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你是这府内的丫鬟对吗?这花园里分岔众多,能不能帮我指路呢?”
小丫头笑嘻嘻地,扭头便在前头领路。
“隔壁的小瀑布更凉爽,请跟奴婢来吧!”
绕过一处假山,远远看到那条高大身影的时候,萧青鸾脚步一顿,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会……是宣凛?
好像身为鬼魂时还无感觉,但现在看到他,萧青鸾鼻尖便涌上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浑身上下,竟如坠冰窟,克制不住地战栗了起来。
仿佛是一种刻入骨子里的警惕。
宣凛此人,就是和金戈铁马、背叛血腥连在一起的。好像一道洗不去的烙印,给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带来阴影。
前世,他多年征战在外,屡次绝境不死,还利落地除掉了数位忠于先皇的老将,掌握了天下过半兵马。一时间,秦王意图逼宫谋反,兵锋直指京城的传闻,甚嚣尘上。
范涵远和太子召他入京,机会难得,绝不会允许失败。
所以,他暗通萧白鹦的宫女,做了两手准备。
一者,是下在萧青鸾身上的毒药,令她浑身麻痹,神志昏聩,二者,则是安排在宫殿暖阁里的熏香,酥筋软骨,更有令人动情的作用!
但无论如何,那熏香即便吸入,也不会立刻发作导致人失去理智。以宣凛的武功,智慧,应当在第一时间明白中计,立刻设法离开皇宫。
可他为何……毫不犹豫地进了内殿?
甚至在看到自己时,他还试图来伸手相扶,最后一同中毒倒下!
这些过往的细节,萧青鸾本不愿再细想。
然而,在看到这个更加年轻的三皇子出现在眼前时,一切纷繁复杂的念头,突然克制不住,席卷而来。
萧青鸾呼吸困难,顿时更加晕眩了。
眼看着宣凛转身而来,英俊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浅笑,萧青鸾一张脸烧得滚烫,酒意简直要化作实质,从眼波里落下泪来。
那引路的丫头早已不见,毫无疑问,自己这是被人骗了!
她转过身就要走,却听到一声低沉的“站住”。
宣凛特地设置这次会面,可萧家姑娘脸色发红,一言不发,似乎还有些委屈和害怕似的,一照面就扭头要跑。
这场景,着实让他有些诧异了。
不是传说她稳重大气,知进退的很吗?
“萧五小姐,遇见孤王连招呼都不打么?”
萧青鸾脚步一顿,身边的珠绣一脸慌张,忙拉她的衣袖,示意冷静下来礼貌应对。
事到如今,躲不过去了!
萧青鸾掐着自己的手心深呼吸,还是转过身来,特别严肃地行了一礼。只不过眼神低垂,始终看着地面。
“臣女酒意上头有些失态了。殿下特地令丫鬟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可以直说。”
“道歉。”
……宣凛并不是拘礼之辈,我又何时得罪过这人了?
萧青鸾脸色一僵,顿时疑惑。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清了清嗓子,从善如流地回复。
“对不起!”
两只黄鹂鸟吓得从树丛飞起,留下一串慌乱的鸣叫声。
宣凛顿时语塞,双眼也忍不住眯了眯。
“我是说,我寻你是为了道歉。”
萧青鸾吃惊地抬起头看他,他这才神情稍缓,又靠近了几步。
“那天游园……吴氏会特地关注你,都是我在二皇兄面前说多了话,对不住。”
萧青鸾:“……”
这有什么对不住的。
就算贵妃不召唤,她也会找机会弄出动静上二楼拜见。何况结果不是很好么?
虽然没得到贵妃青睐,也拿了一大笔赏赐,怎么说自己也不觉得亏了。
宣凛见她默然无语,只是拿一双漂亮眼睛定定地看着自己,心里更加感到古怪了。
仿佛一根被拉开的弓弦,绷得越发紧张似的。
自己也许是太鲁莽了,给这位娇滴滴的侯府千金留了一个坏印象……
“贵妃娘娘给二皇兄选陈氏女为妃,下月便要行礼了。前几日谈论摆酒一事时,二皇兄又提起你,说你比陈氏女更有意趣,贵妃顿时十分不满。”
宣凛低声解释道:“宫中没有秘密。听闻贵妃怒气升腾,在人后还抱怨了好一会儿。虽然她深居宫中,不至对你怎样,但吴家其余人可就不一定了。”
还能这样迁怒?
萧青鸾顿时蹙眉,心里生出荒谬之感。
这吴氏可当真不讲理。分明是你儿子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倒成了别人的错了?
“这件信物你拿着吧,算是我的补偿。”
宣凛话音刚落,便抬了抬手。
那名小丫头又不知从何走出,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托盘递给萧青鸾。
定睛一看,托盘上,竟是一块象牙小牌。
这块方形牌子洁白如玉,触手温润,精雕细刻的两条龙纤毫毕现,口中的珠子甚至可以转动。光是这雕工,便不是皇家之外可以享用的。
牌子背面上,还刻着浅浅的“秦王府令”几个字。
萧青鸾心中一定,飞速放了回去。
“不要,无功不受禄。”
她这么不给面子,宣凛嘴角一抽,甚至都有几分恼怒了。
只不过他如今年岁尚小,再怎么怒,也没有那种军阵里淬出来的煞气,还吓不坏萧青鸾。
“这里是公主府!皇姐会替我隐瞒,你不必担心私相授受。”
“三殿下欠我人情,自己记在心里就好。”
萧青鸾微微一笑,方才的一丝拘谨,却在看到令牌时烟消云散了。
看得出来,宣凛现在确实是有诚意,竟然还会因为一次失言,就拿秦王府的令牌作为补偿。这明显就是未来可以许萧家一个人情,帮一次忙的意思。
可是,她需要吗?
这令牌拿了,多添一层隐藏的麻烦,这令牌即便不拿,萧家要是被谋害,宣凛也还是会心虚,最后出手帮她。
何况吴家来找麻烦,她巴不得呢!
要知道,这打击外戚气焰的事儿,一般人做不到就算了。只要能开个头,一向是封建帝王眼里的政治正确。
“再者,我不喜欢象牙。”
萧青鸾直起身子,坦然道:“象牙乃是稀世珍宝不假,到底是谋害生灵,以武力强夺而来的。为了一己私欲害死象群,千雕万琢,做出的玩物又有何意?”
宣凛愣住:“这……”
讨厌象牙,所以连一位皇子的好意都不接受,这听着也太荒唐了吧?
“令牌有用,乃是因为秦王殿下的名声有用,不在牌子本身。殿下若是有心,拿一片树叶给我也是有用的。”
远处花树之间,还有别的人影出现。萧青鸾余光瞥见,也就不再多言了。
她说的已经够多,宣凛心胸开阔,不至于和自己一个小女子赌气计较。
对出神的宣凛微微一礼,萧青鸾转身,快步离开了花园。
……
添酒回灯重开宴,萧青鸾回到水阁,又与众位宾客们投壶,品香,直到天色全黑了,才告辞出来。
上了自家马车,珠绣这才按住胸口,缓缓呼了口气。
“吓死我了!姑娘今天真是厉害,这个叫——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实在是让人敬佩啊!”
“是啊,谁也没料到,长公主与三皇子的关系竟然如此密切。”
萧青鸾摇了摇团扇,想到今日所见,恢复白皙的面容上倒是略有汗意了。
这就是迟到的一分后怕。
若是知道宣凛在守株待兔,这次,她说什么也不会主动前来。没有任何准备,便和皇室之人私下碰面,即便对方是一片好心,这也太过危险了!
“听说长公主是皇后娘娘所生,与三殿下不是一母同胞。”
珠绣小声嘀咕,略带羡慕道:“这般姊弟关系,互相信任,隐瞒相助,那一定是志趣相投了……真好。”
萧青鸾闻言,心口不由得一阵酸涩。
她也想起自己的兄长了,那便是宁远侯府的长子,萧衡。这个哥哥前世就十分难惹,不苟言笑,性情甚至比叔父还要古板严苛。
萧鹤萧凤毕竟与她一同长大,还有几分姐妹的亲近感。
可萧衡不但有年龄差,还性别不同,六七岁时就搬到了外院去住。两人看似和谐友爱,其实连相处时间都没有,只有表面上的礼数不错而已。
说到志趣相投,更是丝毫谈不上。
自己在外表现得如此直率张扬,萧衡如果知道了,大概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吧!
“都怪奴婢多嘴,怎么喝了两口酒,就敢议论皇家是非了。”
珠绣细心,一眼就发现了萧青鸾神情里的忧郁,忙打了一下嘴认错。又提议她与萧衡许久不见了,不如找个机会去探视一二,略表关心。
可萧青鸾只是一笑,讳莫如深。
“不必刻意了,这两日,哥哥定会主动往后院来。”
珠绣不明所以,可萧青鸾却闭了眼,将上半身的重量都靠在舒适的垫子上。
方才的宴会上,她可没闲着不干活儿。
借助游戏时的欢快气氛,萧青鸾也积极参与到了八卦之中,相谈甚欢。人群中有位御史家的小姐十分好奇,多次瞩目于她,还向旁人打听她家二姐的消息……
看起来,这是萧鹤的婚事将近了,对象还是孙御史之子,与前世完全一致。
只是这时间,似乎略提前了一些,不知是不是有自己的功劳呢?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她重生以来,家中第一件顺利的喜事!
萧青鸾合眼休息,唇边却缓缓勾起,绽放出了一丝带暖意的微笑。
她是真的,希望大家都能幸福……
就在此时,耳边传来一阵马蹄声。
“车上是萧家小姐么?请留步!”
马车顿时一停,萧青鸾惊讶地睁开眼,坐直。
来人仿佛是一位中气十足的骑手,下了马便隔着帘子,对萧青鸾抱拳行礼。
“萧小姐有东西落下了,殿下特地派属下送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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