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间,坐在马车外面的小厮就恭恭敬敬,将帘子掀开一角,传递了送来的木盒。
骑手完成任务,随即翻身上马,调头离去。
“方才奴婢已经检查过了,还有什么遗漏?”
珠绣捧着木盒,颇有几分失误的懊恼。这大嗓门儿,不就是揭她的短,说她这个服侍的婢女失职了嘛!
萧青鸾也有些疑惑,接过盒子,打开一看,轻柔的呼吸顿时一窒。
内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小片枫树叶。
她瞪着那片精致的叶片,小心地拈起,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方才,不过是随口一说而已……没想到这位三殿下却听进去了,还出人意料的认真。该说他年少时,比自己想象中更幽默吗?
……
马车碌碌而行,在京城的街道上穿梭,很快回到了宁远侯府。
然而,一人刚巧从侯府出来,与萧青鸾一行人迎面撞上。
萧青鸾刚钻出马车,抬眼便是一震,差点连脚下的凳子都没踩稳。
这位衣着简朴的年轻人……竟是范涵远?!
看到萧青鸾时,范涵远也产生了瞬间的怔愣。
眼前的女子一袭黄衫,突然打了帘子出现在眼前,映入眼眸的,便是一张芙蓉般粉嫩的俏脸。夜色之中,那模样竟然如发着光一般。就连萧府门前挂的宫灯,都没有她一个微笑来的明亮动人!
他几乎忘了身在何处,直到身后的门房咳嗽,这才回过神行礼。
“抱歉,在下范涵远,唐突小姐了。”
萧家的侧门开在窄巷内。
为了不挡路,范涵远只得小心退让到了道路一边。
萧青鸾面如冰霜,牙关紧咬,前世各种画面仿佛又要重叠起来。好在她克制住了,只冷冷地看了此人一眼,并不回答。
在两人的背影消失,大门彻底关上后,范涵远方才放下双手,直起身子。
任是无情也动人,这般风姿美貌,自己还是平生仅见。想必这就是侯府最出名的五小姐萧青鸾了吧?
可惜,这般女子身份高贵,眼高于顶,不屑自己这个上门攀附的无名小卒。四目相对,竟然连搭一句话都不愿意。
范涵远摇头,眼底的心绪从怅然若失,又转为了坚定冷静。
这就是京城风气,世人都是如此势利、浅薄!唯有身居高位,才能为所欲为,不用看人脸色。
……
范涵远联络上萧家,靠萧家的关系加入白羊书院,几乎是必然发生的一件事,萧青鸾并没有刻意去打听或者阻拦。
现在的范涵远尚未科举,就是个落魄士子,在国子监内苦苦挣扎。在努力课业时,还受各路贵族公子的欺压,地位于自己是千差万别。
萧青鸾重来一次,本不想在意去恨他。可方才那对视的一眼,注意到范涵远眼里的惊艳、贪婪、羡慕……她还是怒不可遏,恨不得现在便将此人痛打一顿,赶出京城再也看不见!
她深呼吸了几次,眼前便有钟氏的两位丫头提着灯笼,跑过来迎接了。
“方才那名姓范的士子……可是特地来拜访叔叔的?”
“对,好像是被九老爷收为入室弟子了,他特地来感谢侯爷引荐之恩。”
名叫芳菲的丫鬟边走边笑道:“今天可巧了!大少爷也在安隆堂,小姐若是还有精神,就过去一起说笑一番吧!”
萧青鸾放慢脚步,很快调整了心绪。她先换了外面的衣服,再到安隆堂拜见叔父婶娘。
萧衡果然也在。
他一袭月白广袖衫,眉目清朗,手里正喝着一盏参茶,听到萧青鸾柔和的说话声,竟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萧青鸾站到一旁,略带紧张,无声地打量着难得一见的哥哥。
前世,萧衡与她的交流就很少,仅有的几次也是她为了范涵远请求帮助,闹得很不愉快。在考中进士后,萧衡就担负起支撑侯府的责任,越发繁忙了。
萧青鸾自认为是热脸贴了冷屁股,也许这个哥哥天生冷情,也不乐意再无事找他。
直到侯府败落,兄妹之间,几乎成了陌路。
可细细回想,真至于如此么?
萧青鸾想着,前世,自己反感萧衡,更多的还是因为他脾气冷硬,不喜范涵远还多次讽刺。可论起实际,萧衡并不曾对不住她。
甚至在她出嫁时,萧衡还曾做主添妆,给的礼比亲妹妹更厚。
可惜,那时的自己,完全被幻想中的美好未来蒙蔽了双眼,根本没法做持中考虑!
萧衡喝完了参茶,放下茶盏,便对萧启继续方才的话题。
“父亲,范涵远拜九老爷为师,这次是来替他老人家传话的。”
“今年是白羊书院成立二十载,九老爷恰好也是古稀之年了。他准备召集几名可心弟子聚会,以文会友。来年高中皇榜,也是一门所出,彼此可互相照应。”
“只是范生还说,萧家女学就在白羊书院隔壁,九老爷也曾给妹妹们授过课。暮春时分,风物宜人,妹妹们也可去踏青玩耍。”
说到这儿,萧衡狠狠一皱眉,瞪了一眼旁边兴奋的萧鹤与萧凤。
“眼看着妹妹都大了,这般提议,儿子总觉得欠了些妥当!考虑再三,还是得征求父母长辈的许可。”
大越朝的风气并不算太保守,女子可以读书识字,自然也可以走出家门逛街,游春。没有达到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极度压抑状态。
然而,白羊书院毕竟都是些青年学生。若是他们一时脑热,惊吓或冒犯了侯门小姐,那传出去也是件麻烦的丑闻。
以萧衡的性格,自然要来问一问父母的决定。
萧启略一思索,“还是你想的周全。这女孩儿家想拜谢恩师,另外选时候也行……”
萧启本想顺着儿子的话头拒绝,但眼角余光一看,那头的萧凤都失落地耷拉着嘴角,快要哭出来了,忙大幅度扭转了口风。
“不过有你这位兄长在,九老爷又是自家人,我想,肯定可保几位妹妹无恙吧!”
“侯爷!”
钟氏不满地叫了一声。
“孙御史家说亲的人已经上门送帖子了。”
言下之意,二姑娘萧鹤好事将近,得在家里乖乖绣嫁妆。
萧凤、萧鹤对视一眼,一人不满嘟嘴,另一人脸颊泛红,都不敢再争辩。眼看着母亲不答应,两人拉着手行礼,委委屈屈地告退去睡觉了。
然而萧青鸾却留了下来。
不但留下,她还凑到钟氏身旁坐下,扶着婶娘的肩膀,轻声撒娇说:“但是我想出去。婶娘,那女学里还有我种的几棵花树呢!好久没去看了,真想知道现在变多高了。”
这只是一个理由。
萧青鸾心思微微一动,又想到了从宣凛那里得到的警告。
吴家可能会对萧家不利……
众所周知,萧启自己是个户部主事,忙于公务且做事细心。吴家要直接攻讦他,想必是十分不便的,还会牵连到许多意想不到的旁人。而宁远侯府摆在明面上的产业,能搞出事的,就是一系列获利颇丰的商铺。
其中生意最好的,就是“书铺”与“瓷器”的部分,畅销国内,每年都能盈利数百万钱。
只是这等忧虑,还不好现在对钟氏说。否则,以她风风火火的风格,今晚就得发作,肯定会打草惊蛇的。
萧青鸾清了清嗓子,忙补充了第二个出门目的。
“而且,咱家还有好几家瓷器作坊、印刷作坊在那附近。您最近太忙了,都没空去监督情况吧?”
“正好,我还可以乔装身份,暗中查访一番,看那些匠人们有没有在认真做活儿。这也是侄女儿的孝心,您就在家忙姐姐们的婚姻大事吧!”
钟氏若有所思,边听,边点起了头。而萧衡的神色略微震撼,甚至忍不住睁大了眼。
萧青鸾何时与母亲如此亲密了?
听说她管一家书铺的杂务,就常常熬夜到三更,已经够忙了。还没到出阁就急着理财管家,这也太勤恳了吧!
然而,钟氏已经被萧青鸾温言细语,哄得直笑开了花。
萧青鸾有管家之才,对商道有特殊见地,她也是最近两年才深有体会的。如果萧青鸾有心接触这些,那是给萧家打补丁,赚资用,自己为什么拦着呢?
“好好好,你真想去,就去吧!只是记得一点,多带人,少说话,出门在外平安为上。”
“还有,到书院内玩,也得你哥哥同意!”
见那双清亮的眸子看过来,萧衡高高在上地“哼”了一声,嘴角微微弯起,注视着萧青鸾。那姿态,仿佛老神在在,等她开口相求似的。
萧青鸾只能硬着头皮,端了一盘果子走到萧衡面前,恭恭敬敬地递给他。
“哥哥,今晚你也忙累了,合该吃饱零食回去洗漱休息。举手之劳,能帮妹妹这忙么?”
这话一出,萧青鸾都觉得自己面皮发热。
撒娇软语本不是她擅长的,何况是对着萧衡。对方不反唇相讥,阴阳她两句,就算是烧高香了!
搞不好,萧衡的态度比钟氏强硬,还会拒绝自己这个拖油瓶小尾巴呢。
“带上你去见九老爷——自然可以。”
萧衡平静的声音,让萧青鸾瞬间亮了眼神,抬起了头。俏丽的脸上,满是期待之色。
只见他似笑非笑,轻轻拈起一块盘子里的龙须酥,提出了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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