气。
李府在外人眼里是清流门第,名声干净,他自小听到的赞声不少,但这些终究于仕途并无多少助力。
若是能迎娶荣国公府嫡小姐作正妻,那他李府便能与天家沾些亲缘,他未来的官路也会顺利许多。
不过,李询崇尚君子之德,从未对此有过执念。
他曾多次想过,若是成事,便勤恳做官、尊妻爱妻,望受岳丈一家庇护;若是不成,便不再到沈大小姐面前叨扰,未来如何再谋划便是。
这一次相看,有利也有情,利是先有的,情是后生出来的。
侍者上了茶,两人暂且停下谈论,专心品着杯中香茗。
此时街上的百姓寥寥可数,其他大多正在家中用膳,唯有几处食摊上人多些。
李询见沈空濛偏着脑袋往一处盯住许久,也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是一处热闹的馄饨摊。
这处馄饨摊是老字号了,开了快十年,味道鲜美分量也足,除此外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余光瞧见远处的街道上有一辆外形奇怪的马车正晃晃悠悠行驶近来。
李询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过去,几匹马儿闲散地走着,等了好一会儿李询才瞧清马车车厢墙壁上的花纹。
用色有些艳丽,上边还镶嵌着黄金珠翠,这明显不是京城的马车会用的装扮。
“沈小姐,你瞧那辆马车。”李询微微抬手后又将手搭回膝盖上。
这风格瞧着像是蛮夷的马车,但他只在书中读到过,从未亲眼看见过。
沈空濛闻言透过镂空处往身后的方向看去,异常华丽的马车外形捕获了她的第一眼,但她随即便看向了行在马车前、端正坐在马背上的人。
三月未见,沈云埋奔波一趟却不显憔悴,沈空濛心里雀跃,倾身扒在木架子上从三层高的曲水楼雅间往下看,生怕自己认错了人空欢喜一场。
连人带马就快要走到她的正下方,她终于看清楚了,尚要开口唤人,马背上的人似是感知到了她的视线,抬头向上看了过来。
沈云埋眼里瞬间迸出喜悦,视线的温度比沈空濛的更加炽热。
沈空濛抿起了嘴,根本藏不住笑意,她将宽袖底下的右手伸出来小幅度地挥了挥。
沈云埋点点头,以示对她的回应。
马虽走得慢,但也很快就要过去,两人相对的视线一直黏在半空中没有分开,直到脖子扭着有点难受了沈云埋才示意沈空濛,待她坐回去后才转过头来。
等等。
沈云埋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方才没注意
坐在小濛对面的男子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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