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娘说了,她仔细一想,觉得您说的对。”
珠绣笑得温柔,和和气气,将手中托盘直接塞到萧白鹦的怀里。
“这些衣服与两位姐姐一样,要是同穿赴宴,必然有所冒犯,实在是太不像样。刚好六姑娘的春衫还没得,这些好东西就都送给您。”
“这样一来,就算参与不了宫中的游园会,六姑娘的上巳节也不寒酸了!”
“寒酸”二字,清脆响亮。
园子里还有不少婆子、丫头在,听到、看到这番场景,都在花丛后叽叽咕咕地低语。
“这不是太太刚送去的璎珞么?怎么五姑娘还送人了?”
“那是她大度,她手里散漫,什么不送?就连给下人的赏钱也是最多的!”
“哎呀,六姑娘真不知好歹……一定是她去撒娇卖痴说了什么,这才哄骗了五姑娘,得了这么多好处!”
声声入耳,刺耳无比。
就算萧白鹦震惊之后,极力推拒,珠绣也不收回礼物,还以“不可辜负五姑娘好意”为由,一溜烟地跑了。
萧白鹦手指颤抖,脸色惨白。
她手上捧着一堆招摇的衣衫珠宝,只觉得如芒刺再背,差点气得吐血。
……
萧青鸾休息了一晚,翌日便穿了一身浅青色竹叶纹衣裙,衬得气质越发清隽高雅。
她带着珠绣,通报二门,去了萧启的书房。
叔叔宁远侯萧启,乃是一名五品户部主事。虽然具体的官职不大,可在盐铁司内位置却十分重要,日常事务繁忙到抽不出脚来后院。因此,在他少有的沐休日里,萧家的众人无事也不敢过度打扰他。
萧青鸾的父亲萧护,是他的同胞兄长,关系极好。虽然萧护英年早逝,妻妾仆人也几乎死尽,可萧启却并不冷酷无情,反而对萧青鸾这个孤女照顾颇多。
在几个孩子当中,萧青鸾幼时就显得聪慧玲珑,他便特地开办家中女学,延请塾师,可以说是一位十分开明的封建老爷了。
一路上,萧青鸾穿花度柳,忆起前世自己最后一次与叔叔交谈。叔父失望至极,痛心难忍的神色,仿佛还在眼前。
她决心嫁给范涵远后,为了夫君的前途,甚至多次恳求、逼迫叔叔,让他纠集人脉,违规将范涵远调入工部。
这样一来,才为范涵远开了一个好头。
离开压抑无聊的翰林院,范涵远用五年时间,就在实事上屡立大功。靠着她的推动,一路创造发明,最后成为太子党最倚重的核心,做到了右丞相。
可即便如此,叔叔却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在萧青鸾出嫁没多久后,范涵远就突然告诉她,宁远侯气急攻心,重病卧床。而原因,则是被御史台告了结交宗室,行贿上官,意图谋反。
这些话,本来是一面之词而已,并没有实打实的罪证。
可那时候的萧青鸾,却因为知道原作后续会天下大乱,又盲目相信范涵远,轻易相信了侯府参与谋反的事实。最后,她选择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叔叔去世,侯府败落!
掌心被攥出了一手冷汗,走到书房外,一个机灵的小书童笑眯眯地跳了起来,给萧青鸾打帘子。
“好稀罕的一阵风!五姑娘竟然来看侯爷了。前几日,姑娘做的《民间琴谱补遗》刚刚刊印出来,侯爷正在念叨呢!”
“一本观看古籍,闲时戏作的小书而已。这不,知道叔叔对音律素有见解,我就赶紧来聆听教诲了。”
小书童略微一呆,觉得今日的五姑娘有些不大一样,似乎神情语气更从容了,虽然在微笑,却好像喜怒不形于色。一看之下,居然叫人心里生出敬畏。
萧青鸾进了书房,萧启正在案前焚香抚琴,琴声缓慢,悠然,让人顿时心里沉静。
见她来到,那张严肃的国字脸上松快了不少,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五娘啊,方才这首《山居吟》我弹得如何?”
《山居吟》是她那个时空的琴曲,大越朝并没有,乃是萧青鸾凭借记忆写出来后,才在这个世界广为流传的。
听到萧启这么关心自己的日常作为,萧青鸾顿时就绷不住情绪,心头一酸,对着桌案盈盈下拜,眼眶发红。
“见过叔父!叔父的琴艺……实在是精妙非常!”
萧启顿时皱眉,起身将她扶起,“这是做什么?可是不愿去参与游园,你婶娘又唠叨你了?”
“没有。”
萧青鸾吸了吸鼻子,摇头微笑道:“婶娘对我尽心尽力,就是我长久不见叔父了,有些想您!”
“没有不情愿就好。唉,你是大哥唯一的骨肉,日子舒心,身体康健才是最重要的。”
萧启拉着她,在窗口处的太师椅上坐下,细心地看她的神色态度,这才放心,捋了捋下颌的短须。
“你婶娘也真是的,听说上巳节安排后,这几日忙得就如同陀螺一般。不过以我看,这就是妇人之见!古往今来,有多少正经人家是靠女儿上嫁博取前途的?”
“萧家世代蒙受皇恩,兴旺与否,肯定不能压在你们几个小儿女的身上。终究,得靠男子读书做事,上进出力才行。唉……只可惜,这番话去与她说,她却听不进去啊!”
萧青鸾提起茶壶,殷勤地给叔父倒上水,笑得很是理解。
“青鸾正是这样想。我们这般人家,肯定不能走邀宠献媚,对宫中贵人一味讨好的路子。但上巳节游园毕竟是大场面,堂堂侯府,女儿们的言谈、举动都得有个分寸,也不能叫旁人小看了。”
萧启察觉到她有些话里有话,眼底不由得一亮。
“五娘,你究竟有何想法?”
“叔父贤明,一说就懂。”
萧青鸾干脆洒脱一笑,直率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其实,青鸾也只是好奇前朝与后宫的关系,想详细询问一下。目前的三位殿下是否透露过未来打算,还有,几位娘娘家里,究竟又有何想法。”
“叔父毕竟在朝为官,消息肯定比婶娘灵通多了。今日只在自家院内闲谈,我保证不会往外说!”
萧启大吃一惊,被萧青鸾的大胆和锋利震撼,摸着下颌,原地踱步起来。半晌,他才靠近窗扇,小心翼翼地合上了缝隙。
“这话题可不能乱说,听了便要烂在肚里!”
萧青鸾含笑应下,萧启又喝了两口凉茶,这才缓缓开口。
“当今圣上有四位皇子,两位公主。太子乃中宫皇后所出,既是嫡出,又是长子,温厚有德,孝顺有加——但说实话,资质实在是愚钝了些。后面的兄弟,不管品性如何,看着好像都强过他些许。”
“其中二皇子,三皇子年纪相近,但一位生母是贵妃吴氏,一位生母却是卑微的洒扫宫女。据说三皇子与其母亲一样,为人粗鲁,不假辞色,自幼还好习武事……可以暂且不去理会他。”
他顿了顿,若有所指地提点道:“要关心的是这位吴贵妃!”
“她艳冠群芳,独压六宫,娘家更是枝繁叶茂,在官场内人口不少啊!圣上自从得了她,便几乎独宠二十年。可她还不忘推荐身边女官给圣上,令其诞下四皇子,越发巩固了自己的地位。”
“最近几年,吴家的气焰是越发外露了。”
“据我所知,此次上巳节游园,便是贵妃主理,连皇后都告了病退居其次……”
果然如此。
听着叔父的分析,萧青鸾略略颔首。
软弱的中宫与太子,威风赫赫的贵妃与二皇子,按照这样的形式,两者之间几乎是必然爆发冲突的。搞不好从吴贵妃的角度看,这皇位唾手可得,就该属于自己这一脉才对。
这次游园会的作用,也许就是她想提前相看下一朝的“嫔妃预备役”了。
“这么说来,咱们要是想表现好,就得投贵妃所好了?”
“可以这么说。”
萧启咳嗽一声,想了想,又故作严肃地补充道。
“据传贵妃喜欢江南气质,通诗书礼节的雅致才女。你向来都有些名声在外,可别急功近利了!”
“若是贵妃不喜,也不打紧……横竖还有三皇子,四皇子。咳咳,我是说,还有不少贵胄子弟都与你年岁相近,完全可以慢慢相看。”
萧青鸾感受到他极力掩饰的担心,心里一阵感动,立刻起身行礼。
“青鸾当然明白分寸了,请叔父放宽心!”
……
确定萧青鸾和两个女儿要赴宴,钟氏上上下下,很快忙活开了。
她直接花了重金将家中车驾、骏马更新,一砸就是数千两,又亲自决定了当天首饰,妆面该如何打扮,让少女们娇媚欲滴,尽态极妍。
可萧青鸾先是陪着她闹腾,嘴上赞美,最后却拒绝了她的安排。不同于两位姐姐,她转而换了一身半新不旧的藕粉衣裙,还是去年的款式,十分不起眼。
钟氏简直要哭了,心里有种难言的感动。
萧青鸾这般姿态,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手养大的孩子,虽然分出独院住后就生分了些。可看她现在的表现,对自己的孺慕之心还是很浓厚的。
特地打扮的不如姐姐,不就是想退让一步,先让姐姐择一门好亲的意思吗?
她虽是个心大粗疏的,此时也感动于萧青鸾的体谅,对她越发嘘寒问暖了。
“瞧你这孩子,穿这么少!你两位姐姐身体健壮,家里就只你爱生病。那衣服是你自己选的就算了,这皮护手,还有这帷帽,都好好戴上!对了,我还有一个赤金红宝石手炉,也放你那马车上,千万别冻着了……”
萧青鸾也不抗拒她的关爱,笑着收了这一大堆物品。可萧白鹦在一边看了,酸苦的味道,简直要把喉咙堵住了。
下人们都说萧青鸾大度,其实是她真的有钱!都不是太太亲生的,为何待遇天差地别,如此偏心?
她这边收,那边洒,从来不会亏。可自己呢?莫名其妙被扣了一顶红眼病,撒娇要东西的帽子。
其实那些好首饰衣服,萧白鹦根本不敢穿,白白收着,还没法辩驳!
萧白鹦将手帕拧成一条,狠狠撕扯,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赶紧带上平时羞怯的笑脸。
“三姐姐,你……你怎么回来了?”
萧凤叉着腰,抬脚迈了进来,嗤笑道,“六妹妹赖在门房不走就盯着这些箱笼,发什么痴呢?”
萧启的长女是庶出,早已出嫁。钟氏所出三个嫡出姑娘,最小的老四体弱多病,被度化给了皇家寺庙抚养。其余的二姑娘萧鹤沉静多思,非常内敛。
只有三姑娘萧凤,人出挑,话也总是特别出挑。
她带着鄙视的笑容走进来,一脚踩在一个箱子上,瞥了一眼萧白鹦。
“羡慕吗?想要吗?可惜啊,这次你还是得在家里看大门,没法一起去赴宴!不过到底是一家姐妹,若是我得了贵人青眼,明年也不是不能放下丫头,多带上一个你。”
萧白鹦手握成拳,挤出一个笑。
“三姐说笑了,我无事在家,自然是认真学习女红针线,怎么敢奢望与姐姐争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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