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里的是凌云,他以南蛮曾经的第五圣子、当今国主的身份来到庆朝京城,其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代表南蛮举国归顺于庆朝。
沈云埋此行绕路前往南蛮国都,就是为了亲自确认凌云已经完全把控南蛮朝政的事实。
两人走官道回京,国都禁军与北方军队一路护着,赵山泉及存活下来的庆朝暗卫亦在暗处跟随。
这么一大队伍里都是男子,从赶路的第一天起便都跟在沈云埋身后打快马,天天被前边马蹄扬起的灰呛得难受,饭菜都用得少了。
抵达京城城郊后,士兵们丢弃武器原地驻扎,凌云从马匹上下来坐到马车里,还让沈云埋配合他刻意走慢些,好让更多的百姓瞧见南蛮国主主动归顺的情景。
沈云埋不急于入城的这一小段时间,就听了他的。
既然已经到了京城,一路上似箭的归心也随之平静了下来。他面无表情地端坐在大马上,街上的百姓不认识他,但都以为他是哪位将军,人健硕的身板挺直,无喜无怒地目视前方,对两侧的惊呼充耳不闻,甚至有人觉得他是位战神。
直到过曲水楼时,这位战神才动了动,他往上看去,扬了嘴角,至于更多的神情,百姓们可不敢打量久了。
这三月里沈云埋没有收到一封回信,起初是有些失落的,他记得当初明明是将人哄好了才走的。
但失落归失落,沈云埋却并未因此动过不给人写信的念头。因为即便如此,他依旧有许多想说的话、想要分享的见闻,只要从外边下值回住处后还留有些精力,他头一件事便是坐下埋头写信。
他没见过楼上那位男子,也没看清他的脸,只是凭他白底灰纹的衣袍与水墨画的折扇猜出这是京中某位官家公子。
沈云埋心里蓦然一慌,即刻便开始胡思乱想。
那人该不会就是小濛三个月不回信的原因吧?
他握紧手中的缰绳,一颗心缓缓往下沉去,连方才印进心里的明媚笑容都捞不起来。
本来是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威武战神,如今脸上阴云密布像是吃了败仗。
曲水楼内,沈空濛这边正是晴空万里,她机灵得很,一下便猜到车厢里坐着的“所谓”的国主是凌云,也猜到他坐着这样的马车走在京城街道上的原因。
左右午膳用好了,诗词也谈论得畅快,应下这个帖子后该做的功夫基本都做全了。
沈空濛怎么也按耐不住嘴角的笑意,她婷婷袅袅地起身:“李公子,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李询是聪明人,多少察觉到了些什么。
沈云埋只看了李询一眼,无法进一步确定他的身份。但他不同,他可是打量了沈云埋与他身后的马车许久,李询十分肯定,此人并非庆朝官员,非世家公子,亦非有名的富家才子。
他出身清流世家、已高中探花,样样种种与此人相比,皆是能比得过的。
李询也站起身,将折扇收起,别在腰间:“那我送沈小姐回府。”
沈空濛摆摆手,拒绝了他:“我乘着过来的马车还在楼下等着,回去便宜得很,李公子不必相送。”
沈空濛估摸着沈云埋此时该是进宫复命去了,她不好冒然进宫找人,也不知道他的住处,当下最好的法子便是回梧桐苑等沈云埋来找她。
李询没其他好说的话,只得跟在人身后出了曲水楼,目送着国公府的马车离开。
两人在雅间内用膳时带来的侍女小厮都站在一侧伺候着,李询的贴身小厮自是瞧见了沈空濛前后不同的情态,他不敢妄议贵女,只得小声问李询:“公子,你说这沈大小姐会喜欢你吗?”
李询站在路边等李府的马车从停处过来,心里作出了肯定回答,但他面上不显,只淡淡道:“这谁说得准呢。”
他觉得那人虽长相俊朗,但却是空有一副好皮囊,肚子里尚不知有多少墨水,气质看起来更像是个武生,哪家贵女会钟情于一个武生?
即便郎有情妾有意,难道国公爷和国公夫人会准许这样一位无官无爵的人娶走他们的掌上明珠?
李府的马车驶到李询的面前,他提起衣袍下摆,一边踩上马凳一边吩咐小厮:“回府后不许与母亲说那男子之事。”
小厮扶着公子,脸上有些失望神色:“是。”
“几日后你再去荣国公府为我下帖子,请沈小姐出来踏青吧。”
小厮这才支棱起脑袋,眼神里爬上兴奋:“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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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埋带着凌云进宫后没多久,几位重臣便被内侍官带着进了宫,直接被传召到御书房。
这风声飘得很快,不及傍晚整个京城的官员都知道有事要发生了。
沈云埋与凌云都是皇室的暗卫,皇帝尚在潜邸时便已跟着他了,此番瓦解南蛮耗费几个年岁,两人功不可没。
庆朝如今的老上卿是皇帝祖父的忘年交,与当年还是镇西大将军的太上皇私交也好,凌云常年不见踪影他不了解,但这沈云埋他是见过多次的。
进御书房见到人的第一眼,老上卿便猜到皇帝召重臣进宫一趟的目的了。
皇帝谢瑾想要当着众臣的面赐下封赏,沈云埋武艺乃京中一绝,本就是暗卫的首领,还带着一身功绩,便打算破格封个品阶不俗的将军。
未等其他人反对,沈云埋自己先提出了异议。
“卑职在诛杀南蛮右丞相阿其仁木格时不慎损了双手,伤及了经脉,无法再领兵打仗,若是受封恐会辜负圣意。”
当时本就是用刚包扎好的受过伤的掌心拿剑,后被阿其仁木格的私兵围困住,为了保命只得不停地挥剑抵挡,右手无力后再换成左手,到最后两只手掌心的经脉都伤到了。
谢瑾眉心紧皱,面露忧色,问他怎未上报此事,又让身边的太监赶紧将胡院首宣来给云埋看看。
沈云埋摇了摇头:“卑职已让多位郎中看过,日常拿书提笔这些事都无碍,只是不可再长时间提拿重物了。”
若是再让他拿剑上场杀敌,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圣医当时千万般劝阻,更是试都不让他试。
胡院首背着药箱匆匆赶来,检查一番后给出的诊论与沈云埋所说出入不大。
“若是只握剑一时半刻确实无碍,只是时间一久便会疼痛难忍,极有可能致使经脉寸断,从此这双手便是废了。”
老上卿在一旁叹了口气,英国公也卸下不满的表情,方才有一部分的官员持反对态度,如今瞧着人疤痕交错的掌心,像是通过此体会到了以命相搏的惊险,态度纷纷软化了下来。
比起旁人,老上卿对沈云埋了解多些,这孩子武艺傍身有胆识,办事忠心又利落周全,镇西大将军谢珩在他面前夸过人多次。
可惜了啊。
“那便将恩惠赐与沈大人的亲族家眷?”一文臣开口。
既是暗卫,朝中只有几位要紧官员知道这些人的真实面貌,因着沈云埋是首领的缘故,见过他的人多些,但对于更多的,譬如门第家世,皆是一概不知了。
“云埋他……”谢瑾望向沈云埋,见他一脸淡然,知道这些都不是他的心病,“他没有亲族家眷。”
沈云埋是被荣国公府管家捡回去的义子,从未有过关于生身父母的记忆。而这位义父之所以将他捡回,只是因为早就丧失生育能力,又不想绝了后。他将云埋放到城外一处庄子上,让庄上的嬷嬷将人养大。
两人之间的父子亲情本就淡薄,更别说后来沈云埋还被他逐出了荣国公府,若不是之后遇到赵山泉、受他引荐,沈云埋怕会选择投身军营。
“……”
御书房里安静下来。
被谢瑾召进宫来的官员都是朝廷重臣,他本想封云埋个三品或往上的将军,需要这群人作个见证,免得沈云埋上任后还得费神处理风言风语。
沈云埋坐于末座,沉默着。
他有抱负,想要封赏,这是他五年来无论陷入什么境地都从未放下的执念,因为只有如此,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求娶心上人,让她过上不输从前的优渥生活。
一片静默中,老上卿斟酌开口:“陛下,大理寺卿这一位置不宜空缺过久。”
大理寺卿……
是文官。
“上卿大人的意思是……”
“这怕是不妥啊,怎能为了填补空缺……”
朝臣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谢瑾坐在龙椅上没有开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大理寺卿,虽为四品,但掌邦国折狱详刑之事,若大理寺乱了,整个朝廷都会受到牵连。
谢瑾看向坐于首座的老上卿,他已至耄耋,但坐得端正、眼神清明,谢瑾肯定老上卿此言绝不是为了尽快填补空缺。
帝王尚未表态,众人没几下议论过后又静等谢瑾开口。
沈云埋能文能武,这一点谢瑾很是清楚。三月过去,被水患困扰不堪的扬州已经归于平静,尸位素餐的扬州御史也被顺利撤下,其中不论是治水还是与官员的周旋,谢瑾很清楚沈云埋都有着不小的功劳。
“朕以为。”谢瑾一一扫过众臣,“云埋有能力为朕管好大理寺。”
“皇上!”
谢瑾掌心朝下,在空中向下压了压让激动的英国公坐下:“先听朕说。”
“云埋曾与荣国公嫡长子沈长渊就读于同一书院,听的是同样的教书先生的教导。”
事实上,沈云埋当初是被沈空濛硬拉着一同去书院的。
“后又与朕同听父亲教导。”
沈云埋是尚为将军世子的谢瑾亲手收下的第一名暗卫,镇西大将军谢珩对他很是看重。
“朕登基之后,云埋为朕排查异党,为朕收编禁军,为朕瓦解南蛮。”
“此次扬州一事,云埋以右副都御史的名义为朕治好了水患。”
谢瑾登基近四载,少年周身皆是帝王之气,说出的话语掷地有声,即使是位高权重的老臣也不敢贸然出言反对。
“朕亲任他为大理寺卿,为朕审理案件,掌管刑狱,护庆朝法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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