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今日正好是安如惊的休沐日。
此刻安家别院中,他正倚在凉亭中的太师椅里,神情放松的闭目养神。
周遭置有冰盆,前有女妓唱曲。
身材妖艳、穿着清凉的女子,则半倚酥肩靠在他身上,任由那双手肆无忌惮的玩弄。
一片旖旎快活的春景。
然这般潇洒的时光,却很快便被打破了。
别院外头突然响起了吵闹声,熙熙攘攘之下,好似门也被人暴力踹开了!
安如惊登时一个激灵,骨碌着从太师椅上坐起。
“娘的狗东西,谁踏马打扰老子快活?”
他手忙脚乱的穿上裤子,随即也不顾美人如何,大步往别院正门走去。
然刚走至连廊,迎面便撞见了极为狼狈的家仆。
见着他,那家仆踉跄了一下,连忙喊着:“爷!爷你快躲起来,那个祭酒宋、宋祁越,拿着长鞭打过来了!”
什么玩意?
安如惊愣了一瞬,有些不明所以。
但还没待他细想家仆这话是什么意思呢,却蓦然察觉到,周遭好像席卷过来一阵杀气。
冷到刺骨的气息由远至近……
他的尾椎骨冒出了冷汗,又顺着脊柱持续上爬直至头顶,瞬间全身发麻。
直到他抬眸,看向了长廊尽头。
在树叶的光影交错间,正站着满面冰霜的宋祁越。
他手上拎着一条长鞭,上头殷红交错血迹斑斑,仿佛只要打在身上,就能直接将人脱掉一层皮似的。
“操!……”安如惊瞬间傻住了。
直到这时他才理解,为什么家仆让他跑了。
这踏马谁不跑谁是傻叉吧!
这般想着,安如惊便顿时回神,转头脚底抹油就要开溜。
但宋祁越又哪能如他所愿,上前几步甩出长鞭,直接便将缠住了安如惊的脚踝。
再轻轻一拽,便直接摔了个狗啃屎。
“咚”的一声在长廊内响起,安如惊感觉自己的门牙似乎都掉了,满嘴甜腻的血腥味。
他瞬间哀嚎:“奶奶的,宋祁越你疯了吗!爷是司业、是国子学二把手,还是御史大夫的亲儿子!你敢打我是吃了雄心……”
宋祁越冷笑:“自报家门?挺好。今日我打的,就是你安如惊!”
长鞭瞬间落下!
华贵衣裳被撕裂,露出之处鲜血淋漓。
安如惊连哀嚎声都嘶哑了,简直想直接杀了这个恶魔。
但他完全无法动弹,身旁的家仆已然吓晕过去了,目前竟然……
无一人能帮助自己!
一鞭又一鞭毫无顾忌的落下,安如惊后背上早已鲜血淋漓。
“买通教授、拉拢学官、打压寒门子弟……司业,你还真是听话啊。”
宋祁越很知轻重,落下最后一鞭时,安如惊也即将要晕过去。
他冷脸踹了一脚,旋即无情嗤笑道:“你父亲才是打了一手的好算盘。就连你,也不过是他为了自身利益,亲手送出来的一个障眼法罢了。”
脚下的身形一颤,却再无力气出声。
哀嚎声持续半刻便戛然而止。
不过多时后,安家别院的大门,便被人再次推开了。
围在墙外头正偷听的百姓们,连忙惊恐的后退了两步,而后看着满脸冰霜的宋祁越,禁不住瑟瑟发抖起来。
目光随即落在其手上,众人瞬间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那、那鞭子上,居然还淌着血呢!是、是那安如惊的吗?
天爷啊,祭酒大人生起气来,真的太可怕了吧……
“今日确实鲁莽,是不是吓到诸位了?”
见百姓们如此,宋祁越连忙呼出一口浊气,尽量平和自己的情绪。
“只是事出有因,关于监生们的任何问题,我都不想让步,也不会让步,所以才……”他有些懊恼的样子,“还、还望诸位见谅。钰芦坊那处的施饭摊子,府中家仆会持续管制的,如不介意,便都去那里吃一口吧。”
他说罢收起长鞭,有些垂头丧气的离去了。
而看着宋祁越的身影渐行渐远,百姓们这才开始爆发争论。
最后叽叽喳喳讨论许久后,大家伙的意见终于达成了一致。
那就是:能让祭酒大人气成这样,甚至连温文尔雅都顾不得了,一定是那个安如惊做了天大什么坏事!
简直罪无可恕!
于是接下来的半个时辰内,安家别院的门前和院墙上,就都布满了烂菜和被砸碎的鸡蛋。
只能说是,惨不忍睹。
而此时的御史府内,正有一名青年,快步的走进了书房。
“家主,宋祁越并未发现流民之中的问题,只是……”
他顿了一瞬,继续说着:“只是小郎君他做的事,似乎是被那些寒门子弟抖落出去了,现下宋祁越正去寻小郎君算账。”
顶梁屏风后,一名老者踱步现身。
他抚着胡子说道:“暂时不必管。惊哥儿本就是个幌子,那宋祁越不见得如此聪慧,能直接瞧出来流民的问题。”
青年点头应是。
“但也不能过于松懈,还是盯紧他。”
老者继续说着:“今晚派一批刺客打探消息,如果发现他有问题……”
屋内溢满杀意,冷的简直刺骨。
青年身子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连忙应下声后转身出府。
多道身影随之四散离去。
他顺着大街往龙泽桥行去,就这么与手执长鞭的宋祁越,擦肩而过。
青年人转眼消失在喧闹的长街上。
而宋祁越则嗤笑一声后,熟稔的从袖间摸到了些许粉末。
是杀手们识别目标的记号。
他指尖捻搓,粉末纷纷扬扬洒在地上,又转瞬不见了踪影。
看来今晚,要忙起来了。
待到宋祁越回到安禄府时,云峰竟不知何时,已经在府中等着了。
而见其在此,宋祁越脸上的愠怒也仍旧未散,冷声道:“今日恐不能授课了,倒教云家二郎白跑一趟。”
他似乎心情不悦,说话也无往日和煦。
长鞭已经浸透鲜血,在地上拖拽出一条刺目的红痕,让人看着心惊胆战。
但云峰却视若无睹。
“我本来并不相信你。”他抿了抿唇,“但今日之事,倒让我对你改观了许多……”
这话落下后,他连忙低下头,略有些窘迫。
但鉴于目前看来,宋祁越已经是他接触过的人当中,最像好人的一位了。
因此他犹豫了片刻,还是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玉佩。
“我大兄前些时日去泯洲赈灾,在清理一处惨遭灭门,又被大火烧成废墟的富商宅邸时,发现了这块玉佩。”
宋祁越微顿,而后伸手接过,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这块玉佩的料子是和田玉,上头雕刻着瑞兽祥云麒麟,乃是皇室、亦或是皇室所赐官员,才能拥有的。
而当今朝中,除了皇室成员之外,唯有御史大夫安仲林,才拥有此玉佩。
云峰观察着宋祁越的神态,旋即抿了抿唇继续说着。
“我大兄性子偏软,我父亲脑子偏直,因此谁都没敢深入琢磨,那处府邸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微顿,打量着面前的成年人,试探说道:“但哪怕我们不出声,也终究还是被人盯上了,我父亲他现在的情况属实不算乐观,所以我才……”
云峰未待说完,刚刚端茶入室的南絮,却放下东西颠颠跑了过来。
她咿呀呜呜的说着什么,然后去抢宋祁越手上的那枚玉佩,脸上是极为愤怒的狰狞神情。
宋祁越眸中微暗,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他低身,将玉佩给南絮看,轻声问:“南絮,你见过这枚玉佩,是吗?”
“呜呜!”南絮喊着,目眦尽裂。
宋泠本是从钰芦坊回来,想看看伯父现下如何的。
然现下见南絮情绪不对,便连忙先跑过来安抚她,目光在所有人的身上转了一圈后,最终也落在了那枚玉佩上。
观察半晌后,他亦了然。
这波可真的是阴差阳错,天助伯父扳倒奸臣了。
而云峰也没想到,自己原本只是为了云家安稳,想将此事推卸出去罢了。
却就这般阴差阳错的,遇到了与那处府邸有关之人。
甚至还可能直接牵扯到朝中大官,内心若说不慌乱是绝不可能的。
他抿起唇,心下忐忑不安,不知自己所做究竟是对是错。
见状,宋祁越收起玉佩,安抚他道:“放心,此玉佩我会严加看管,也会保证你家不被卷入其中,你信我,我就做得到。”
如今朝中党争四起,云家处于中立四顾无援,宋祁越是唯一能信任的了。
云峰垂下头,无声的应下。
-
更深露重,月夜微凉。
安禄府垂挂的灯笼明灭数次,同时也迎来了数波黑衣杀手。
其中许是有安仲林的故意试探,也许是有陆勤的不满买杀,总之在今夜,这两拨人竟出奇的达成了一致。
——赴死于宋祁越剑下。
内院正房外,尸体摆了一地。
管家正指使着府兵清理血迹,各个都有条不紊,仿佛已经训练过无数遍。
上次透露消息的内贼,早已经被管家处置了。
所以现在留下的,都是极为忠心之人。
他们跟随原主多年,在这府上受过诸多好处,因此宋祁越也不会担心再有人口风不稳,向外透露出什么话。
而今夜,也注定是单方面厮杀的一夜。
子时将至,宋泠来寻宋祁越。
满地的尸体和血迹,让他头皮有些发麻,可壮着胆子走进屋内时,倒觉得还不如待在外头了。
此刻的宋祁越,正站在雕窗边上摆弄花草。
他神情温柔,眉眼之间也尽显愉悦,看起来颇为悠然自得。
但手上那柄已经快要被血浸透的长剑,却仿佛与着温馨的空间所属两个世界,突兀的撕裂感极重。
宋泠吞咽了下口水,额间已经挂满冷汗。
他头一回,对自己的这个伯父,产生了从骨子里透露出来的恐惧。
是恶魔,是救赎,却亦是人间正道……
宋泠喘了口粗气,连忙敛回思绪,将自己手上的卷宗递给宋祁越。
“伯父,有关于外城流民的事情,已经查探的差不多了。”
宋祁越点了点头,旋即坐回到桌案上,接过了卷宗。
窗外雷闪行过,细雨如丝落下。
他微愣一瞬,旋即指腹滑开卷宗。
晶亮的眸子在纸上掠过,最终落在了最后的总结上。
往各灾地分发救济粮的节度使,是御史大夫安仲林的远房旁支表弟。
这层关系说近不近,但说远也确实不远。
主要是半年前,官家为了安抚泯洲流民□□,曾让安仲林也与节度使,一同去过前线。
顿了顿,宋泠便拿出了两幅画像,犹豫了片刻后,递给一旁的南絮看。
果不其然,当南絮看见这两人的脸时,情绪顿时愤怒无比,恨不得直接将这两人从画中拽出来,剥皮抽筋都不够解恨。
见此,宋祁越抿起了嘴角。
他原本不想参与党争,只想当做修仙之余的异世消遣,走一步看一步过些快活人生。
但却总有人,想把他扯入局中。
御史大夫一派想拉他下马,换成他们的人主掌国子学,以此助力党争。
太中大夫一派则非友即敌,尤其当他知晓秘密后,便在寻机会将他弄死。
所以这些人,可都是上赶着,让他掺和进来的。
安如惊只不过是,他们党争前的开胃菜罢了。
宋祁越眸中冷若冰霜,嗤笑了一声,旋即又在自己整理的卷宗上,落下了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一切,都要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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